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93節(jié)
這一路都是向南而行,根本不是北靖的方向。此地她雖不知究竟在哪里,但恐怕已經是離北靖千山萬水的遠了。 衛(wèi)博陵沒能接到她,那沈庭玉呢?他又要去哪里尋她? 想到臨別之際,沈庭玉依依不舍的與她定下諾言,只等她與衛(wèi)博陵歸家,他便會上門提親。 這一路她每每想到那兩日的情形總是滿心甜蜜,好像走在一條通往幸福的路上,恨不能下車便見到沈庭玉已經在等著她。 明明幸福已經那么近了,卻…… 南樂的心好似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酸軟又痛的厲害。 她抬眸,兩只眼睛紅紅的望著他,“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林晏,我有什么對你不起之處?你為什么要將我騙來這里?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呢?” 她都不曾計較過往林晏所做的那些事情,甚至多次勸說沈庭玉留下他一條性命,放他回南朝。 他為什么還要這樣費盡心思的將她誘騙到這里? 林晏對上她紅著的雙眸,好似挨了狠狠的一個耳光, 雖是對她的反應有所預料,但到底心中還尚存著幾分僥幸,她此時的反應無疑將他所有的僥幸都戳破了,讓他滿腹的柔情都變得這樣可笑。 他當然知道這般作為不算光明磊落。 可一想到他所聽聞的,她留在那里另會有人去接她。 會是什么人?能是什么人? 她無親無故,沒有血脈至親,能去接她的自然只能她招蜂引蝶引來的男人。 一想到她會留在北境的風雪之中,他一輩子都沒可能再見到她。 她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與另一個男人,一個卑賤的販夫走卒之徒成親,生下一個又一個小孽種。 他們會如同世間最平常的夫妻一般在那條船他與她曾經相擁而眠的船上生活,雜草一樣的孩子一日日在江風中長大。 她會彎著腰為旁人洗手做羹湯,做那些難吃的飯菜,做一個武夫的賢妻,每日辛勤cao勞著老去,與自己粗野的丈夫共度歲月直至白首。 他未曾對她做的事情,會有另一個男人對她做。 她會成為旁人的妻子,經由另一個男人從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變成女人。 一想到這一切都與他再無關聯,他便心中亂得顧不得什么光明磊落不光明磊落了。 他做過的混賬事情太多了,怎么也不差這一樁。 手指撥弄了一下攥在掌心的珠鏈,他面上卻是緩緩露出笑容,“我尋到了一串珠子,你一定會喜歡……” 南樂一雙烏亮的眸子緊盯著他,眼中的痛苦與憤怒好似寒風,幾乎要將他撕碎。 她高聲道:“我問你,我有什么對你不住的?林晏!” 她有什么對不住他的? 他非得要是因為她對不住他,才會這樣做嗎? 可若不是因為她對不住他,他又為什么此時要站在這里,要等上她這般久。 她到底有什么對不住他的? “你有什么對不起我?”林晏自問自答,像是在說服自己,“你當然對不起我。你害死了沈玉,難道還不知道自己的錯嗎?” 不假思索出口的話,慢慢變得順暢起來, 是啊。她害死了一個那樣美麗,又傾慕于他,為他長輩所喜愛,本可以為他妻子的美人。 難道不該愧疚嗎?她不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嗎? “我的錯?”南樂好似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她眼中含淚,面上卻笑了起來,“林晏你就為了這件事恨我?” 林晏目光錯開她的視線,落在她的肩膀上,盯著她肩上那一點已經化了的雪水。 “你這毒婦,一條性命的重量。難道還不夠嗎?你到底要做多少孽才能悔悟?” 旅館中的眾人看向南樂的目光已經變了,隱隱帶著指責。 南樂淚如雨下。 林晏面上牽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心里卻已經煩躁得厲害。 “你一個女人家不守婦道,還想往外跑。這樣的亂世,你以為旁人都會如我這般的好性容你一條性命嗎?” 南樂知道他是在顛倒黑白,急火攻心,抬手就想狠狠給他一個耳光,“你無恥!” 林晏抓住她的手腕,他嗓音啞得厲害,扯了扯嘴角,“作為妻子,你跋扈善妒便也就罷了。連自己的丈夫都想要動手,這是誰教你的?” 南樂哽咽著反駁,“你胡說!我與你已經沒有關系了。我不是你的妻子!” 林晏甩開她的手腕,眼睛沉沉的盯著她,“不是我的妻子,你還想做誰的妻子?你說沒有關系就沒有關系?我既沒有寫下和離書,又沒有寫下休書。你休想私自出奔!來人,將她拉走。這幾日嚴加看管?!?/br> 不待一旁的士兵上前,南樂卻忽然跪了下來。 她拉住他的衣袖,“林晏。我求你,你放我走吧。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出身低賤,我南樂是個鄉(xiāng)野村婦。我不好。過往我得罪林公子之處。我跟你說對不起好不好?你放我回去吧?!?/br> 南樂是什么樣的性子呢?