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杰米
【四天前,內(nèi)華達州,五十一區(qū)】 如果要寫一本自傳的話,肯定不能從那些最無聊的時刻寫起,譬如說出了車禍斷了條腿,又或者是被求婚的時刻,這也太無聊了,沒錯。杰米突然想起大學傳播課教的寫作通識課。 老教授在臺上口沫橫飛,但事實上他們之后肯定不會是去幫別人寫自傳。杰米已經(jīng)完全忘記大學同學的面容,他總是只記得那些理當是最重要的核心。 就好像記憶拴在一處充滿光亮的點,當他在腦海里搜索時,跟著那些光亮走就行了。 對了,自傳。 如果是自己的自傳,肯定會用這個時刻做開場。 「你好?!菇苊子X得有些口乾舌燥。 他的id卡在和顧莫予衝進五十一區(qū)的時候被拿走,而在自己想要打哈哈過去時,發(fā)現(xiàn)id卡是偽造的員工立刻給自己來了下馬威,明明以前和特工打交道的時候都沒有人會質(zhì)疑id卡的真實性。總之第一拳直接抵住了胃,導(dǎo)致他接下來幾乎都沒辦法起身。 杰米有點頭昏腦脹,就像喝醉時一樣,只不過他很少喝酒,這份工作需要開車,橫越沙漠和冰天雪地,只為了查詢真相。 真相。 他感覺到心跳快了起來,而那些顧莫予所說的話都能夠拋在腦后,如果有時間的話他會細想,可能等到回家的時候,但不是現(xiàn)在。 「闕優(yōu)。」杰米開口,那似乎是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谇恢谐錆M了陌生感。 「嗨?!?/br> 昏暗的燈光下,朝思暮想的對象站到了前方。杰米在顧莫予家曾看過家族合照,而現(xiàn)在親眼見到真人,其實并沒有帶給自己很大的衝擊,就好像蒙娜麗莎的微笑也見過太多次了,上一次去了羅浮宮旅行,內(nèi)心已經(jīng)毫無波瀾。 「你的發(fā)音很標準。」優(yōu)說,英文沒有任何口音,她在前方拉著鐵椅坐下,似乎是有點坐立不安:「要我?guī)兔忾_手銬嗎?帶著會不會難受?」 「不了,我現(xiàn)在是囚犯身份?!菇苊變A下身,他看清楚了:「基金會最注重上下關(guān)係了,沒記錯的話?!?/br> 「真相」就在眼前,亞洲女人的模樣,將頭發(fā)散亂的綁成馬尾。那雙眼睛卻在黑眼圈下瞪得老大,彷彿在責怪著什么。 「聽說你要找我……還是說是莫予要找我?」優(yōu)說,看不出有任何問題:「你只是被他硬是拖來?」 「正確來說是我,而那個年輕人說他很想你?!菇苊茁冻鑫⑿Γ腿缤R粯?,而優(yōu)也笑了,是那種應(yīng)付場面的笑容。 「那么,我們來談?wù)劙伞!箖?yōu)說:「知道我現(xiàn)在在這里工作的人不多,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啊,讓我猜猜,你是透過莫予找到我的?」 杰米稍微動了動筋骨,痛到差點倒抽一口氣。他開口:「這個嗎,或許得從很久以前說起了,我把很多事情都告訴顧莫予了,但現(xiàn)在還是從頭再說一遍吧。」 他將手銬中的十指交扣,模樣像是在祈禱。 「幾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信?!顾f,輕聲細語:「信上提到了scp基金會,因緣際會下,我遇到了scp-1295,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是被他們所救了,所以我開始從每個州蒐集情報?!?/br> 優(yōu)的表情變了,杰米甚至能夠感覺到房間里,名叫緊張的溫度在升高。 「每個臨時站點、每個監(jiān)控站、每個在街上巡邏的人員。」杰米說:「然后等我到麻賽諸塞州的附近,有個已經(jīng)被廢棄掉的研究站。問過附近的居民后,交叉比對后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有一個叫做『■■■博士』的人,還有幾名員工在那里?!?/br> 當優(yōu)伸出手撥弄頭發(fā)時,杰米詫異的注意到對方的手簡直就像某種萬圣節(jié)的假道具,上面沒有指甲,連關(guān)節(jié)也是扭曲的。 「顧莫予曾問過我為什么是找你。」杰米說,并且瞇起眼睛,讓眼前的身影在視線中對焦:「我沒有正面回答他,但現(xiàn)在我能告訴你。我找到了席歐·鮑爾的資料,由他當作基準立出關(guān)係人,我一步一步慢慢來,譬如說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從來不會把與基金會有關(guān)的事情隱瞞,于是透過上個世代的報告,我得知了——你是阿克罕的關(guān)係人?!?/br> 「你說什么?」優(yōu)看起來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嚇到,喘氣聲在室內(nèi)互相碰撞,彷彿劍拔弩張:「阿克罕?你怎么會提到他的名字?」 「這就是起因了,我收到了一封信?!菇苊追啪徴Z氣:「過了這么多年,我也會背了?!?/br> 「什么意思?信?是阿克罕寫給你的嗎?」