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間學(xué)校念書？」

    午后涼風(fēng)吹散蘇芯蔓的瀏海，所有人都在埋頭苦寫學(xué)習(xí)歷程檔案，蘇芯蔓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對于導(dǎo)師的詢問，他只是搖頭。

    「你有甚么夢想或心愿嗎？」

    心愿，蘇芯蔓思忖了幾分鐘，腦海中一幕幕都是破碎、支解的畫面，那些故事無法被連續(xù)串起，像按了快進，又像是跳轉(zhuǎn)播放，良久，他低語：「我想離開家里。」

    「那我不們先不要想去哪，我們先努力考一個，無論想去哪里，都可以去的成績，好嗎？」

    「我盡量吧。」蘇芯蔓有氣無力的回應(yīng)。

    所有人都在為了未來的不可預(yù)測而努力奔跑，蘇芯蔓卻在原地踱步，他不是脫線的風(fēng)箏，不知該往何處，而是沒有被風(fēng)兒眷顧的破敗風(fēng)箏，連骨架都不完整，想要藉著風(fēng)起步翱翔，猶如癡人說夢。

    新學(xué)期第一次段考考卷發(fā)回，蘇芯蔓的試卷遲遲找不著，問了一圈，最后蘇芯蔓問了最不可能的人。

    「喂，路于，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考卷？」

    「喔，在我這。」

    蘇芯蔓忍住想比他中指的衝動，禮貌的想要從桌上抽回自己的考卷，卻被制止。

    「我看看你錯哪里?！?/br>
    「不用謝謝還我?！固K芯蔓一氣呵成直接上手搶奪，整個人都壓在路于身上，幾番來回，考卷仍舊穩(wěn)穩(wěn)的待在路于手心。

    「ㄟ，老師來了，趕快坐好。」路于扯住蘇芯蔓手腕，施力將整個人拖回座位上，拗不過路于，蘇芯蔓聽見鐘聲響起，只好拿出鉛筆撐著腦袋，準備等等一整堂課盯著老師發(fā)呆。

    老師講的起勁，蘇芯蔓也不曉得自己到底錯了些甚么題，一路檢討過來，路于側(cè)過身，拿著蘇芯蔓的試卷錯的那題開始細細講解，資優(yōu)生的好處就是上課說話，老師也不會出言管教。

    「這個就是帶入這里，你已經(jīng)算到一半了，為甚么不繼續(xù)算？」

    「蛤？我亂算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在算甚么鬼。」蘇芯蔓一臉驚恐，不可置信的抬眼，路于滿臉黑線，只好從頭到尾的詳細解說。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著，好似鳥兒的晨安問候禮，蘇芯蔓有些恍神，過電般想起甚么，整個人從路于身旁彈開。

    「你干嘛？被鬼打到？」路于疑惑道。

    「沒、沒事，我剛剛以為有蟲?！?/br>
    如果控制不了情感，就要控制行為，蘇芯蔓暗暗順著氣。

    那些不可見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蘇芯蔓都很識趣得不再碰觸，千萬不要嘴上說著不要，暗地里又來招惹，他先是想起甄臻那堪稱怨毒的眼神，再憶起徐婉汎難以道明的神思，還有路于對待劉珂的細緻，以及從中瓜分出來的，一小部分給好朋友的貼心。

    蘇芯蔓咬住筆帽，認認真真的開始作答歷屆試題題庫。

    大概是命運的齒輪終于開始轉(zhuǎn)動，翻揚的星辰終于遞進到蘇芯蔓的身旁。

    模擬考的成績突飛猛進，各科老師都稱讚他是一匹黑馬，蘇芯蔓沒有過多的喜悅，他知道自己考得分數(shù)不錯，落點在自己期待的位置，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努力。

    蘇芯蔓也已經(jīng)沒有多馀的氣力了。

    最后一學(xué)期，所有學(xué)生都沒有間暇時間，所有人都在埋頭于使自己的晦暗不明的未來能夠撥云見霧，而導(dǎo)師思索著要讓大家辦一場同樂會留下無法取代的回憶，這是難得的放松時間，全班同學(xué)們聽了都很興致勃勃，蘇芯蔓跟一伙人組了話劇表演組，決定上演一場小王子的劇本。

    小王子離開自己的星球，馴養(yǎng)了狐貍，而母星上獨留自己的玫瑰。

    大概是這樣子簡單的一個故事，蘇芯蔓擔(dān)綱化妝、造型、舞臺劇彩排等等的事務(wù)，為了這個活動，全班同學(xué)很興致高昂的忙進忙出，他難得暫時把感情的存在感壓制到最低。

    路于的組別搞了個時裝走秀，雖說樣貌滑稽，但大家伙兒都是感覺的到認真，那群年輕氣盛的愛打籃球的男孩子，要安安靜靜的坐在坐位上執(zhí)行細緻的手工藝，做出這一件件死亡配色的衣裳也不是一件易事。

    臺下眾人被逗得哄堂大笑，蘇芯蔓眼淚都笑出來了，同樂會的緣故，所有人的座位全部擠到場外，班導(dǎo)師早已勞師動眾的把地板清掃乾凈，尚未上臺表演的同學(xué)，這會兒都是隨興席地而坐。

    三五好友總是要聚在一起的，路于結(jié)束自己的表演回合卻坐到蘇芯蔓旁邊來。

    「你干嘛坐這？」

    「我坐哪你管我?！?/br>
    蘇芯蔓翻了個白眼，任由路于湊在自己身旁。

    「你想去哪理念書？」路于小聲的問。

    「……有多遠去多遠?！固K芯蔓漫不經(jīng)心的答道。

    他只是不管不顧向前奔跑，并不在乎前路漫漫的山巒河海，那些越不過的都不在蘇芯蔓視線所及的范圍里，他要去更遠的星球探險，開闢屬于自己的疆土，拋棄那些會令他永墜地獄深淵的一切。

