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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 第203節(jié)

    何況照這么算下來,他們豈非與商人師出同門?

    簡直荒唐!

    一直沒說話的孟暉忽出聲道:“圣人有言,有教而無類,三人行必有我?guī)?。裴先生品性高華,行事不拘小節(jié),頗有魏晉風(fēng)流,能得他收入門下者,必然有其過人之處,諸位怎好如此背后議論?實(shí)非君子所為。”

    那幾人被他三言兩語戳中心思,不覺面上做燒,又有人惱羞成怒。

    “孟兄這話說得好沒道理!自古士農(nóng)工商涇渭分明,又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等十?dāng)?shù)年來寒窗苦讀圣人書,怎能妄自菲薄,與商賈之流為伍?”

    他越說越氣,仿佛蒙受了奇恥大辱一般。

    “況且一小小女子……”

    他們這些人尚且不能拜入裴門,那一個女流之輩,一介商賈而已,如此低賤不堪入目,卻能得到他們所不能的!

    天道不公!

    旁邊幾人面面相覷,這話說得忒刻?。?/br>
    你不屑與商賈為伍,可偏偏裴先生收了商人為徒,說到底不就是對裴先生不滿嗎?

    眼見不妙,那幾人便跳出來打圓場。

    “哎呀,不過玩笑而已,何必當(dāng)真呢?”

    “就是這話,況且這是裴先生的家事,與我等何干?大家說過也就算了!”

    “玩笑,玩笑而已,不如大家等會兒一起出去喝一杯,怎么樣?”

    孟暉卻冷笑出聲,盯著方才抱怨的那人道:“你既然滿腹怨言,何不轉(zhuǎn)頭說與裴先生聽?前倨而后恭,聞之令人發(fā)笑!”

    他也曾經(jīng)想拜裴遠(yuǎn)山為師而不能,可既然不能,也就認(rèn)命讀書,卻不曾遷怒于旁人。

    在他看來,此等言行屬實(shí)卑劣!

    “你!”那人被氣個倒仰。

    孟暉卻不理他,當(dāng)即拂袖而去。

    他答應(yīng)了別人要盡快下場的,時間緊迫,哪里有那么多閑情逸致與此等俗人舌戰(zhàn)?

    孟暉此舉越發(fā)令同窗怒不可遏,忍不住狂追幾步,指著他的背影跳腳罵道:“簡直豈有此理!爾等自甘墮落,對得起圣人,對得起陛下嗎?”

    他們這邊的內(nèi)亂,師雁行和裴遠(yuǎn)山全然不知。

    見她登門,宮夫人喜得無可無不可,拉著手左看右看,直說瘦了。

    師雁行笑道:“哪里就瘦了?只是個子略抽條了些,去了去奶膘,其實(shí)身子骨可結(jié)實(shí)呢!如今我一頓都能吃兩碗飯!”

    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尤其注重養(yǎng)生之道,現(xiàn)在她即便再忙,每日早晚也會固定抽出幾刻鐘來鍛煉,或是隨著胡三娘子打拳扎馬步,或是拉弓鍛煉臂力和核心肌rou群。

    估計再這么下去,成年之后就能看見腹肌了。

    宮夫人失笑道:“兩頓飯倒也罷了,民以食為天,就是要多吃飯才好呢?!?/br>
    師雁行與他們說笑一回,先挽了袖子去廚房腌rou,準(zhǔn)備炸點(diǎn)小酥rou吃。

    詩云照例跟過去打下手,又小聲說:“姑娘這幾個月都沒來,老爺和夫人雖然嘴上不說,其實(shí)心里可念著呢,時常往窗外看?!?/br>
    之前夫妻兩人孤身來此,若是習(xí)慣了,倒也罷了。偏偏又收了個女弟子,后面兩個徒弟也趕來陪伴,一時熱鬧非常。

    熱鬧的時候熱鬧,偏要冷清的時候也冷清,三個弟子一股腦走了個干凈!

    如此巨大的落差,讓人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

    師雁行一聲嘆息,又細(xì)細(xì)地問詩云師父師娘的情況。

    “老爺生性灑脫,雖偶爾怔怔出神,但有夫人寬慰,倒也無甚大礙。”

    詩云按照吩咐挖了一瓢面來,看著師雁行調(diào)味,又小聲說:“只是前兒偶然聽夫人說了句宋大人的話……小兩年沒見了,肯定也是想的?!?/br>
    宋大人……

    師雁行道:“大師兄?”

    詩云點(diǎn)頭。

    現(xiàn)在裴遠(yuǎn)山膝下共有四名弟子,除了田頃、柴擒虎和師雁行之外,另有大弟子宋云鷺現(xiàn)居京城,在翰林院苦熬。

    裴遠(yuǎn)山如今被貶,不方便書信關(guān)照,而宋云鷺家境貧寒,性格內(nèi)斂,也不大可能往這邊送信。

    粗粗算來,師徒二人互無音信已經(jīng)有小兩年,怎能不牽掛?

