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它輕柔的、狂烈的話語，在他的話音剛落之際，伴隨著刺耳的砰的一聲，仿生人的腦袋炸了開來，像是一朵不怎么漂亮但又十分努力的煙花。

    榮琴猛地停住腳步，愕然說：“這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廢墟

    “有個瘋子?！弊詈? 虞時回答了榮琴的問題。

    榮琴一臉莫名，但是也只好揮手讓人來處理殘局。

    虞時盯著安東·莫爾頓的尸體——仿生人的尸體, 或許應(yīng)該說——看了一會兒。

    謝爾菲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無奈而溫柔地說：“別看了，小魚。會做噩夢的?！?/br>
    “……別總把我當成小孩子嘛，謝爾?！庇輹r嘟囔了一句，不過也沒有反對, 一邊伸手握住了謝爾菲斯的手, 一邊順勢轉(zhuǎn)過了視線。

    他注意到站在一旁、臉色發(fā)白的路易斯, 不禁問：“你還好嗎？”

    “……我嗎？”路易斯猛地回過神, “沒什么。只是受了點皮外傷?！?/br>
    雖然那場爆炸讓路易斯肚子上都破了個大洞，臉上身上更是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傷疤, 但是……的確，對于這個時代的技術(shù)來說, 那只是皮外傷。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覺得, 我現(xiàn)在受到的精神傷害更加嚴重一點。”

    虞時被他的說法逗笑了，他說：“真是瘋狂?！?/br>
    “是啊，瘋狂?！甭芬姿灌f，“并且, 他們自己也知道, 這很瘋狂。但他們還是頭也不回地奔向這條瘋狂的道路。”

    他頓了頓, 問：“如果他們真的成功了呢？”

    虞時也陷入了沉思。

    謝爾菲斯回答：“但他們不會成功?！?/br>
    “這真是萬能的樂觀答案，謝爾?！庇輹r調(diào)侃了一句, 然后說, “或許, 世界與人類真的會變成他們心目中的模樣。但是, 世界與人類也就真的沒有未來了?！?/br>
    他想象了一下繁星計劃所描述的前景。

    如果有這樣一個世界, 能夠?qū)崿F(xiàn)你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愿望、所有的選擇，那么這些實現(xiàn)的內(nèi)容，真的還是未來嗎？

    那是可以被隨意舍棄、隨意更換的未來，人們會在那樣的未來之中，徹底迷失自己。

    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以及，你失去的每一個選擇，才最終使你成為你自己。

    ……而如果按照繁星計劃的想法……

    那么，單個人類就會膨脹成精神維度中，臃腫而孤獨的信息云團吧。

    他們在這兒聊了兩句，榮琴在旁卻是越聽越疑惑：“你們到底在說什么？哲學問題？”

    虞時笑了起來，說：“我們都被那個瘋狂的家伙繞進去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他實在是又貪婪又傲慢?！?/br>
    榮琴的目光挪到地上安東剩下的那半具尸體，疑惑地問：“這家伙？”

    “不，我是說繁星計劃的成員。他們用仿生人替代了真正的安東·莫爾頓。剛剛……”虞時深吸了一口氣，平息心底殘留的顫栗，“有個人借由這個仿生人，跟我們聊了一會兒。”

    榮琴何等敏銳，幾乎在一瞬間明白了，這個“替代”意味著什么。

    她語塞片刻，然后說：“那真是瘋狂?！?/br>
    談秩朝他們走過來，剛巧聽見虞時的解釋，不由得腳步一頓。她問：“對方有說，安東·莫爾頓是什么時候被替代的嗎？”

    虞時遺憾地搖了搖頭：“沒有說?！?/br>
    “或許……”談秩喃喃說，“是戰(zhàn)爭幫助了他們?！?/br>
    “戰(zhàn)爭或許掩蓋了繁星計劃的許多罪行。”謝爾菲斯沉穩(wěn)地說，“現(xiàn)在，我們需要阻止他們犯下更多?！?/br>
    “努力吧?！庇輹r疲倦地揉了揉臉。

    他想，還有很多問題沒有理清，還有很多麻煩沒能解決……但是他卻感到他的大腦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了。

    “你們還沒休息好，繼續(xù)去睡覺。”榮琴不容置疑地朝著面前的幾個傷員說，“也別想著去精神維度探索?！?/br>
    虞時語塞片刻，與謝爾菲斯對視了一眼，就只好聽從他們的指揮官女士的吩咐，回病房休息了。

    好在安東·莫爾頓比較有“禮貌”，即便是自爆也沒有波及到他們的房間。

    虞時還是毫無睡意，病房自帶了浴室，他就好好地洗了個澡，試圖洗去疲倦，以及那種深入骨髓的驚悸之感。

    他決定跟他的哨兵聊天。

    “謝爾?！彼J真地叫著謝爾菲斯。

    “我在。”謝爾菲斯也沉穩(wěn)地回應(yīng)。

    然后虞時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謝爾菲斯十分困惑。

    隔了一會兒，虞時才止住笑意，解釋說：“在我那個時代，就已經(jīng)有一些……呃，人工智能？就像是現(xiàn)在的智能管家，但也不是太智能。

    “每次需要對方做什么的時候，就得叫它的名字，然后等它的回應(yīng)——就像是你剛剛這樣，‘謝爾’‘我在’……哈哈哈哈不行……”

    他又笑了起來。

    謝爾菲斯有些無奈，但他很清楚，虞時只是借助這種方式，去驅(qū)散那些陰霾，而不是故意取笑他。等虞時不笑了，謝爾菲斯又說：“我在，小魚。別害怕。”

