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quot;妾只是怕,世子會難受。quot;
肅炎天衛(wèi),前世,晏枎虞記得薛策隱隱與她說過。 謝政玄十三歲前往沙場,所去的軍隊就是鎮(zhèn)守隴北道一線的肅炎天衛(wèi)。 嘉永四十三年冬,肅炎天衛(wèi)分隊按列前往徽州百里外的邊線視察,不料與西戎六鐵騎相遇,剩下處于徽州城內(nèi)的主隊接到線報傾巢出動前往救援。 整個肅炎天衛(wèi)軍也不過五萬人,后又遭到西戎二十萬鐵騎埋伏,被圍困于連墨山。 形式危急,肅炎天衛(wèi)領(lǐng)將蘇品派人向隴北節(jié)度使魏光求援,但遲遲不見回應(yīng)。 蘇品帶領(lǐng)軍隊抵抗了整整近四個月,直到次年春天,救援才趕來。 救命稻草來的太遲,導(dǎo)致整個肅炎天衛(wèi)幾乎全軍覆沒,活著的人只剩下了兩個。 去情這么一說,她忽地想起,在她與謝政玄成親前夕,他曾說要帶她去御云觀見見他曾經(jīng)的弟兄們,后因他身負天命前往青州調(diào)查酷吏邱賞殞命一案,事情就暫為擱置。 現(xiàn)在她才知道,當(dāng)初他想帶她見的人是誰。 薛策說,肅炎天衛(wèi)的死,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傷,也是他回皇都的原因。 她雖不曾向他詢問有關(guān)官場的任何事,但不代表她感受不到他想要的是甚么。 他向往沙場,向往為國鎮(zhèn)守邊關(guān),向往離開皇都。 他厭煩官場的爾虞我詐,假仁假義。 晏枎虞看去情的反應(yīng),意識到他供奉肅炎天衛(wèi)的靈位在御云觀,是一件不可說的事情。 “既是大亓將士的靈位,為何要神神秘秘?” 她不明白,明明是為國獻出生命將士的牌位,有甚么好隱瞞。 “是掌門師公不讓聲張的,整個御云觀知道這件事的不超過五個人。” 去情道:“究其原因大概是和朝堂上的事有關(guān),進奉靈齋的牌位都有嚴格的規(guī)制,而且你大概也聽說過,坊間都說肅炎天衛(wèi)是敗兵,是他們不聽節(jié)度使的指揮才落得全軍覆滅的下場,既是不聽指揮的將士,哪兒算甚么大德,就更進不了奉靈齋?!?/br> 該傳聞晏枎虞聽是聽過,但她總覺得這其中事情不簡單。 “那師公如何答應(yīng)了彧王世子的要求?” 晏枎虞很好奇這背后原因,既然這靈位進奉靈齋不符合規(guī)定,謝政玄是如何說服御云觀的掌門冒這個風(fēng)險。 被查出可是會丟掌門之位。 去情回想了下,“依我看,應(yīng)該是真心吧,幾個月前,謝世子來找?guī)煿?,說明來意后,師公并沒有答應(yīng)他,可謝世子態(tài)度堅決,師公說他既然如此,就先看看他的誠意,讓他在陽真齋跪上幾日。” “就這么簡單?” “簡單是簡單了些,可師妹你也知道,有哪個皇室宗親會為了將士下跪,何況還是背著戰(zhàn)敗罪名的一群將士,師公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可這謝世子真跪了好幾日,一點都不動搖。” 晏枎虞靜靜聽著,她相信這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到了第六日,師公就將謝世子叫到了他住的啟示齋,兩人徹夜長談了一個晚上,我也不知道到底都說了些甚么,反正這牌位最后就進奉靈齋了。” 