    后面師雁行炸好了小酥rou,又往上面撒了點(diǎn)椒鹽,單獨(dú)拿出幾條來燉了酥rou湯,這才正式開飯。

    剛出鍋的小酥rou還有些燙,又香又酥又脆,吃了一條,還想再吃。

    做成湯之后雖沒了那種爽脆的口感,但是燉煮過的湯汁去除大部分油膩,原本的清湯中也多了油花,進(jìn)而生出另一種全然陌生的神奇口味。

    師雁行回來,裴遠(yuǎn)山和宮夫人rou眼可見的高興,席間還小酌一杯。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師雁行才老實(shí)交代道:“大師兄那邊……我已送去了年禮,師父師娘不必太過擔(dān)心?!?/br>
    對面兩人就是一怔。

    可細(xì)細(xì)一想,倒也蠻符合她未雨綢繆的做派,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什么時候的事?”裴遠(yuǎn)山問道。

    師雁行摸摸鼻子,“上個月初,估摸著再有幾天也就到了。商會中人有親戚在京城附近,我想著二師兄三師兄即便有意探望,恐怕也去不了那么快,便找了他們,額外多加了點(diǎn)錢,托他們給大師兄送些年禮和書信?!?/br>
    反正差不多順路,又額外給了路費(fèi),那些人本就十分愿意。

    況且一聽又是送給翰林院中的官員,不覺惶恐,還曾想要給師雁行退錢。

    宮夫人又驚又喜,“你這孩子怎么不跟我們說呢?”

    裴遠(yuǎn)山瞅了眼嘿嘿傻笑,試圖蒙混過關(guān)的小弟子,“都送了些什么,夾帶了多少銀子?”

    師雁行:“……”

    您老人家就不能不這么明察秋毫嗎?

    她老老實(shí)實(shí)道:“怕給多了大師兄不肯收,就只給了三百兩。”

    她與宋云鷺雖未曾蒙面,但也從兩位小師兄口中聽說過他的為人,知道那是一位極其清廉,又自尊自愛的老實(shí)人,若平白無故給他大筆銀兩,必然不肯要的。

    裴遠(yuǎn)山皺眉道:“那也不少了?!?/br>
    縱然京城開銷大,年下里又要四處打點(diǎn),三百兩也夠支應(yīng)一年的了。

    師雁行狡黠一笑,“師父不必?fù)?dān)心,我自有張良計?!?/br>
    數(shù)日后,京城。

    京城東北一帶有一片比較特殊的住宅區(qū),大多是窄小的二進(jìn)小院,乍一看平平無奇,可這里卻匯聚了朝廷大半五品以下的官員。

    京城出身的官員畢竟是少數(shù),大部分人來此地為官,少不得租住房屋,奈何京城大不易居,高昂的房價令不少人為之興嘆。

    莫說買房置地,就是想要有片瓦遮身也非易事。

    好在朝廷也要臉面,為防止官員們因?yàn)槟抑行邼髀浣诸^,朝廷許多年前就有舉措,凡在京租住房屋者,每月皆可領(lǐng)一部分補(bǔ)貼。

    宋云鷺便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在翰林院為官固然清貴,奈何名聲填不飽肚子,月俸實(shí)在羞于啟齒。

    若非朝廷貼補(bǔ),怕有許多官員不到月底就要揭不開鍋了。

    這日,宋云鷺像往常一樣下衙。

    他雇不起車馬轎輦,每日都是步行回家。

    快過年了,街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人人皆滿面笑容,到處采辦年貨。

    想著家中快要沒米下鍋,宋云鷺咬了咬牙,先去割了一斤rou,又去買米。

    奈何年關(guān)將至,物價飛漲,同樣的價錢原本能買一斤的,如今卻只好少二兩。

    宋云鷺心疼得不得了,又懊惱自己為何沒有早早采買,一路走一路嘆。

    可轉(zhuǎn)念一想,就他這點(diǎn)微薄的俸祿,便是再早幾個月,也不過勉強(qiáng)開銷而已,又哪里有得余力多買糧米?

    時值大雪,宋云鷺進(jìn)門時,黑色官帽和雙肩都已白了。

    “宋大人!”

    正要進(jìn)門時,背后卻有人叫住他,說是有信到。

    周遭一帶都是貧寒小官,日常不在家,偶然有親朋好友送來的家書和行李,便都集中放在街頭的小屋內(nèi),有專人派送。

    聽說有信,宋云鷺先是一驚,生怕是老家有人出什么事了。

    可待到看見信封上的字跡后,微微驚訝,旋即釋然。

    上面寫著“宋師兄  親啟”幾個字,背面還有落款:師雁行。

    宋云鷺想起來了。

    之前兩位師弟來信時曾說過,師父在五公縣新收了一位小師妹,十分冰雪聰明,正是這個名字。

    和書信一起來的,還有幾個油紙包,打開一看卻是熏制好的臘rou香腸,還有風(fēng)干雞鴨等。

    都是耐存放的,只要保存得當(dāng),吃一年也不會壞。

    另有幾塊方方正正的東西,打開一瞧,紅彤彤香噴噴,卻說是用牛油熬的火鍋底料。

    若是冬日里懶得做飯,可以隨手切一塊丟在清水鍋中,隨便涮些什么菜啊rou的,就是一頓好飯。

    宋云鷺一聲輕嘆,心下又是慚愧,又是感動。

    慚愧的是,他身為大師兄,非但不能為幾個師弟師妹做些什么,卻反而要時常受他們接濟(jì)。

    感動的卻是人情冷暖,在這官場之中,雖少不得爾虞我詐,卻也有人在千里之外惦念著他的吃喝飲食,怎不令人動容?

    只是感慨這片刻,那雪水就化了不少,浸透布料滲進(jìn)來,寒津津一片。

    宋云鷺忙脫下官袍,小心掛起來撫平褶皺,生起爐火,又換了家常的舊棉襖。

    待到爐火驅(qū)散這一隅的寒氣,宋云鷺忙蹲下來烘烤雙手,等到五指靈活才拆開信細(xì)看。

    先是筆走龍蛇滿紙好字,大氣磅礴,果敢剛硬,卻不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所書。

    宋云鷺暗自贊了一回,也替她高興。

    字如其人,足可見小師妹行事果決,有如此心性,做什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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