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忌綱常
“沒人出來嗎?”彧王掃視一圈在場的每個人,威聲質(zhì)問。 一眾人員,垂著腦袋,不說話。 “阿耶不如還是看看怎么處置政玄吧,就算有仆從知道點兒東西,哪兒敢出來呢?!?/br> 雖為手足,謝雍言語表情中卻是恨極了謝政玄的樣子,巴不得他早點死。 處于漩渦中心的謝政玄沒有任何表態(tài),像是即將被處罰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還有甚么話要說嗎?”彧王大有定罪于謝政玄的架勢。 她見他一副清疏朗月的態(tài)勢,眉目未及波瀾,巋然不動,渾身卻透著桀驁。 “妾有話要說。” 廊亭下,一道嬌弱的聲音響起,眾人皆向說話的人看去。 晏枎虞提著襦裙,絲毫不怯的走了出來,聞玉想攔但沒攔住。 瞧著是她,謝政玄不為所動,目光凝視過去。 “參見彧親王、王妃,”她行禮道,“妾有話要說?!?/br> “你是何人?”彧王嚴(yán)聲問道。 “妾為豫州人士,名叫晏枎虞,幾日前承蒙府內(nèi)大郎所救,遂留于王府養(yǎng)病?!?/br> “胤栩的人,你現(xiàn)在是要為世子說話?” “妾不是想為誰說話,只是有些話妾不得不說。” “妾想說,世子殿下沒無虛言,他沒有強迫張孺人?!彼蛔忠痪涔ЧЬ淳?,聲音斬釘截鐵。 “說出的話是要負(fù)責(zé)的,難道你親眼看到過?” 彧王威嚴(yán)壓人,她仍舊堅定回答,“稟彧王,妾確實是親眼所見,世子的確沒有強迫張孺人?!?/br> “你胡說!”張孺人歇斯底里。 彧王仍繼續(xù)審判,“空口無憑,你作何擔(dān)保?” “賤婢,你知不知道作偽證可是會被殺頭的?!?/br> 謝雍一臉憤懣,他看起來很生氣她多管閑事。 不是她攪和這一下,全部罪責(zé)全都會落在謝政玄一人頭上,一人強迫,和兩人互相私通的罪名完全不一樣。。 “珠花?!彼?。 “妾意外撞見世子和孺人的那晚,孺人掉了一個鎏金鏤空的珠花在假山旁,親王若不信,待妾現(xiàn)在讓人去房間拿來,供各位一閱。” 彧王眉目沉思了會兒,像是在思考她話里的真假,片刻后道:“要是讓本王知道你在說謊,你這條小命就別想要了,來人去拿。” 一旁的聞玉聽的心驚rou跳,擔(dān)心不已。 晏枎虞自身顯得很沉著。 她叫來聞玉,將放置珠花的地方告訴給她后,彧王的人跟著一起去取。 撿到這個珠花說來也是意外,那天她手釧沒找見,卻誤打誤撞拾得了這個東西。 原本她打算交給謝胤栩,一來二去給忘了,幸好東西還在她手上,這會兒還能派上用場。 沒多大功夫,彧王的人就將東西拿來,王府的東西都是有數(shù)的,女眷的首飾都有登記在冊。 張孺人丟失的珠花是彧王贈予,他自己送的東西,真假與否,一眼就能辨別出來。 因而當(dāng)東西展示出來時,彧王一眼就認(rèn)出此物。 王妃也同樣掃視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飾品,單手輕撫著懷中的貍奴,“看來孺人張氏,并不無辜,不知親王準(zhǔn)備怎么處置?” “誣陷!是誣陷!她栽贓我,這個賤人她一定是世子的人,請親王明察?!睆埲嫒丝尢旌暗叵雽⑺滤?/br> 晏枎虞不著痕跡反駁,“妾是不是世子的人,親王大可讓人去查,如此大事,誰又敢胡言。” 謝政玄目光望向她,間隙,她未曾和他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彧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言道:“你說你是胤栩帶進(jìn)來的人,但本王可不知在進(jìn)府前你又做過甚么?!?/br> “待本王讓人調(diào)查清楚,你和那個逆子私下是否有聯(lián)系,這件事再做定論,調(diào)查沒完成前你和他就在這兒等著,一步不許離開?!?/br> 接著彧王又吩咐護(hù)衛(wèi),“來人吶,將張孺人關(guān)回房中,其他人,散了?!?/br> “是,親王?!?/br> 彧王不會輕易相信她,眼見要繼續(xù)等下去,晏枎虞一時沒有他法。 她自是不怕查的,就是不知要等多久。 霎時,偌大的院中就剩下了她和謝政玄,那個被打的半死的隨從也被人拖了下去,她這才認(rèn)出,這人竟然是那晚她見過的謝政玄院門口的護(hù)衛(wèi)。 想必也是被連累。 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彧王這是在拿謝政玄身邊人撒氣。 “為何站出來替我說話?”其他人一離開,謝政玄問她道。 他們之間隔著約兩尺遠(yuǎn)。 他目視堂內(nèi),并未看她。 “妾只是將自己看到的說出來,不要說今天陷入這般境地的是世子,就算換了他人,妾也一樣會站出來。” 