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脖子又白又細(xì)，只要再多點(diǎn)力，那這個人就會死去。輕而易舉，這條生命就終結(jié)在自己手中。

    用力……只要用力……所有事情就會結(jié)束。

    真的是這樣嗎？無一有一瞬間的遲疑，但也正是這樣的遲疑，才讓他恢復(fù)了神智?！妇瓦@么和我同歸于盡，你就不遺憾？」無一在紫宛風(fēng)的臉上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畏懼，他知道這個人是真心接受即將面對的死亡。

    不怕死的人，真的存在嗎？

    「也許這對我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棺贤痫L(fēng)只這么淡淡地回應(yīng)無一。

    遺憾？或許真是有的吧……他遺憾，沒有和楊脩有一個好結(jié)局。當(dāng)初的不告而別，楊脩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呢？生氣？難過？或者連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

    想起楊脩在自己面前的各種情緒，其實(shí)紫宛風(fēng)是信的，信他對自己是喜歡的，然而他們怎么會有未來呢？人生即將到了終點(diǎn)，似乎連給他留點(diǎn)念想也沒有。

    這是遺憾。

    紫宛風(fēng)輕輕閉起眼睛，內(nèi)心毫無波動。

    「這就是你要的結(jié)局嗎？」

    有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紫宛風(fēng)赫然睜開眼。

    那是??？

    「獨(dú)自一個人面對，你把我放在哪里？」楊脩一臉憤恨，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讓楊嵐帶著自己來到憐瑤，誰知道一來就看到這樣的場面。「夫妻之間，不是應(yīng)該患難與共嗎？」他生氣，是因?yàn)樽贤痫L(fēng)就連這樣的生離死別，都沒想到自己。如果我一直沒有去尋你，是不是我永遠(yuǎn)等不到你回來？

    「你……怎么會？」紫宛風(fēng)不敢相信會在這里見到楊脩，無一見他有掙脫的動作，竟也沒有強(qiáng)加禁錮?！笧槭裁矗俊?/br>
    「為什么？你還問我為什么？」楊脩走到紫宛風(fēng)跟前，他是普通人沒錯，不會法術(shù)，也不懂他們之間的恩怨，可是……可是他是紫宛風(fēng)的伴侶，他有義務(wù)要跟他一起走到最后才對，這種被拋下的感覺很糟，他不希望還有第二次?！覆灰賮G下我一人了，有什么事，我們可以一起面對?！贡ё∽贤痫L(fēng)，就像一個孩子終于看到了自己失而復(fù)得的寶貝，那樣珍視，那樣激動?！改憔退阋?，也要捎上我。」

    「我……」紫宛風(fēng)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情緒潰堤的時候，即便是宛蝶下葬時，他也沒這么崩潰。他回抱住楊脩，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哭著祈求原諒。「我以為──」

    「以為什么？以為我不敢跟你一起面對？以為你在我心中不夠重要？」楊脩看著紫宛風(fēng)的臉，他捏捏他的臉頰，只為了讓他的嘴角能夠揚(yáng)起?！改憔烤故窃趺聪胛业?，嗯？」

    紫宛風(fēng)搖搖頭，他不知道該怎么述說自己的心情，他只覺得開心……

    無一看著楊脩，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br>
    楊嵐帶楊脩到憐瑤后就一直默不作聲，直到看到無一的表情，才無奈說道：「誰也沒想到，經(jīng)過五百年，昂終于又和雨革月碰頭?！鼓呐伦约褐饾u遺忘了作為式神的任務(wù)，甚至以為自己是個人了，但他潛意識里，卻還是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夠跟雨革月百年好合。

    「為什么……」無一顯然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了，昂還能和雨革月重逢。他們兩人都有各自新的身分，性格也或多或少不一樣了，但為什么他們還是互相喜歡？還是能夠受彼此吸引？

    不是說了哪怕同樣的靈魂，輪回后還是不一樣嗎？那么他們?yōu)槭裁催€能終成眷屬？無一不明白，這是他所無法理解的事情。

    緊接著楊嵐和楊脩之后趕過來的晴兒和許傲凡對視一眼，晴兒輕聲說道：「這些事情，難道非得要個答案？」

    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人們不就稱之為奇蹟嗎？和誰相愛，那是奇蹟；那人與自己有前世之緣，則純屬巧合。「巧合之下還有奇蹟，僅此而已?！骨鐑菏植嬷Ｋ幌矚g無一，因?yàn)樗^雨革月，也狠狠傷過這一世的柳淵（許傲凡），哪怕很久以前，他們還能二哥五妹互稱，但那又如何？親兄弟都能鬩墻，更何況是扮家家酒似的結(jié)義?！敢恢奔m結(jié)于是不是同一人，不覺得蠢嗎？」

    被說中了心中最在意的事情，無一有些難堪。「你不明白?！?/br>
    「我不明白？」晴兒挑起眉來，她大笑道：「那你問問傲凡，問他明不明白?！拐f著，還對無一吐了一口唾沫?！肝译m不是行俠仗義的江湖女子，也看不起你這種偽君子?！?/br>
    無一看向許傲凡，他知道自己為了得到他，曾經(jīng)做過許多喪心病狂的事情，哪怕他逃離過，也仍然強(qiáng)勢得把他囚在自己身邊，可是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能夠被他擁抱的人，真的還會是鄭缺嗎？

    那個他求而不得的鄭缺。

    許傲凡蒼白著一張臉，他心中自然是向著紫宛風(fēng)多一點(diǎn)的，但有時候，感情絕非是自己能控制的，他對紫宛風(fēng)的情感，是一種純粹的忠誠還有難以把持的好感，但對無一，那是復(fù)雜的滋味。