晏枎虞道:“彧王世子他經(jīng)常會來祭拜嗎?” “不會,估計因為今天是肅炎天衛(wèi)的忌日,他才來的。” 去情說完還不忘囑咐她,“這些事師妹你可千萬不要跟其他人說啊,不然我?guī)煾赣忠f我,我是看無聞師叔沒瞞著你,而且咱都是一個師公我才跟你說的?!?/br> 晏枎虞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師兄,我嘴可嚴實了,不會透露出去一個字?!?/br> “那就好,你師兄我還要去督促和音他們兩個做功課,就先走了。” “好,師兄你忙去吧,我也該去抄寫經(jīng)書了?!?/br> 目送去情離開,晏枎虞收起笑容。 她不禁覺得諷刺,他愿意為了肅炎天衛(wèi)下跪數(shù)日,卻輕而易舉拿她的性命當(dāng)兒戲,說殺就殺。 該說他殘酷還是有情呢? 起初她以為,促成謝政玄回皇都,是因為謝陽初的原因,現(xiàn)下看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已經(jīng)覆滅的肅炎天衛(wèi)。 既和朝堂有關(guān),她倒是知曉他在朝堂上的對手是誰,了解這些,說不定最后她還可以借刀殺人,保全父母安危。 翌日。 晏枎虞從楊遒哪兒求來了一天假期,可以自由行動。 晡時,她穿著一身寬袖襦裙來到笙饗樓。 詩鸞欣見著她來,一臉高興拉著她走向三樓的廂房。 笙饗樓的三樓一般是用來招待達官貴人的地方,日常人要少些。 晏枎虞被拉著來到一間可以眺望到城內(nèi)夙愿河的包廂,房間寬敞,環(huán)境典雅,一張繡法復(fù)雜的波斯毯吸引了她的注意。 “好別致的掛毯,我還是第一次見?!?/br> 詩鸞欣將倒好的茶遞給她,“這毯子啊,是嗣臨在這笙饗樓開業(yè)時送來的,他知道我喜歡這些玩意兒?!?/br> 謝嗣臨比詩鸞欣小,她看他跟看自家弟弟一樣。 “沒想到世子眼光還不賴。”晏枎虞附和。 謝政玄眼光好不好,她當(dāng)然是知道的。 “你先坐會兒,元甫和嗣臨他們就快到了?!?/br> 詩鸞欣道:“阿策昨個兒給我說你還在皇都而且還進了御云觀,我都沒敢信,以后你要是在皇都有事盡管來找我,不瞞你說,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覺得,和你非常有眼緣,要是我早些知道,還能去御云觀看看你?!?/br> “我也覺得詩娘子非常有緣,看娘子將這么大的家業(yè)經(jīng)營的井井有條,枎虞深感佩服?!?/br> “這算甚么,你要是對這些感興趣,日后我再教你?!?/br> 晏枎虞喜出望外,“真的,那可太好了?!?/br> “話說,我一直覺得詩娘子很厲害,連姓氏都這么獨特?!?/br> “我的姓卻是少見,之前啊元甫也這么說過?!?/br> “我說了什么。”人還沒進門,聲音先到。 余元甫率先推門而入。 “說你說我的姓氏特別?!痹婝[欣笑吟吟看他。 謝政玄隨后進來。 諸葛久和薛策不知為何沒見人。 “呦,晏娘子,好久不見啊?!?/br> 余元甫看見她沒有驚訝,一看薛策把她的事情都已經(jīng)傳遍了。 “聽薛策說你去了御云觀,幾日不見,你都成了皇室宮觀的人了,娘子好能力。” 晏枎虞總覺得余元甫這家伙在損自己。 “能力可能有那么一點,但不多,誰讓我?guī)煾副容^好糊弄?!?