    虞時笑了一下，他說：“我知道?！?/br>
    在這一刻，他想到很多事情。不僅僅是關(guān)于謝爾菲斯，還有關(guān)于這個世界；但是，大部分是關(guān)于謝爾菲斯。

    他突然迫不及待，趕忙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隨手披上浴袍就跑出了浴室，然后抱住了他的謝爾。

    謝爾菲斯抱住他，梳理著他尤帶著些許水汽的頭發(fā)，無奈地說：“你沒擦干頭發(fā)，小魚……而且，我還沒洗澡?！?/br>
    “我又不會嫌棄你嘛?！庇輹r輕聲狡黠地說，“而且，我還想親你一口呢，謝爾?！?/br>
    回應(yīng)他的，是謝爾菲斯溫柔的吻。

    在親吻之中，虞時感到整個人都慢慢松弛下來，終于得以從這一天的奔波與變故之中脫離出來。他想，多希望一切傷痛都可以因為擁抱、親吻而撫平。

    多希望時光永遠停駐在這一刻，不為世事變遷。

    親昵的吻和謝爾菲斯的氣息，都讓虞時覺得好受多了。他蹭了蹭謝爾菲斯的臉頰，然后擁抱著謝爾菲斯，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隨后，他說：“我想，他們或許一直關(guān)注著我?！?/br>
    那個或許是菲利克斯·芬恩的人，甚至向虞時發(fā)來了加入繁星計劃的邀請。那意味著，他們一直都很清楚虞時的存在，甚至知道虞時此刻就在格蘭星。

    這讓虞時感到輕微的恐懼，以及，更多的憤怒。

    他的父母懷著不可能的希望，目送他陷入漫長的、遙遠的沉睡。他沉睡之時，世界仍舊在發(fā)展，人類仍舊在前進，他卻一直落在后面。

    在自身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卻成了繁星計劃的實驗品。

    某種程度上，他倒要感謝繁星計劃，讓他仍舊活著；可那真的是繁星計劃的善意嗎？

    或許，在聞今歌那個時代，繁星計劃還未曾徹底變質(zhì)，但是，在繁星計劃轉(zhuǎn)為人造天堂計劃的時候，曾經(jīng)的繁星計劃就連同聞今歌一起，徹底絕望了。

    他們在瘋狂中走向了末路。

    繁星計劃——如今的繁星計劃——從未將人類看作是人類，就如同他們從未將虞時看作是虞時，而僅僅只是將其看作“晨星”一樣。

    他們只是將人類看作是實現(xiàn)自己野心的工具。

    為了彰顯其傲慢、為了炫耀其才華，他們才屈尊，打算將人類從“無用的世界”里打撈出來，去到他們打造的“永恒天堂”。

    對于他們來說，人類就像是在魚缸里游來游去的觀賞魚。

    不需要鋒利的牙齒、不需要獨立的意志，只需要漂漂亮亮、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那兒，就可以。

    戰(zhàn)亂時期，絕望的繁星計劃成員，不就想要讓人類成為寵物嗎？他們最終還是向這個方向走去了，因為那已經(jīng)是他們絕望的大腦中唯一可行的道路。

    但虞時并不是弱小的觀賞魚。他該是漆黑宇宙之中的巨鯨——精神維度，理應(yīng)是他的領(lǐng)地。

    虞時垂眸，感到靈魂仿佛輕輕地顫栗著。那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精神維度仿佛回應(yīng)著他的呼喊，仿佛順應(yīng)著他的意志。

    謝爾菲斯若有所覺，問：“怎么了？”

    虞時想了想，突然用精神力檢測裝置給自己測了測，然后不出所料地笑了起來：“我的精神力總量到21了，謝爾?！?/br>
    *

    塞西莉亞·阿德萊德猛地驚醒了。

    她怔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不在人類培養(yǎng)中心的地下了。

    在安東·莫爾頓的死亡過后，格蘭星的局勢暫時平穩(wěn)下來。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但塞西莉亞還是時常會從噩夢中驚醒，尤其是在她得知繁星計劃的真實目的之后。

    她控制不住地，會想到一些更遙遠的往事。

    她還在軍校的時候，她的父親在每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都會給她打一次通訊。但是在松落星之戰(zhàn)之前，她的父親卻破例了，卻是在戰(zhàn)斗開始之前，給她發(fā)去了通訊。

    但是她沒接到。

    具體是因為什么她已經(jīng)忘了。其實她也不是每一次通訊都能接到，因為她總是好強，總是不希望暴露自己是赫克托·阿德萊德的女兒，所以她不想在其他人在場的時候，接通來自父親的通訊。

    總之，她沒接到那次通訊。

    那是遙遠的、來自星河彼端的通訊。她沒能接通那一次，然后，再也沒能等到下一次。

    她還保留著她父親以前用過的終端。她父親最后使用的終端，自然已經(jīng)隨著戰(zhàn)爭、隨著他自己，一同被掩埋。偶爾，她想，爸爸究竟想在最后那一次通訊里說點什么？

    但是她很清楚，她永遠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了。

    ……松落星。

    “為什么繁星計劃會對松落星動手？松落星有什么特殊的？”

    不久之前，虞時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并不清楚這一點，但其他了解松落星情況的人，卻已經(jīng)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松落星唯一可能與繁星計劃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就是這里曾經(jīng)擁有一個巨大的實驗基地。具體實驗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

    “但這個實驗應(yīng)該很重要，因此當異族圍攻這里的時候，中樞會傾向于救下這顆星球，而不是放棄。

    “……或許，這個實驗就是繁星計劃暗中主導的？他們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論、驗證了自己想要的技術(shù)，因此就借刀殺人，將自己殘留的痕跡徹底毀滅。”

    榮琴如此推測著。

    至于松落星究竟進行著什么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