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還是沒有回去。

    在回去見靳澄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先去一個地方。我和靳澄mama要了那邊的地址，那個精神療養(yǎng)院的院址。

    我決定要去見靳澄的生母一面。

    那是一間漆成了藍(lán)白色的別墅型建筑，還挺大的，有院子，院子里頭似乎還養(yǎng)了狗。我先打電話去告知過我會過去，所以進(jìn)去的時候柜臺很快就知道我是誰了，「周小姐，對吧？」柜臺小姐笑瞇瞇地走出來，「請在這里先做登記換證?！?/br>
    「原來您是來探望悅美阿姨的?。俊箍次业怯浬系馁Y料她笑道，「悅美阿姨是個很親切的阿姨呢，大家都很喜歡她?！顾龑⒃L客證件塞進(jìn)透明證件夾，讓我掛在脖子上，然后帶著我上電梯。

    她口中的悅美阿姨就是靳澄的生母。

    悅美阿姨住在三樓，一個視野很好的房間。我進(jìn)入病房的時候，她正穿著一件寬松的藍(lán)色長裙坐在窗臺邊。這里的病房不像病房，反而像一個普通的房間。

    悅美阿姨轉(zhuǎn)頭過來，她真的和靳澄mama長的很像，果然是姊妹。我也能在她的臉上，看見一些靳澄的影子。

    她不認(rèn)得我，所以只是對著我微笑，「你是？」她問道。

    我向她鞠躬，并自我介紹：「阿姨您好，我是……我是靳澄的女朋友?！?/br>
    悅美阿姨張大了眼，臉上綻放一個笑容，「是澄的女朋友嗎？他也是會和女孩戀愛交往的年紀(jì)了呢?！顾?，笑容中又帶著一抹悲傷。

    只是很快，她脫離了那個悲傷，她對我伸出手，「來，坐我對面?！顾龑ξ椅⑿Γ骸改隳軌蚨嗪臀艺f說澄的事情嗎？」

    我點點頭，覺得鼻頭酸酸的，卻忍住了眼淚。我開始和悅美阿姨講述起了我是怎么認(rèn)識靳澄的，我告訴她我們在圖書館的自習(xí)時間，我告訴她我們在空堂互相去對方系上上課，我告訴她我們一起租了一間房，告訴她我們好多好多事情。

    悅美阿姨一直在聽，就算我講的雜亂無章，沒有個先后次序，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但她還是聽得很開心，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我偷偷和她打小報告，我告訴她，十七歲的靳澄有多孤僻。他還丟掉過我給他買的飲料，他這樣欺負(fù)過我，但即使這樣，我也還是很愛他。

    漸漸的，悅美阿姨臉上的笑容被淚水給取代。她默默流著淚，她告訴我：「我知道我傷害了他。我一直陷在過去的陰影當(dāng)中，就連澄也被我給拖下泥沼。我這些年來，沒有一天不后悔?！?/br>
    「他當(dāng)時才十歲，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我卻拿了東西砸了他。怕是他，已經(jīng)再也不愿意見我了?！箰偯腊⒁萄谧×四?，連哭泣都這樣輕柔，一直到她緩過來，這段時間我都一直默默地等著她。

    「不是您的錯?！刮医K于開口，我拉住悅美阿姨的手，「阿姨，他一定也想見您的。他一定是想的?！?/br>
    悅美阿姨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臉上終于又出現(xiàn)淡淡的笑容，「澄有你在他身邊，真好?！?/br>
    離開了療養(yǎng)院，我撥了一通電話告訴子孟我的決定，我決定要回去找靳澄，我要跟他攤牌，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而她就像九年前，就像我迷茫的十七歲春天，她告訴我：「去做那個讓你自己不會后悔的決定?！?/br>
    于是我搭捷運回家，家，我是不是差一點點就再也無法稱之為家了？