他似笑非笑,“我見你為人柔弱,想不到,還有這樣不怕引火燒身的一面。” “引火燒身嗎,”她道,“妾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實在說,妾站不站出來,世子都要受罰,但妾感覺世子的舉動并非本意?!?/br> 他道:“有這種判斷,是因為那晚你聽到我的話么?” 晏枎虞并未否認(rèn),“殿下好像非常想讓人知道自己做的錯事,若殿下出自于本心做這樣的事情,按照常人思路來說,一定不希望有誰知道,可世子是在反其道而行之?!?/br> 謝政玄眼神落在堂廳里,尋著他的視線看去,彧王妃正在細(xì)心喂養(yǎng)著她懷中的寵物。 這一幕同樣落在晏枎虞眼中。 她側(cè)眸偷偷觀察了下他的反應(yīng),只見他表情如水,瞧不出任何東西。 “這就是你站出來的理由?”他問。 “嗯,”她乖巧的點頭,表情真誠無二,“妾不知世子為何這樣做,妾想,世子一定也想有人相信自己說的話是真的吧,特別是.....” 她欲言又止。 “特別是甚么?”他語氣淡薄。 她想說,特別是想讓彧王和王妃相信,但這樣說出來她覺得不妥,謝政玄并不喜歡被人提及家事。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也沒接著追問,言道:“無論是甚么,小娘子下次為人出頭時,還是多為自己著想,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個外人,用不著冒險?!?/br> 他這話似乎頗有些不領(lǐng)情的味道。 她道:“難道世子不想有人和自己站在一邊嗎?” “有沒有人跟我站在一邊我并不在乎?!彼卮稹?/br> “沒有人告訴你,凡事要量力而行,看看剛才那群人,你知道誰好誰壞?此番你出手幫我,總會有人盯上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樹立一個仇人,你覺得劃算嗎?” 他的話很是冷酷。 晏枎虞曉得他對自己這番舉動,并不會有多感激。 進(jìn)入他的內(nèi)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需要徐徐圖之。 “不是這樣算的,”她回答,“妾做事也不是靠劃不劃算來衡量,只求問心而行。” 說完她揚起一個笑,猶如春光般明媚,很是干凈。 看見她這個笑容,他移開目光,沒有再說其他。 他不言語,她頓了下,開口問:“妾能否問世子一個問題?” “說?!?/br> 片刻猶豫后,她道:“世子您,究竟為何這樣做?” “你方才沒聽見他們說么,我是個不忌綱常的人,想做便做了?!?/br> 撒謊。 縱然有謝陽初的事在前,雖然她恨他入骨,同時她也明白,他對張氏絕對有目的在身。 而這個目的已經(jīng)顯而易見,他就是要讓張氏陷入這樣私通輿論的渾水之中。 對于他這樣做的原因,她非常好奇。 到底甚么原因,能讓他直接搭上自己。 前世,薛策說過張氏為人心狠手辣,服侍她的婢女常常被打罵,甚至還有人莫名消失,因為彧王寵愛,也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難道張氏傷害到了他的人?她心想。 她抬眸,不經(jīng)意瞥向他身后,身后走廊上,一位面容清冷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像是已看了他們許久,看樣子應(yīng)該是來找謝政玄。 女子邁步正要過來,一聲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對方。 “三兄?!?/br> 聞聲,他們同時往右側(cè)的小門一看,原來是謝萇宜。 謝萇宜三兩下掙脫開身邊侍婢的手,跑到他面前。 望著眼前跑來的小人兒,他起身將謝萇宜接住抱起。 他聲音溫柔寵溺,“小萇宜怎么不在房里待著,跑來這里做甚么?” 這是晏枎虞第一次見他和謝萇宜相處的景像,他很少會露出溫情一些的笑容。 “萇宜知道兄長在受罰,不想讓兄長一直跪著所以才跑來,萇宜這就去給阿耶求情,讓他不要再罰你?!?/br> “萇宜……” 謝政玄剛握上謝萇宜的小手,王妃冰冷又綿長的聲音從堂廳門口傳來。 她步調(diào)端莊的向他們徐徐走進(jìn),如畫一般的面孔上在看到謝萇宜后才生出一抹慈愛。 “阿娘……” 謝萇宜一張小臉像是有點害怕。 王妃近身的婢女見狀對旁邊人使了個眼色,另一位婢女立馬過去把謝萇宜哄回王妃身邊。 謝政玄沒有阻攔,作為曾經(jīng)他的枕邊人,晏枎虞明白他是不想讓場面難堪。 在重視的meimei面前,他不想和彧王妃有爭執(zhí)。 這似乎是他們母子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彧王妃也沒有立即就責(zé)問他。 王妃對這個小女兒非常愛護(hù),前世謝萇宜被人謀殺后,那時她差點因悲傷過度沒緩過來。 