優(yōu)激動的起身,聲音像是即將潰堤:「為什么?」 「……給親愛的阿克罕。我相信等一切事情過后,那個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終究會來臨。」 這句話被懸在半空中。 「那是一封給阿克罕的信。我的手機被拿走了,你可以過去找技術(shù)人員,也許可以看到我的備份?!顾f,彷彿只是在間話家常:「似乎是一個很關(guān)愛他的人給他的,根據(jù)我的判斷,我猜這封信從來沒有寄出去過。這是個很罕見,也是幾乎銷聲匿跡的名字對吧,因為從來沒有人要求我必須拿出證據(jù)。」 優(yōu)看起來快哭了,聲音像破碎的玻璃在敲打彼此,因此更碎裂成了千百萬片:「……你是來,把信交給阿克罕的其他關(guān)係人嗎?」 「差不多可以這么說?!菇苊坠雌鹱旖牵骸改阋部梢园盐耶敵蓙韰⒂^基金會的游客,感覺也挺有趣的?!?/br> 「今天可真糟。」優(yōu)沉默一會后如此說道,似乎恢復(fù)了點沉穩(wěn),她雙手交疊,眼睛紅腫:「你勾起了我那些討厭的回憶?!?/br> 「密大事件對吧。」 杰米當然記得他來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學請求調(diào)閱,他看著彷彿活在上個世紀的老教授們領(lǐng)著他到存放紙本資料的地方,杰米看著他們把優(yōu)的檔案抽出來。那上面的照片是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穿著學士服,拿著密大畢業(yè)證書。 「我和阿克罕連朋友都算不上?!箖?yōu)說,她似乎已經(jīng)將自己當成了必須嚴肅對談的對象,對杰米而言這應(yīng)該算件好事?!肝覀兂鲞^一場任務(wù),他死在那座島上,據(jù)我所知……加上后來席歐的補充,阿克罕應(yīng)該沒有什么親密對象……或許是他前一個工作地方的主管,那個叫……■■■博士的人,但說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天啊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br> 「當然我也并清楚這些事,但既然你說到了,優(yōu)。我來到這里的目的除了阿克罕以外,我還想要問個問題?!菇苊滋痤^。 「問題?」 「對啊,就像交易一樣?!菇苊茁柭柤纾骸肝視研诺恼窘o你,只不過那現(xiàn)在在我家里?!?/br> 「你想要知道什么?」優(yōu)壓低聲音:「你知道你來這邊是在送死嗎?你是個普通人,結(jié)果卻知道那么多基金會的事情?我在基金會的地盤沒辦法救你,其他人肯定會直接殺了你,了解嗎?」 ——「我覺得你很想去死,想得不得了的那種?!?/br> 杰米愣了一下,他吞了口口水,然后就像面對所有人的那樣微笑:「我曾出入過地雷區(qū),也逃離過黑幫的手里,你們基金會沒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明白?!箖?yōu)說,那么直接了當,讓人沒辦法回過神。 「一般人、一般人不會收到一封信就這樣跑來對吧?你是在說謊,基金會不可能這么簡單被你滲透,你是透過欲rou教派還是機械之神他們得到資訊吧?從那邊學到那些成員的模樣,然后偽裝?」優(yōu)說的飛快:「為什么?這些事跟你一點關(guān)係也沒有不是嗎?」 太多的問號了,這女人真討厭。杰米默默心想,他低下頭,張開嘴,口腔好乾,像是要被風化。 「有關(guān)係啊,難道你生活的世界和我生活的不是同一個嗎?」他說:「基金會的末日和我的末日,難道不是同一個嗎?」 優(yōu)沒有說話。 「那個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在哪里呢?」杰米說,聲音比自己想像得更乾癟:「告訴我,生活在這種連烤麵包機都要擔心它是不是scp的現(xiàn)實,這些事還跟我無關(guān)緊要嗎?」 「我是說……」對方?jīng)]有說完。 「我只是個普通人,只是莫名其妙收到信?!菇苊仔α耍骸肝覀冏鋈艘械赖赂校瑢Π??我把信送達了,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我終于碰觸到你們這些充滿罪孽的真實了。能告訴我嗎,優(yōu)?」 他重復(fù)一次。 「那個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在哪里?」 耳中聽見了機器的聲響,那似乎是遠方的空調(diào),也可能是地底反應(yīng)爐什么的在運轉(zhuǎn)。 杰米看見也聽見優(yōu)的沉默,對方瞇起眼睛,像是在哭一般。 「就在這里,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就在這里。就像愚蠢的童話故事說的,你要自己去開創(chuàng)!」優(yōu)說:「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終于明白,基金會是個混蛋。