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降臨，夜幕低垂……我會與你相伴，親吻你的睡顏……在潮聲中入眠，在夢境中微笑……」

    瑪麗亞抬起頭，她不應(yīng)該在雪地中唱搖籃曲。聲音聽起來破碎且令人厭惡。

    「看向繁星，讓月照亮路途，帶領(lǐng)我們向前……」她吞了口口水：「夜幕低垂，白日升起……」

    「我會與你相伴。」

    我會活下去的。

    瑪麗亞在心中默默想到，一邊在掌心施力，好抬起重的彷彿能把人壓垮的鐵鏟。她呼出一口氣，濃厚的白煙在下著雪的空氣中蒸發(fā)。瑪麗亞出神的望了會，接著眨眨眼睛，將全部精神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

    她打了個冷顫，在鏟土的空檔，她將肩上的披風(fēng)調(diào)整好位置。但雪還是落在了耳朵上，冰涼的感覺讓瑪麗亞再次開始發(fā)抖，從腳底板到后腦勺都竄來一股涼意。

    「瑪麗亞?！?/br>
    母親的聲音從庭院的另一頭傳來，瑪麗亞看著母親慌慌張張的提起裙擺跑過來，她將鏟子固定在土里——當然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有個東西支撐，她覺得手和聲音都在顫抖：「發(fā)生什么事了，緹娜mama？」

    「接你的車子來了，親愛的?！鼓赣H的語氣很急，瑪麗亞也不自覺緊張起來：「你得離開了，聽我說，修道院不會讓你身處于危險之中的，等風(fēng)波平靜后我會去接你的?！?/br>
    瑪麗亞吞了口口水，她低聲開口：「但、但我才剛準備埋湯米……我們還……」

    「跟我過來，瑪麗亞?！鼓赣H無視那尚未填好土的墓xue，她拉著自己，瑪麗亞深吸一口氣，但很快就被寒風(fēng)侵蝕掉：「只要你在那里表現(xiàn)良好，或許可以被首都的貴族看上，到那個時候，瑪麗亞，你??你就能夠獲得充滿光輝的人生。親愛的，omega的職責是什么？」

    她們從后門進到大宅?，旣悂喖泵υ偕钗豢跉?，她有很大的可能會再也回不到這里。長靴踏到暗紅色的織品地毯上，她想起以前和湯米常常在這里玩耍。

    那時候她只是個小女孩，弟弟也只是個小男孩，而不是后來常出現(xiàn)在社交場合的omega代理女當家，還有被用來殺雞儆猴的alpha繼承者。

    「是生育，緹娜mama?！宫旣悂唹旱吐曇簦认聵翘?，挺起胸膛：「為alpha產(chǎn)下后代。」

    「沒錯，非常好。」母親又往手上施加了力道。而瑪麗亞也被帶到正門前的玄關(guān)，這棟大宅是華盛頓區(qū)少數(shù)有用大理石裝潢的家，瑪麗亞一直以此為傲。

    「我的好女兒。」母親伸出手，瑪麗亞看著對方將斗篷的連帽給拉起，很快的，瑪麗亞就看不見母親的臉龐，只瞥見了嘴型，每個字母從中傾洩而出：「要記住，活下去才是勝利?！?/br>
    「我明白?！?/br>
    瑪麗亞推開門，她在大雪紛飛下走下通往外頭樓梯，她在馬路的不遠處就看見約定好的車子，是一輛被改造過的汽車，她說不出品牌。

    瑪麗亞沒有回頭看，她快速的來到路上，接著抬起頭看向駕駛座上的接應(yīng)者。就好像身后的那棟大宅完全不存在。

    「我是瑪麗亞?！顾晕医榻B：「華盛頓區(qū)的omega瑪麗亞?！?/br>
    ———

    這是個弱rou強食的世界。

    打從上學(xué)校的第一天起，瑪麗亞便被如此教導(dǎo)。當然她明白這個道理，從自己是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omega女性就知道了。

    「alpha代表的是權(quán)利以及威望；beta代表勞動與穩(wěn)固，而omega則是生育與延續(xù)?！箤W(xué)校的老師們在開場白一定會是這句話：「從人類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開始，我們?yōu)榱松嫦氯哪信c女進化，并且擁有了六種性別，每一個人性別都是整個社會不可缺的一部分?！?/br>
    那時候瑪麗亞坐在課堂上，她還記得桌椅是松木製的，上面有一些刻痕，或許是上幾個同學(xué)因為無聊的惡作劇。而至于老師說的話，瑪麗亞唯一記得的是「為了生存下去」。

    整個國家是巨大的金字塔，由首都的王家制定律法，包括了專屬于beta們的強制勞動法，到為了促進生育率的萎靡不振，而轟動全國的生育法。他們的每一天都會是循規(guī)蹈矩，任何性別都有其在社會上應(yīng)有的位置。