    我從樓下看見樓上的燈光不是亮著的，我心里沉了沉，他該不會不在家吧。我心底可沒有他不在家的預(yù)備方案啊。

    搭電梯上樓后，我在家門口，撥了靳澄的電話。

    我聽見了電話鈴聲在一扇門的距離后，響了起來。

    這讓我確認(rèn)了他在家，雖然他沒有接電話，我還是撥了第二通。第二通不接，我就撥第三通、第四通，一直播到他終于接了電話。

    他接通了，但卻沒有說話。我想，他是不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我就先說了：「開門?！?/br>
    我自己有鑰匙，但我就想要讓他自己來開，而不是讓我自己再闖進(jìn)去。

    幾分鐘之后，門才打開了，我也在同時按掉了電話。

    靳澄穿著他以前在家會穿的t恤還有黑長褲。他的頭發(fā)有點亂，下巴還有鬍渣，讓我不禁猜測這幾天他該不會沒有去公司吧。

    我往前踏一步，他就往后退了一步。我關(guān)上了門，順利進(jìn)到了屋內(nèi)。他看著我的眼神卻是如此黯淡無光，好像生命中再也沒了精采，讓我看的心好疼。

    他終于開口了，卻是：「你來做什么？」

    「你覺得呢？」我盤著手問，他對我冷漠，可惜我已經(jīng)不是十七歲的我?，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要怎么回應(yīng)他的冷淡。

    「你要收拾行李的話，就自己來?！顾f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我氣得牙癢癢，從口袋里掏出家里的鑰匙，一甩手就往他頭上扔過去。我想被這個打到還是挺痛的吧。

    他停下了腳步，沒有轉(zhuǎn)身。

    「靳澄，我只說一次，你給我聽好?！刮覔炱痂€匙繞到他面前，把鑰匙舉高，「這個鑰匙是我的，我不會還給你?！刮野谚€匙收起來，然后我往旁邊一指，「這里，是我家。」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鼻頭一酸，眼眶不自主就紅了起來，「我不會離開?！?/br>
    他看著我，似乎在等我接下來要說什么。我眨掉眼中的水氣，覺得自己如果哭著說話，那種說服力一定會減弱很多。

    「還有……」我伸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狠狠地扯著，狠狠的瞪著他，想要把自己撞進(jìn)他眼底的那種感覺，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就是為了要讓靳澄把每個字都聽清楚了。

    我說：「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不會放手的?！?/br>
    靳澄的眼睛閃了閃，跟剛才的黯淡不同，似乎多了點什么，但我說不清。我也不等他有什么其他反應(yīng)，我扯著他的衣領(lǐng)，逼迫他彎下腰，然后我吻住了他。

    一開始他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但過了一會兒，我能感覺到他輕輕的在回應(yīng)我。然后他的手捧住了我的臉，我也放開了了他可憐的衣領(lǐng)，改去環(huán)住他的腰。

    這個吻持續(xù)了很久，到底有多久，我不清楚。但若是可以，我覺得我可以一輩子繼續(xù)這樣吻著他。

    當(dāng)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們都在喘著氣。他緊緊盯著我的臉，手依舊捧在我的頰上，似乎在確認(rèn)我是不是真的在他眼前似的。

    然后他才漸漸地將我放開，他移開了視線，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我怕他又一次把我推開。直到他開口：「我是個膽小鬼?！?/br>
    「是，你是?！刮艺f。

    「對不起?！顾f。

    我道：「你的確該道歉?！?/br>
    「那天……我對你使用了暴力?！顾従彽亻_口：「那個人……那個男人小時候就是這樣打我媽的。我……」

    「我怕我變成他那樣?！?/br>
    我伸手，牽住他的手，握緊。

    「你可能忘記了，如果你忘記了，我就再說一次。」我逼迫他看著我，確定他真的看著我了，確定他沒有分心，確定他的眼底只有我，然后我說：「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他顫抖著，慢慢地回握了我的手，「我知道?！顾f，我看見他眼底有淚水滑落，這是我第二次看他哭了。上一次已經(jīng)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知道了?！?/br>
    我滿意的點點頭，我說：「但是我還生你的氣，所以你得求我原諒你?！?/br>
    「對不起?！顾f。

    我搖搖頭，我說：「這你剛才說過了，我要的不是這句話。」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茫然，然后他就懂了我的意思，他淡淡的笑了。

    他說：「我愛你。」

    我也笑了，我回應(yīng)他：「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