    「不考慮留在臺中嗎？這里也有很多學(xué)校?！?/br>
    他想，自己是喜歡的，但人生還有下個十年、二十年，更何況，這個人并不了解自己，只是很有默契罷了。

    蘇芯蔓偏過腦袋說道：「我這是在逃跑，不是選人生方向。」

    這是他們本質(zhì)上的不同，蘇芯蔓很清楚。

    梅雨季濕熱黏膩，答案卡的鉛色圓圈印在慣用手上，每個人都很賣力，因為是第一次經(jīng)歷周遭全是陌生人的大型應(yīng)試，眾人都有點面如土色。

    在考試成績公布前，課表上的課程已經(jīng)沒有太多意義，多數(shù)老師都會選擇讓全班一起欣賞電影，因為實在無聊到不行，男生們?nèi)剂锍鼋淌掖蚧@球去，只剩下幾個女生坐在教室里，或畫畫或?qū)懭沼?，再不然對著小鏡子梳瀏海聊八卦。

    全國成績先是線上公布，公布后會將所有人的成績單寄送到家中，學(xué)生按照要求把成績單攜帶至學(xué)校，利用學(xué)校電腦教室來線上填選志愿，劉珂早早地按照家長要求填好了志愿，于是傾過身子去看蘇芯蔓填得如何。

    看見第一志愿學(xué)校，劉珂瞪大了眼珠子問道：「我記得這間學(xué)校很遠，你不害怕嗎？自己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念書?！?/br>
    蘇芯蔓有太多害怕了。

    害怕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這些要嚼碎了吞進去的秘密，會不會有人剖開他的肚子，將這些東西公諸于眾，蘇芯蔓無法走在陽光下，既已深陷黑暗，害怕與否都不再是第一考量。

    「沒什么好怕的?！顾犚娮约哼@么說。

    最后這個月基本上是任由學(xué)生們胡作非為，只要不妨礙到別人，導(dǎo)師都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政策，畢竟記警告等等懲罰措施已經(jīng)不管用，整班男生在外頭玩得無法無天，過沒多久就傳來玩到受傷的消息。

    因為實在待在室內(nèi)太久，班級里的女生也被導(dǎo)師攆攛出去運動，任何室外活動都接受，只盼望他們活動活動就好，眾人商量著借了幾個羽毛球和球拍，在cao場旁的走廊里開始打羽球，打沒幾十分鐘，大傢伙便熱得停下來，全部都在陰涼處休息，男生們的外套也都在那幾個女孩子手里，蘇芯蔓懷里就還是路于那些叮叮噹噹的物件，手表手鍊甚么的。

    蘇芯蔓渴得不行，讓劉珂去給他找水喝，正伸長脖子眼巴巴等著劉珂回來，就聽到此起彼落的叫聲，順著聲音看過去，籃球場上那群男生橫七豎八的扭在一塊兒，眾人上前把他們攙扶起來，陸鈞亞手指吃蘿卜，還不只一根，兩隻手中指登時就腫起來，被逼無奈國際友好手勢。

    路于則是腳踝扭傷，也是腫成麵龜狀，徐婉汎同蘇芯蔓一人扛一個，把這兩個大男生送到保健室，其他擦傷的男同學(xué)一瘸一拐的也被其他人帶過去，讓保健室的阿姨都看傻眼，消毒那會兒，平常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幾位大男孩疼得滋哇亂叫，又惹來一群女孩子訕笑，臉都脹紅了。

    「先給你固定一下，放學(xué)后你們兩個趕緊去醫(yī)院吧，」

    相較于中指挫傷的陸鈞亞，路于傷得體面些，不過也不影響蘇芯蔓給他拿冰敷袋的時候忍不住笑。

    「你們怎么會摔成一坨?。俊?/br>
    「其中一個人重心不穩(wěn)倒了，正好所有人在搶籃下，就這樣囉。」路于聳肩。

    蘇芯漫又低低地笑起來，肩膀抽動得厲害，路于瞪他，他才消停下來，過沒多久又開始發(fā)笑。

    「好啦，大家趕快回教室休息，冰敷袋不冰了記得來換喔?！?/br>
    整群人浩浩蕩蕩的回教室，導(dǎo)師曉得這件事之后馬上決定全部人都只能從事靜態(tài)活動。

    路于也許是犯太歲，放學(xué)后自行去醫(yī)院就醫(yī)的路上，因為跛腳的關(guān)係，過馬路稍慢了點，被一輛騎行速度過快的機車直面撞上，班級的臉書群組信息叮叮噹噹響，

    路于在群組里說自己沒事，蘇芯蔓點開單獨聊天室，想說些甚么，又說不出來。

    ——正在輸入中......

    蘇芯蔓差點從電腦前面彈射起飛。

    他也在聊天室里？

    瘋了吧，那他方才打了幾個字又刪除、打了幾個字又刪除，如此反覆，不就也在他的聊天室里顯示正在輸入中；但愿只是剛好路于點開聊天室。

    ——你剛剛想說甚么？

    蘇芯蔓頓住，回覆道——蛤，沒有，我剛剛才看到，應(yīng)該是我看群組不小心按到你，又去上廁所，停在上面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吧。

    ——嗯嗯，我要請假一個禮拜。

    他好像還想要說甚么，蘇芯蔓耐心等著，后來又沒有了，他敲下鍵盤——還好嗎？

    ——鎖骨骨折，滿痛的，止痛退了就疼。

    蘇芯蔓不曉得要聊些甚么才能繼續(xù)下去，只好說句保重趕快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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