    但即便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總是會激起求生慾望。

    從她在分化成omega開始，瑪麗亞就一直在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她試圖拿到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好去首都繼續(xù)學(xué)習(xí)，除了遠離這個蠻荒之地以外，飛黃騰達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門。那是母親與自己一直期望的。但很可惜的是獎學(xué)金不會頒給一個omega，更何況是女omega。

    但瑪麗亞早就習(xí)慣失敗，就如同現(xiàn)在她待在卡車上，而前方漫天大雪，完全看不見五公尺以外的景色。

    她冷的要命，但還是咬牙將自己縮小，然然后用手臂摩擦取暖。

    「我會活下去?！顾哉Z，一邊顫抖著從副駕駛座看向司機的位置，他們一路上都沒有交談過。

    「瑪麗亞小姐，前面就是修道院了，但車子似乎拋錨了——」司機急忙解釋，瑪麗亞瞇起眼睛，她先前并不知道母親找來接送她的人會是誰，不過現(xiàn)在她知道這個人肯定和自己家族分崩離析脫不了關(guān)係。

    「別擔心?！宫旣悂喬鹣掳停e起手伸在前方，像以往那樣——雖然五根指頭都凍僵了：「我明白你的顧慮，母親肯定也這樣想。我可以自己爬上去，謝謝你送我到這里?！?/br>
    「但、瑪麗亞小姐……」司機有點為難，而瑪麗亞看著對方握住自己的手，傳來一股熱流：「瑪麗亞小姐，請您一定要活下去。」

    「講太多次的話，反而會帶來厄運?！宫旣悂啌荛_對方的手：「我走了，有朝一日再見吧。」

    她再一次的頭也不回，望向了眼前巨大的白色山丘，在那唯一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是目的地。

    克雷頓修道院。

    ——正確來說，是克雷頓女子修道院。

    只要生活在華盛頓區(qū)——或者說是伊利諾城就無人不聽過這個名字。就像書上所描寫的舊世代信仰生活一樣，克雷頓修道院就是一個樂善好施的組織，立場中立，救助貧民，分發(fā)物資，在區(qū)議會似乎也有著不小的發(fā)言權(quán)。

    一件事物存在久了就會成為常態(tài)，無論那正不正確。她一面爬上石階一面想著母親所叮囑自己的話。

    克雷頓修道院接收所有無依無靠的女人，無論是alpha、beta或omega?！盖遑殻槒?，貞節(jié)」的理念對于任何人來說，都像是某種阻礙了生理本能的大石頭，但對瑪麗亞來說，修道院或許可以說是自己的未來。

    她氣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格石階，而在這里的風(fēng)聲變小了，取而代之的各式各樣的聲響，撞擊聲，拍打聲，以及從內(nèi)而外傳出來的轟鳴。

    瑪麗亞抬起頭，她看到的是大約三個人高的石墻，從現(xiàn)在自己所站的位置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開始昏暗了，下雪又加上天黑是最糟的情況。

    瑪麗亞深吸一口氣，她準備拾起修道院鐵門上的門環(huán)，上頭刻了克雷頓修道院的標志：被擺放成十字架的試管以及背景的六芒星。

    「您是這個修道院的人嗎？」

    瑪麗亞頓了一下，她往旁邊看過去，一個和自己一樣披著斗篷的男孩——不，不是男孩，應(yīng)該說是少年，正抬起頭，眼睛看起來充滿恐懼。

    「不。」瑪麗亞警戒的后退兩步，她瞇眼端詳少年，接著再偷偷的深吸兩口氣。

    無法從費洛蒙判斷對方的性別，這里太冷了。

    但可以從口音推之一二?，旣悂喫妓髦?，這不是北方的口音，應(yīng)該是來自首都。那件斗篷看來也價值不菲，蠻有可能是那里的上流貴族。

    「我是來尋求庇護的。」瑪麗亞微微低頭，她對少年輕聲細語：「先生?！?/br>
    「那、那個，不必稱呼我為先生！」少年突然慌了手腳：「我不太敢一個人進去，所以想說如果有人能出現(xiàn)就好了，我也是來尋求庇護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小姐，請叫我——」

    瑪麗亞還來不及思考對方的身份，以及這里明明就是女子修道院的問題，她便看見大門敞開了，有位身穿修道服的女人走出來，她并沒有看向瑪麗亞，反而是突然抓住了那位少年的手：「原來您早就到了，請快點跟我們進來！」

    「真的很抱歉！」少年說：「因為我沒有到過這里，所以不敢一個人敲門……」

    女人對于這樣的理由并沒有表示什么，而瑪麗亞發(fā)現(xiàn)她們的眼神對上了，她趕緊行了個禮，在雪中開口：「我是瑪麗亞，華盛頓區(qū)的瑪麗亞。前來尋求克雷頓修道院庇護。」

