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利奇沒事人似的吃飯吃菜，桌上大半飯菜都進(jìn)了她的肚子里。

    博敦感嘆道：“表弟挺能吃??！”

    懷德笑著往雅利奇碗里夾菜，“他在長身體嘛！”

    博敦嘆道：“我不是嫌他吃得多，我的意思是等出征以后，他可有苦頭吃了。大軍出動，行動緩慢，這糧食得節(jié)省著吃，他這么能吃，這一路上就得一直餓著肚子?！?/br>
    懷德憂心忡忡地看了雅利奇一眼，博敦又道：“懷德，你的表弟想必家世不差，大軍馬上要去打噶爾丹，他怎么偏要這時候進(jìn)軍營？”

    博敦打量雅利奇的個頭，“看著年紀(jì)也不大，干嘛出去掙命去！登記造冊的人怎么說？這么小的孩子他也敢收進(jìn)火器營?！?/br>
    懷德嘆了口氣，沒說雅利奇投軍的緣由，只回答了后面的那個問題。

    “登記造冊的人才不管那么多，馬上大軍要出征了，總有不想打仗的人。我花錢讓表弟進(jìn)來，正好頂了別人出去，他們已經(jīng)跟上官說好了，樂不得放我表弟進(jìn)來?！?/br>
    “小表弟，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我來教你點(diǎn)東西?！辈┒亟萄爬娈?dāng)兵摸魚的技巧，“出去打仗別往前沖，你往后躲。你平時跟緊了你表哥，跟著我們?nèi)齻€也行，我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據(jù)說這次圍剿噶爾丹，皇上分三路出兵，咱們屬于中路大軍，緊緊跟著皇上?；噬厢槍Ω翣柕?，特意設(shè)計了進(jìn)攻的陣法。

    第一波火器營出擊，將敵人打傷后退下，第二波騎兵出擊，再是第三波殿后的。你沒練過陣型，這也沒什么，到時候你跟著我們，我們開槍，你就開槍，我們后退，你就后退。明白了嗎？”

    富樂說道：“你不用教這個，咱們出征前還要練隊形的，到時候蘇泰和給她安排位置也來得及，很容易學(xué)會的，拿著火銃亂放槍就行了。

    依我看??！咱們跟著皇上肯定沒有危險，皇上是真龍?zhí)熳影?！咱們中路大軍必定有龍氣保護(hù)，沒準(zhǔn)就是出去溜達(dá)一趟，最后還是得靠西路大軍?！?/br>
    博敦點(diǎn)點(diǎn)頭，“這話也有些道理。”

    雅利奇安靜地聽著，并不發(fā)表意見，好像自己真的是一個乖乖弟弟。

    軍營里不讓飲酒，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大家閑聊幾句就散了。

    第二天雅利奇就見識到了博敦所說的陣型，火器營來到京郊，進(jìn)行最后一次大型訓(xùn)練，之后他們就要出征了。

    練習(xí)隊形不是火器營一個軍隊就能練的，其他八旗士兵和綠營軍也要跟著配合。

    蘇泰和讓雅利奇待在自己和懷德中間，號角一響，火器營發(fā)射火銃，之后是騎兵和步兵的事了。

    雅利奇腦子轉(zhuǎn)得快，練了一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幾日后，大軍出征，皇上身披鎧甲從德勝門出城，王公大臣跟在他身后，之后是侍衛(wèi)保護(hù)，雅利奇混在火器營里，她離得太遠(yuǎn)，都沒看見自己的父親。

    大軍各營按順序出城，軍隊綿延數(shù)里，兩個時辰過去了，所有軍隊才出了城。

    騎馬走在路上，雅利奇感嘆道：“原來大軍出征是這個樣子?！?/br>
    懷德笑道：“不然您以為呢？”

    雅利奇笑道：“我以為皇上騎馬就跑，身后的大軍齊刷刷地跟著，一個個穿著鎧甲金光閃閃，結(jié)果……”