我才不管什么異常,只要威脅到我家人的安危,我就會採取行動?!?/br> 「這里有監(jiān)視器吧,你說這番話不要緊嗎?」杰米開口。 「我要說的是?!箖?yōu)傾過身,他們兩個靠的極近:「你以為來這里就能夠找到答案?關(guān)于基金會隱瞞你們的那些事,是的,你能夠找到,但我想你也明白無知才是最幸福的吧?」 杰米站起身,他和優(yōu)的視線面對面平行。他輕聲開口:「聽起來你像在說服自己,優(yōu)。」 「不要叫我的名字!」對方提高音量。 「你也不相信對吧?」杰米說,他忍不住想笑,就像dc漫畫的小丑那樣放聲狂笑:「你也不相信那種東西,我們都知道末日要來了,只是生活在假象下,假裝很喜歡咖啡,假裝很愛和同事間聊,假裝自己只是想要報復(fù),所以加入了goc?!?/br> 「什……」 「你跟我很像,這讓我很失望。」 杰米坐回座位,他覺得骨盆痛得要死,剛剛被打的時候好像去敲到了,說不定還碎裂了。希望等等基金會的員工進來消除記憶時,也能順便給自己治療。 「我想問的,不僅僅是那個安穩(wěn)時代的答案?!菇苊讎@了一口氣,他突然之間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因為一切,所有的事物實在太平凡了,他渴望不平凡,他想找到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能夠告訴他基金會還是什么狗屁組織有著虛偽的理想,義正言辭的說要守護世界。 但到頭來,好像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都在這種世界過活,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小心翼翼的思考,然后覺得這真是個幸福的一生。 世界不是二元的啊。 這個嗎,或許優(yōu)剛把他的人生理想給毀了。因為他們兩個實在都脆弱不堪,甚至禁不起一點辯論。 「真希望自己能成為英雄啊,為世界打擊犯罪,消滅異常,然后讓一切變得更好?!菇苊渍f,語調(diào)變得像個憧憬著大人世界的小孩,他真討厭自己這樣。 「你們怎么還活得下去呢,在這種世界里?!?/br> 「因為我有需要守護的人?!箖?yōu)說,這次是真的義正言辭:「我有席歐、蜜凱拉、佛恩跟莫予……我的家人。」 「而我不會讓阿克罕的事情重演?!?/br> 他看著優(yōu)丟下這句話,然后便轉(zhuǎn)身往門的方向離開,對方開口:「失陪了,我們或許還會再見?!?/br> 他覺得內(nèi)心有什么在躁動,在攀升,令人無法呼吸。 于是禁閉室再次恢復(fù)寧靜。 直到那個研究員進來之前,應(yīng)該說是警報響起,然后「收容失效」開始前,一切都是安穩(wěn)且寧靜的。 他在那個瞬間想起了妻子與女兒,安穩(wěn)且和平的瞬間。 ———— 「別動!懂嗎?待在這別動!」 一片紅光中,杰米勉強看出對方的名牌上寫著「艾莉森」三個字。 「我銬著手銬,你想我是能去哪里嗎?」杰米大聲說道,聲音試圖蓋過警報聲:「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我不知道!」艾莉森的聲音更大:「我猜……該死,我……總之你他媽待在這就對了!」 「scp-1051怎么可能會有收容失效的情況發(fā)生?」杰米試著調(diào)出腦中僅有的資訊:「它不是一直在這里嗎?」 「你為什么會知道?」艾莉森嘶吼,不過下一秒,對方靠過來,然后將id卡的條碼感應(yīng)到手銬上的磁條。 杰米摸了摸恢復(fù)自由的手腕,但艾莉森卻直接抓住他:「算了,跟我過來,我要確保你和優(yōu)不是來給我們造成威脅的?!?/br> 在接下來的路程中,杰米瞪大了雙眼。 在來到的路上,他知道五十一區(qū)的這個建筑相當科技化且舒適。只是當時他忙著把嘴巴里的瘀血吐出來而沒有注意看,現(xiàn)在在警報的紅光之下,他們爬上樓梯,穿越走廊還有地板上的多rou植物。 來到大廳后,杰米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聚在這里。 「嗨,艾莉森?!挂粋€仍不停在滑手機的人抬起頭,暗紅色的光之下,這個人看起來陰森恐怖:「有個壞消息?!?/br> 「1051是變形了嗎?」站在柜檯處的一名女性緊張的說道。「有人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們的安保措施真的很糟,這下子想出去有出不去了。」另外個人說。 杰米定神看著天花板,那里有著奇怪形狀的水漬,照理來說,水管的水似乎不會滴落到那個地方。 「該死的!」 艾莉森突然怒吼。 在大廳二十幾人的注視之下,包括杰米自己,他們看著艾莉森抬起頭,用略帶哽咽的聲音說: 「比那更糟。」 她吞了口口水,然后看向被封死的入口: 「是scp-1051吞了這棟建筑物,我們被困在牠里面了?!?/br>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