    一點(diǎn)憎恨，一點(diǎn)埋怨，一點(diǎn)曖昧，一點(diǎn)酸甜……許傲凡不得不承認(rèn)，他在乎這個總是強(qiáng)勢佔(zhàn)有自己的男人，但是……「你總是在我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br>
    瞳孔赫然收縮，無一道：「不，我──」

    「你要的，是前幾世之前的我?！乖S傲凡露出苦笑?！傅俏乙呀?jīng)沒有那時的記憶了，『我』已經(jīng)不完整了。」這是真正意義的求而不得，他每次輪回，都等于是一次新生，那個被無一所渴求的鄭缺，早就死在當(dāng)年?！改銥槭裁纯傄菰谶^去里？你為什么不看看我？」

    無一顯得手足無措，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度過多少個春夏秋冬，他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做的事情，很可能完全都是白費(fèi)工夫。但偏偏他又慶幸著，慶幸自己當(dāng)年借刀殺人，讓雨革月在恨意濃厚的情況下死去，最后形成宿命。

    因?yàn)樗廾陨朗罒o法擺脫這個回圈，柳淵、柳奴……憐瑤族的相關(guān)者，都必須一次次面臨重逢──儘管沒了記憶。倘若不是這樣的輪回，他不會輕松就能找到柳淵，不會這么快就能知道他所深愛的靈魂又投胎到哪個身子上去?！肝乙恢倍荚谡夷?，我也一直都在看著你?！?/br>
    許傲凡想走到無一跟前，晴兒拉住了他，對他搖搖頭，但許傲凡只是輕輕掙脫，并且回以一笑，他走到無一面前。兩人很近，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肝液苡憛捘??！褂憛捤淖砸詾槭牵憛捤陌缘缽?qiáng)勢，討厭他對紫宛風(fēng)做的任何事情，討厭他總是藉由自己想著另外一個自己。

    「我知道?！篃o一垂下眼簾，他從沒有這么挫敗過。鄭缺沒對自己說過討厭，過去那些輪回后的他也都沒有說過，這是第一次，這靈魂傾訴了對他的厭惡?！肝覈f心了你，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br>
    不過再重來幾次，他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許傲凡笑得難看?！肝倚枰獞土P你?！顾f著，突然吐了一口鮮血。

    晴兒從許傲凡背后刺穿了他的身軀，而無一的身子也一同被刺穿了，兩人緊密相連，彼此的血rou早已模糊不清。

    早先時候就知道了許傲凡的打算，晴兒曾想過勸阻，但是她一直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面對這兩人的糾葛，自己再多的話語都是多馀的?！干倒??！骨鐑旱氖衷诎l(fā)抖，但她尊重許傲凡的決定。

    「不……不……」無一睜大雙眼，他不能相信這突發(fā)狀況，他不敢相信晴兒會對許傲凡動手，更不敢相信許傲凡會選擇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改悴豢梢冤ぉぁ?/br>
    「無一，和你一起赴死是我的選擇。」許傲凡眼眶含淚，他的眼中竟充滿著對眼前之人的不捨。他看過他的痛苦，知道他的掙扎，哪怕他是討厭這人的矛盾，卻始終放不下那人映在自己心中的身影。

    這人用了百年的時間去愛自己的靈魂，他總是求而不得，但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并不是不愛他啊。他們只是，缺少了奇蹟與巧合。

    「我寧可你自己用刀殺死我?！篃o一咬牙切齒。眼前的人是他呵護(hù)至極的寶貝啊，是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心肝?？涩F(xiàn)在這人就在自己面前，肚子被開了個窟窿，看起來生命到了終點(diǎn)?！改阍趺纯梢杂眠@種方式！」

    「你不孤單的?！姑鵁o一的臉，許傲凡輕輕勾起嘴角?！傅牵瑢Σ黄鹆恕瓘慕褚院?，我只希望再也不認(rèn)識你。」

    「你說什么……？」

    「這么多年，活得這么痛苦，何必呢？」

    「不……」

    「你不累嗎？」

    「我愛你啊！」

    「你愛的，不過是那求而不得的痛?！?/br>
    「你不可以這么做！」

    「我只想發(fā)下毒誓，保證我倆再也不相見了?！?/br>
    「柳淵！」

    「這樣，就夠了?！?/br>
    許傲凡斷氣的比無一還早，因?yàn)樗緛砭蜎]有想過掙扎。

    而無一還在驚愕之中，卻反而茍延殘喘了?！肝也欢?/br>
    晴兒看得出無一那深陷悲傷的表情不是作假的，她皺眉?！干朗啦幌嘁?，你沒聽懂嗎？」不是她要落井下石，她只是在暗示許凌凡……

    「如果是這樣……」無一抱住許傲凡的尸體，他親吻著他的臉龐，輕聲說道：「那我只求，如果我們還有再相見的時候，我們可以有普普通通的開始?！?/br>
    紫宛風(fēng)也沒想過許傲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從一切開始失控開始，他就全然忘了反應(yīng)，等到想起要阻止時，楊脩則緊緊抱住自己，一邊耳語道：「他們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br>
    現(xiàn)在，許傲凡和無一雙雙去世，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

    真的……結(jié)束了？

    紫宛風(fēng)愣在原地，他紅著眼眶，只覺得一切都是不真實(shí)的?？粗鵁o一到死也緊抱著許傲凡的模樣，紫宛風(fēng)彷彿聽見他在向自己問話。

    「我是誰？」

    「你是一個單純而無畏的人」

    「我為何而存在？」

    「你是為了愛而誕生」

    「我在哪里？」

    紫宛風(fēng)看看這片恢復(fù)生機(jī)的土地，他輕聲道：

    「這是你深愛的故鄉(xiāng)?！?/br>
    落葉已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