黑白分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認定的事情絕不會后悔,更不會回頭,不會哀求。 便是知道他是侯府的公子,也從沒見過她巴結奉迎。 受到他的忽視時,南樂都從來沒有跟其他女子一樣苦苦挽留過他。 她從沒有這樣哭著求過他什么,求他回頭,求他不要拋下她,求他娶她做妻子。 可此時她卻在這里求他,求的不是別拋下她,而是求他放她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的? 那些粗野的武夫就這樣讓她留戀? 林晏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長睫低垂,疏冷得瞧著哀求自己的妻子。 今日南樂這一身打扮得很是漂亮,挽得是未嫁少女的發(fā)式,插的是碧玉簪,下著織錦繡裙,身披白狐裘,就連面上也細細敷了一層薄粉,容光煥發(fā)得更勝從前,只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此時哀聲苦求,一雙盈盈淚眼,恍若月明珠露墜,暈了胭脂,殘妝如洗。 這般的漂亮華貴,誰又會將她認作是貧寒的漁女? 見者皆不忍,林晏卻是難言心中憤恨。 不知道南樂想見的究竟是誰,這一路上將他當成了哪一位情郎,竟這般精心修飾,盛裝打扮。她是為誰挽起了這未嫁女的發(fā)式? 過去他何曾見過她用心梳妝? 她見他,向來連換件得體些的裙子都懶得!這張臉何時為他點過胭脂,敷過粉? 她就這般想要再嫁嗎?那男人究竟是誰? 林晏微微俯身,掐住她的下巴,聲音好似冰霜,“你休想。我告訴你。既做了我的婦人,不論你過往出身如何。這輩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不要的垃圾,爛也得爛在我林家。你必須為你的錯贖罪?!?/br> 他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士兵,冷聲道:“將她帶走?!?/br> 人走了,他坐回桌邊,不多時大堂中又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桌上行商們推杯換盞。 林晏已經多日不曾沾酒,今日卻破了戒,一壇又一壇,從天色昏黃喝到月上梢頭,方才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隨行的將士這才將人扶上了二樓。 南樂從被關進房間起就一直控制不住的哭,直到哭累了才睡下。 睡下沒多久,又聽見響動。 第七十章 南樂從睡夢中驚醒, 房間內一片漆黑的死寂,隱約好像有另一道渾濁的呼吸聲。 她迷迷糊糊的眨了幾下眼睛, 意識到自己身處于何處, 心中生出一些害怕,撐著身體剛想坐起來,忽然一道黑影壓了下來。 南樂還未及反應, 剛撐起的身體便整個被壓回了床榻。 她被嚇得面色慘白,尖叫了一聲,用力推搡身上的人。 林晏攥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雙臂抬過頭頂,動彈不得,“是我。” 南樂終于看清了身上人的臉, 林晏眸光是散的, 并不聚焦,英俊的眉眼因為酒意而蒙上一層淺淺的紅,幾縷發(fā)絲自他肩頭垂落。 他低頭湊近她,極為認真的看著她。 南樂聞見了濃重的酒味, 看見林晏的臉, 她心中驚恐消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不虞。 對上林晏的目光, 旁人或許會將他這樣的眼神誤讀為柔情。 但南樂只覺得他多半只是醉的連人都認不清了, 在努力辨認她是何人。 林晏低下頭, 他輕嗅著她的氣息。 沒有潮濕的水腥味,不再有江水與風的氣味,也不再有苦藥的清香。 淺淡芬芳縈繞在鼻端, 馥郁花香幽幽彌散于長發(fā)之間。 她像是一朵從泥土中生出, 在他未曾注意之時已經悄悄開放的花。 可他想要從這朵花上找到一點舊日的泥水。 他所貪戀的不是花開的芬芳, 只想找出曾經那一把躺在他掌心中溫暖的灰燼,不起眼的,臟兮兮的,帶著溫度,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灰燼。 南樂側過頭躲開他,難以忍受的厭惡。 她眉宇間冷如月光,掙動著雙臂,“林晏,你又喝醉了。趕緊放開我?!?/br> “我沒有喝醉?!绷株趟坪醪⒉粷M意她的掙扎,他騰出一只手輕撫著她的面頰,薄唇牽出一抹笑,貼近她的耳邊,“我認得出來你。你今晚真美?!?/br> 他肯定喝醉后抓到任何一個女人都這樣說。 過往她不是沒有見過他喝醉酒的樣子,卻沒有見過他這樣一面,歸其原因大概是自下船之后,他喝酒就尤為肆意,回家之時已經是喝的爛醉如泥。 清醒的時候,他也沒了在船上那般伏低做小的興趣,看向她的目光總帶著冷嘲與不耐。 什么時候林晏都一樣驕傲,一樣的看不上她。 此時這樣的話,他一定對紅房子中的那些女人說過千百遍。 他怕是將她視作了那些女人。 南樂無法控制的惡心和反胃,神色之間難掩厭惡,“你認錯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