此刻謝萇宜的害怕,完全是因為自己忤逆了彧王妃的命令而有些發(fā)怯。 身為母親,彧王妃不很喜歡她整天追著謝政玄跑。 “阿娘不是讓你好好跟著師傅學(xué)畫,怎么還跑過來?” 相比前面說話那陣兒,此時彧王妃的語調(diào)很溫柔,也很寵溺,連帶著目光都要柔和許多。 “萇宜只是想來看看臨哥哥,阿娘,你能不能告訴阿耶,兄長他不會做錯事的,不要再讓他跪著了?!?/br> 彧王妃彎著腰與謝萇宜說話,“我們?nèi)O宜年紀(jì)還小,這些事不是你該cao心的,阿娘讓阿嬤先送你回去,好嗎?” 在這樣一副慈愛的畫面下,她觀察著他的表情。 她不知他心中是否會覺得難過,準(zhǔn)確來說,經(jīng)過她死亡那一幕,她已經(jīng)看不清他。 同是親生子,卻被區(qū)別對待,他的心中究竟會作何感受。 她沒由來忽地想起,嘉永四十九年彧王壽宴,身為嫡子,他卻被拒之門外,在那扇沉重的朱紅色大門外,她陪他在雪中站了兩個時辰。 無盡大雪中,他用一雙生的極為好看的眉凝視著她,輕聲問:“以后,你會離開我嗎?” 那是他第一次表露出那樣略帶悲涼的神態(tài)。 之前她信奉人終有心,相信他固然強大,但亦有脆弱之處,就像王府的人將他們拒之雪地那晚,她從他眼中看到的些許想要掩蓋的悲傷。 世人道他無情,是她說他亦有情。 現(xiàn)下再回想起這些,他曾表露出的那一點點脆弱,許正是誘她入局的表現(xiàn)。 畢竟那時他只要稍稍招手,她就心甘情愿隨他而去。 ............ 還是年紀(jì)小,沒幾下謝萇宜就被哄回了房里,順著小門戀戀不舍離開。 待場上唯一個能緩和氛圍的人走后,王妃臉上的表情緩緩變得冰冷。 晏枎虞以為她要大發(fā)雷霆,她卻側(cè)身準(zhǔn)備離開。 路過謝政玄身邊時,彧王妃停下了腳步,看也沒看他道:“讓我丟一次臉看來還不夠,真是印證了吳道長那句話,不是你奪走你兄長的氣運,我又怎么會輸給一個賤人,你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面對如此誅心的話語,謝政玄揚唇,姿態(tài)輕松,“所以母親怎么沒一開始就掐死我,若是直接將我殺死襁褓中,母親還能省不少心?!?/br> “哼,”彧王妃冷聲,“你要是實在恨我,不如哪天提刀了結(jié)了我,做你的母親,實在對我來說是懲罰。” 聽著這些話的謝政玄,一臉無動于衷,這樣的言論他已經(jīng)聽了千百次。 “丟母親的臉?母親不是說過,我從來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類似的話說了太多,母親已經(jīng)不記得了?!?/br> 母子倆之間劍拔弩張,晏枎虞不由得感嘆,血緣關(guān)系,在他們之間看起來跟落雪一般脆弱,融一下就沒了。 她知道,彧王妃和彧王一樣,都不喜愛謝政玄,雖然原因盡不相同,但他確實是爹不親娘不愛。 如此近距離看他們母子針鋒相對,她倒也不是第一次,之前每每看到如此場景,她都要心疼他好幾分,如今卻是連心疼也沒有了。 “我確實不記得,就像我不記得何時生下你一樣?!?/br> 彧王妃目視前方,“如果這是你對王府的報復(fù),或者說是對我的報復(fù),你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了。不過我勸你適可而止,不要讓家族跟著你蒙羞,因為你我已經(jīng)丟失了很多東西,但凡你還有點人性,就不要再做出這樣畜生般的事,讓我在整個王府丟臉,讓太傅府跟著你丟臉?!?/br> 可謂字字句句都扎人心。 彧王妃始終語氣很冷,撂下這句話后,她停也不停就帶著人離開。 待王妃走遠(yuǎn),他們兩人之間也陷入到一種莫名的沉默之中。 晏枎虞偷偷瞧了跟前的謝政玄一眼,他發(fā)現(xiàn)了她的舉動,張口還是那副淡薄的語氣,“想看就光明正大看,不用躲躲藏藏?!?/br> 他聲音依舊涼涼的,聽不出難過與否。 即便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們吵架,卻是第一回聽彧王妃話說的這樣重。 晏枎虞站直了身子,慌忙否認(rèn),“沒,妾甚么也沒看?!?/br> 謝政玄看她驚慌的模樣,嗤笑了聲沒再說話,一雙如墨沉水般的眸,靜的像是激不起一點波動。 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弱冠后的他,一朝尚書左仆射,萬人之上,權(quán)利蓋天,神意內(nèi)斂。 晏枎虞不得不承認(rèn),也許他這樣的人,就應(yīng)該踏上那樣的位置。 冷血的不像一個人。 “世子?!币坏缆犉饋碛行嫔I硢〉穆曇魪乃麄兩砗髠鱽恚號幱莼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