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文厲俊朝泳池走去。

    看到父親過來，文月“蹭”地坐了起來，直愣愣地看著他的靠近。

    “噗通——噗通——”，文月有些手足無措，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你是誰？”文厲俊掠過兒子直接問那個盯著自己的小女孩。唐淇抬著頭，男人背著夕陽，讓人看不清面容。她眨了眨眼，面前這個西裝革履的叔叔不像一般的大人那樣假裝親切，很直接，他的靠近同時帶來難以忽視的壓迫感，聲音低沉，像大提琴。

    “我叫唐淇。”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誠實(shí)開口，她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mama平時里對自己叮囑的：不要輕易告訴陌生人自己的任何信息。在這個氣場強(qiáng)大的男人面前，似乎任何人都會不自覺地說真話。

    “誰家的女兒？”他幾乎在得到回答的下一秒就立馬追問，不給任何喘息和思考。

    唐淇剛要開口，“她是白姨的女兒。mama說她這個暑假會在我們家過。”文月站了起來，擋在唐淇身前，注意到了父親對唐淇有著特別的關(guān)注，文月心中疑惑。父親對她冷硬的詢問也讓他略感復(fù)雜，既怕父親嚇到唐淇，又不喜歡父親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反而對別人的孩子這么關(guān)注。

    那個保姆的女兒······文厲俊仔細(xì)看了看她，確實(shí)，這個女孩眉眼間依稀有著那個保姆的影子。不過，不同于保姆的平庸，這個女孩的模樣更加精致、張揚(yáng)。看起來倒是和文月差不多大，然而眉目流轉(zhuǎn)間蘊(yùn)著的一股英氣讓人容易在不經(jīng)意間模糊她原本的年紀(jì)。

    這個年紀(jì)，這種渾然天成的美，少見。

    而最重要的，也是吸引了文厲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走過來的原因：這個唐淇，實(shí)在很像一個人。

    一個文厲俊以為自己不會再回想起來的人。

    心中思緒翻飛，面上仍一派冷峻。

    半晌，他收回視線，繞開擋在在唐淇身前的兒子，不做任何停留，轉(zhuǎn)身就向別墅內(nèi)走去。

    男人的離開讓空氣又重新流通了，“他是誰？”。

    “我爸爸?！?/br>
    嗯？

    可是那個人全程都沒有和兒子的任何互動。

    唐淇拐了拐發(fā)呆的文月，猜道：“你爸爸，平時是不是很兇？他怎么都不跟你說說話?！?/br>
    過了一會兒，低著頭的文月才緩緩抬起頭，神情恢復(fù)了正常：“他不兇的?！?/br>
    “因?yàn)樗緩牟恢鲃痈艺f話?！彼聊?，繼續(xù)道：“你的爸爸······平時會跟你說很多話嗎？”

    唐淇搖搖頭說：“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不知道?！?/br>
    文月愣住了，mama沒有對自己說起過，他以為白姨的丈夫只是在外地打工。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唐淇當(dāng)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于是率先開口打破尷尬：“不過我同學(xué)他們的爸爸是的，會和他們講很多很多話，經(jīng)常還有爸爸來給他們開家長會?！彼f著，望向落日，余暉在她悵然的雙眼里映出點(diǎn)點(diǎn)光彩，眨眼間又消失不見，“我其實(shí)，還挺羨慕他們的。我爸爸去世得太早，盡管mama經(jīng)常跟我回憶他，我依然懷疑，他真的存在過嗎······”

    文月看著她，他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受。

    文厲俊，他的爸爸，在外人看來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父親。他讓文月從小受到最優(yōu)秀的教育，擁有最豐富的物質(zhì)條件，任何要求，只要文月表達(dá)出意愿，他會從0到10的安排好。只要文月想要，只要他能夠，無不滿足。他也從未缺席文月生命中任何一次重要的場合，小到生日和入學(xué)，大到獲獎和畢業(yè)，文月一轉(zhuǎn)頭就能看到他的身影。簡直就是一個最標(biāo)準(zhǔn)的父親模范。

    可是文月知道他并不愛自己。他的父親，根本不愛他這個兒子。

    太多太多時候，文厲俊就站在他的身后，就坐在他的旁邊，就和他說著話?？墒?，文月經(jīng)常陷入那種，就像唐淇說，“根本就不存在”的質(zhì)疑。

    因?yàn)?，自己的這個無所不能，看似為自己無所不為的父親，沒有一次，哪怕一次，真正飽含愛意的注視著自己。他眼中的男孩無數(shù)次鼓起全部勇氣和他對視，沒有一次望進(jìn)過自己父親的眼底。對文月來說，父親的眼里，就如同蒙了團(tuán)大霧，總是能把自己困在其中，進(jìn)出不得。他絕對不主動和自己說一句話，不對自己生氣，不對自己笑，不理會自己的任何情感訴求——無論大哭還是撒嬌，自己再高的分?jǐn)?shù)、再沉重的獎杯都無法讓他夸贊一秒。對于那些他從不缺席的場合，父親對他所反應(yīng)的，其實(shí)很多時候都不是一種動作，而是一種姿態(tài)——他就在那里，高高在上地“在那里”，作為一個符號出現(xiàn)。

    他的視線當(dāng)然為自己停留過，僅僅作為一種對話的必要，甚至，一種人際往來的禮節(jié)。

    隨著文月慢慢長大，哭求了，掙扎了，憤怒了，冷淡了，直到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了，他的父親文厲俊，不過是像完成他生命中的其他任何關(guān)系一樣，完成著對自己的“父子關(guān)系”，完美盡責(zé)地扮演著一個“父親角色”。

    然后，僅次于此。

    再無更多，絕無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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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