/br> 這話別人說可能還有一點攻擊性,晏枎虞的臉說出來就特別真誠,一點兒也沒陰陽怪氣,甚至有點傻乎乎。 謝政玄瞧著她,沒有言語。 “你啊,就別打趣枎虞了,好歹這么大的人了,欺負人家小娘子作甚?!?/br> 詩鸞欣輕輕敲打了下余元甫的胳膊。 晏枎虞:“就是就是?!?/br> 余元甫高呼,“連鸞欣你都冤枉我,我好難過?!?/br> 一進門沒說話的謝政玄這時開口,“平延坊的梨園缺人,你要不去看看?!?/br> “我不去,我還沒吃飯呢,”余元甫坐正,“我出去看看阿久他們怎么還沒上來,你們先坐著啊。” “我也去看看廚房的菜?!?/br> 詩鸞欣跟著余元甫出去。 廂房內(nèi),一下就剩下了晏枎虞和謝政玄兩人。 窗外日頭漸漸偏西,她向外看去,河水被照的波光粼粼。 堤壩兩邊合歡樹的花兒隨風(fēng)飄落在河面上,煞是好看。 她走向窗邊,兩手撐在窗欞上,回頭,他端著茶水輕輕吹了吹。 “世子不看看嗎?”她道。 “你現(xiàn)在看的景色,本世子已經(jīng)看了數(shù)遍。” “可美景不看妾總覺得很可惜,昨日之景和今日之景多少都有不一樣的地方,泛舟于河上的人也肯定每日都不同,世子要不一起再看看?” 他視著她,“你倒是很會詭辯。” “妾這怎么算是詭辯?妾是實話實話,美景不看白不看嘛。” 謝政玄放下茶杯,正欲起身。 門口卻傳來一陣爭吵,他們兩人同時看向關(guān)著的大門。 聽聲音很激烈,他對笙饗樓很熟,知道來三樓的不會是常人。 他起身開門,側(cè)首對她道:“在里面等著?!?/br> 謝政玄剛一出去,晏枎虞跟著就來到門口。 她朝外一望,見著一個打扮富貴行為卻十分霸道的郎君哥兒,對一個伙計推搡著。眼見拳頭就要落下,謝政玄一個快步將對方的拳頭擋下。 臉上傷痕累累的伙計連忙躲在謝政玄身后。 打人的人晏枎虞沒見過,此人謝政玄卻了解。 是御史監(jiān)察之子曹志煋,當(dāng)朝尚書左太師魏綽的外孫。 瞅見來人是謝政玄,曹志煋抽回自己的手,吊兒郎當(dāng)?shù)溃骸鞍ミ?,這不是我們謝世子嘛?!?/br> “看來是想見義勇為啊?!?/br> 謝政玄沒理他,回頭對受傷的伙計道:“去處理你的傷?!?/br> 伙計連番道謝:“謝謝多謝世子?!?/br> “老子還在這兒,你敢放他走?!?/br> 曹志煋作勢要攔人,謝政玄立身在前,“大亓律法,尋釁滋事傷人者,需處罰三十大板,令尊乃御史監(jiān)察,曹郎君不會不知道吧。” 曹志煋態(tài)度囂張,“律法,甚么狗屁律法,那賤民惹老子不高興,老子樂意打他,你管得著,別以為你是世子我就會讓著你,我們曹家也不是吃素的?!?/br> “你給我讓開!” 說完,曹志煋抬手就要推開他,晏枎虞剛要沖出去,謝政玄伸手一掌就將對方打的倒在走廊上。 如此動靜,引得樓下的人都不禁向上張望。 “我不喜歡有人碰我,”他扯出一個笑,“你不夠格?!?/br> 曹志煋憤怒起身,指使身后跟著的親隨道:“你們還愣著干甚么,給老子上啊?!?/br> 幾個親隨面面相覷,礙于謝政玄世子身份無人敢上前。 “公...郎君,他可是彧王世子,我們還是走吧。” “彧王世子又怎么了,彧王都不待見他,以后這世子之位他坐不坐得住都不一定,怕個屁,你們不敢是不是,我來。” 曹志煋說著抽出身邊親隨的刀,揮手向謝政玄砍去。 “世子!” 晏枎虞直接沖了出來。 謝政玄抬手借力打力,飛身一腳直接將曹志煋踢飛到了樓梯拐角處。 “不是讓你待在屋子里?”他側(cè)眸看她。 “妾擔(dān)心世子出事。” “未免太小瞧我,他那三兩下的功夫,貓都打不死。” “嗣臨?!?/br> 詩鸞欣從樓下快速上來,余元甫和薛策他們幾人也跟在身后。 “世子?!毖Σ吲艿淖羁?,生怕謝政玄出事。 “我剛聽伙計說有人鬧事,你幫他解了圍?!?/br> 詩鸞欣道。 “你小子,打架也不知會一聲,我好歹給那廢物叫個郎中來,人要死在我們鸞欣的笙饗樓可怎么辦,多晦氣啊?!庇嘣ε艿氖菤獯跤酢?/br> “我出手有分寸,回去吃飯吧?!?/br> “他還活著嗎?”余元甫瞧了一眼暈過去的曹志煋。 “死不了?!?/br> 謝政玄轉(zhuǎn)身回了屋。 晏枎虞跟在他身后,沒說話。 一頓飯來,他見她吃的心事重重。 他本沒想問,等人陸續(xù)散去,回家的路上,她主動道:“真的沒事嗎世子?” 王府和御云觀相處同一個方向,他們還要同行一段路程。 意識到她說的是曹志煋的事,他回答:“有可能會有些小麻煩,不礙事?!?/br> 所謂麻煩,曹志煋不過就是會找他的好外公訴苦,魏綽此人善弄權(quán),又是一個重視家族的人,少不了給他使點絆子。 但在朝堂之上,魏綽給他使的絆子還少么,不差這一兩個。 天色已暗,皇都城燈火絢麗。 他和她并行在街上,恍惚回到從前。 她依舊擔(dān)心,他看出來道:“我所說的小麻煩幾乎可以忽略不記,你放心回你的御云觀去。” “妾擔(dān)心的不是世子口中的小麻煩,妾擔(dān)心的是剛剛那人說的話?!?/br>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個人說的王府的事兒?!?/br> 他后知后覺。 “世子之位嗎,曹志煋說的也沒錯,我的父親確實不喜歡我,你也看到過?!?/br> “妾總覺得家事被這樣當(dāng)面說,妾會擔(dān)心世子心中會覺得難受?!?/br> 謝政玄面容微變,轉(zhuǎn)瞬即逝。 他道:“記得我給你說過什么話嗎?” 她疑惑地望向他。 “我是一個不顧倫理綱常的人,相比起來,我還會在乎別人怎么說我的家事嗎?!?/br> 她沒說話,她一直覺得他表面看起來對彧王和王妃滿不在乎,內(nèi)心深處還是想得到父母認可的。 他寡言,但不冰冷。 這一點,她還是很肯定。 前世,他除了對她冷血無情外,對他在乎的人都很好。 再準確點,在沒有獻祭的事發(fā)生之前,他對她都算是舉世無雙的好。 她看著他的側(cè)臉,所以為什么就要變心呢? 既然為了獻祭,直接關(guān)押她不行么,為什么還要裝作要與她恩愛兩白頭。 將她的真心毀的連渣都不剩。 如果要讓她回想,他曾經(jīng)有沒有露出一點蛛絲馬跡,她都會說,在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多中,他從沒有一丁點不好。 “世子?!彼兴?。 他目光看向她。 她欲張口,一輛馬車緩緩在他們跟前停了下來。 眼前的馬車氣勢恢宏,價值不菲,三馬并驅(qū),連帷幔用的都是皇宮才有的布料。 一看就是個大官。 謝政玄緊盯著窗口,窗帷被人拉了上去。 車里坐著的人,身著深紫仙鶴官服,腰別玉帶,五官端正,氣勢壓人。 晏枎虞見過,這位高官的名字,她聽過不止一次。 乃當(dāng)今群臣之首,尚書左太師——魏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