    她可以感覺到女人的視線將自己從頭到腳掃視，接著便以不帶感情的語氣開口：「你是處子嗎？」

    「是的?！宫旣悂喌椭^。

    「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歲。」

    「omega到二十一歲還保持處子之身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女性?！古瞬[起眼睛說，瑪麗亞可以聽出話中的質(zhì)疑：「啊??我明白了，你應(yīng)該是最近被抄斬的貴族家系的其中一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情有可原了?！?/br>
    瑪麗亞抽動鼻子，那女人已經(jīng)過了能夠生兒育女的年齡，所以她聞不出對方的費洛蒙氣味，自然也得知不到對方的性別。

    她稍稍抬起頭，說：「是的?！?/br>
    那位少年滿臉通紅，像熟透的蘋果?，旣悂啺底孕α讼?，她在那位女子的指示下跟著少年一起進入到修道院內(nèi)。

    巨大的圍墻稍微阻擋了風(fēng)雪，因此在碩大的中庭里還有些人在走動，她看見中央佇立一座石造鐘塔，似乎年代久遠，有些瓦片都缺失了。

    充滿歷史的氣息，殘破卻又充滿生命力。

    「你們兩個，過來這里。」女人說，瑪麗亞抬起胸膛跟上前，隔壁的少年則畏縮了許多。

    在進入到燈火通明的室內(nèi)后，瑪麗亞放松了許多，這里是空曠的房間，墻壁上放置著許多看來是醫(yī)療用品的道具，還有幾位修女正在待命，她聞得出來那些女人應(yīng)該都是beta和omega。

    「歡迎，姊妹?！蛊渲幸晃婚L著雀斑的女性說：「請先把衣服脫下來，我們要觀察你是否有攜帶違禁品?！?/br>
    瑪麗亞點點頭，她假裝沒看見少年那好笑的表情。她將披肩上的雪拍去，接著解開腰際上的綁帶和裙擺。很快地，她便一絲不掛的環(huán)視全場。

    「你的費洛蒙是蜂蜜的味道。」雀斑女性說：「想必在外頭很受歡迎吧。」

    瑪麗亞沒有心思去管那些，她早就聽說過身體盤查這回事，在岔開雙腿讓其他修女將器具伸進去檢查時，她眼神緊盯著那位很明顯是修道院高位的女人。

    女人有著明顯的鷹勾鼻和銳利的雙眼，看上去并不好惹。但如果能夠討對方歡心，那應(yīng)該有助于自己在修道院里鞏固地位。如果那是母親的期望的話，她會盡力達成。

    「你的身體狀況很良好喔。」另一個人說，一邊拿了一件連身袍：「歡迎你進入克雷頓女子修道院，請問你的名字……」

    「阿曼達姊妹，我打算等晚禱時再讓這兩個人向其他人自我介紹。」女人說。

    那兩位修女瑟縮了下。原來如此，不只地位高，還有著震懾性。

    瑪麗亞深吸一口氣，她穿上修女服，有點大，上頭還有葡萄的氣味。這里應(yīng)該有在自己釀酒，太令人驚奇了，不愧是修道院。

    在準備就緒后，女人再次下達指示。而瑪麗亞也與少年跟在后頭，穿越修道院很長很長的走廊。

    「第一次看見omega的身體？」她忍不住低聲調(diào)侃少年。

    少年滿臉通紅，甚至連眼神都不敢移過來：「我、我不知道omega那么放的開……」

    他們停在一扇鐵門前。這個修道院是以鐵還有石頭構(gòu)成的，瑪麗亞默默心想，在冬天的時候摸肯定會凍傷。

    女人用拉環(huán)推開門，而映入眼前的是讓瑪麗亞感到懷念，甚至熟悉的場景。有許多與自己同樣年紀的人坐在長桌旁，而燈火通明，到處都瀰漫著溫暖且愉快的氣氛。就好像在學(xué)校那時一樣。而現(xiàn)場大概有一百多個人，這數(shù)量可以開宴會也不為過。

    「各位姊妹，」女人扯開喉嚨，而現(xiàn)場立刻安靜了下來，瑪麗亞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抓?。骸冈陂_始晚禱之前，我有件事要宣佈?！?/br>
    她深吸一口氣，費洛蒙與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食物，她感覺已經(jīng)餓好久了。這幾天下來她沒有吃多少東西。

    「這位是瑪麗亞姊妹，她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的大家庭?！?/br>
    她向眾人點頭，而前排有個黑發(fā)的女孩很興奮的向自己揮手，瑪麗亞決定無視對方。

    「另外這一位先生，我知道男性，尤其是alpha來說——對各位來說有些震驚，但他是我們的賓客，」女人提高音量，瑪麗亞有些訝異的看向少年：「他是下一任首長的繼承人邁可森·白狼，我相信各位都有耳聞最近首都王室的不安定，因此他將會在這里尋求庇護，直到情況穩(wěn)定下來?！?/br>
    omega的運氣一直都很差?，旣悂喢靼走@個道理。而她在這一片驚呼聲中默默下了決定，她不會讓身旁這位害自己家族破滅的仇人成為前進道路上的阻礙。

    她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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