    雅利奇回頭看了看，“結(jié)果這軍營里還有馬車?yán)欣?，還有牽馬的仆人，鍋碗瓢盆都帶著，不像是打架，像是搬家?！?/br>
    蘇泰和湊了過來，“這就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拼著命打仗，后方也得有保障啊！總不能馬讓我自己喂，那么大的帳篷讓我自己背著。這些運(yùn)送輜重和牽馬的仆人其實都算不上兵，他們都是我們自己的家仆，是我們的私產(chǎn)。上頭下令了，出來打仗，不可退縮，誰要是敢退，就地正法，自己的財產(chǎn)，行李，仆人，都要分給其他人?！?/br>
    雅利奇斜眼看他，我在跟懷德嘮嗑，你湊過來干什么，我又不是很喜歡你。

    雅利奇問他，“帳篷行李是不用你背，我的尿壺呢？你背了嗎？”

    蘇泰和駕著馬快跑兩步，“呃，尿壺在行李中，我、我這就去拿！”

    他嚇得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公主果然是記恨自己說她壞話了，她冷冰冰看著我的樣子真可怕。

    懷德抿著嘴偷笑，“公主，蘇泰和雖然話多了點(diǎn)，但心眼不壞的，其實他很講義氣，我們這些朋友沒有散，都靠他中間維護(hù)著?！?/br>
    雅利奇挑眉，“嘖嘖嘖，真能護(hù)著，我也沒說他什么??！還有??！你說話小心著些，你又叫錯了！”

    懷德在嘴上拍了一下，“我喊順口了，阿林，咱們這次出來，還不知道要幾個月才能回去，你額娘那里……”

    “我額娘那里沒事的，她是支持我的?！?/br>
    懷德還是不放心，“你不在家，這事瞞不了太久吧！”

    打仗不是三天五天就能結(jié)束的，他們行軍就得走好久。

    雅利奇嘆了口氣，“你不用說，我都知道的。噶爾丹行蹤飄忽，據(jù)說他最近駐扎在克魯倫河。咱們要穿過草原，跨過一片荒漠才能抵達(dá)。

    若是個人日夜兼程，這點(diǎn)路也好走，但是大軍人員眾多，還要攜帶輜重糧草，這趕路的速度肯定快不起來。

    我離家的時候，額娘把我關(guān)了起來，封鎖上了門窗。如今皇上已經(jīng)出發(fā)，再關(guān)我?guī)滋爝€行，關(guān)上幾個月就說不過去了，肯定會引起別人懷疑?！?/br>
    “那娘娘……我是說，那您的額娘怎么辦呢？”

    雅利奇故作輕松地笑笑，“還能怎么辦？主動坦白，把責(zé)任都推到我身上唄！”

    “??！這樣好嗎？”

    “有什么不好！我非要跑出來，這本來就是我的錯?！毖爬嬖谛睦飮@了口氣，“這樣做的后果我早就知道……”

    但是我并不后悔，要想打破樊籠必須付出代價。在這樣的社會情況下，身為女子要想翻身，必須要不顧一切。按部就班徐徐圖之是不可能成功的，那樣只會慢慢淪為男人的附庸，沒有男人會體諒女人的處境，刀子沒落在他們身上，他們永遠(yuǎn)不知道疼。況且，誰愿意像仆人一樣伺候自己的女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呢？

    雅利奇看著遠(yuǎn)方目光堅定，“此行我必須成功，這不僅僅關(guān)系到我一個人！”

    大軍行程緩慢，若是天氣好，還能做得快一些，若是碰到下雪，那就糟糕了。

    蒙古環(huán)境惡劣，現(xiàn)在已經(jīng)立春，京城的人都已經(jīng)換上夾棉的衣裳，蒙古這邊還要穿著厚棉衣。京城那邊雪早已經(jīng)化干凈了，蒙古這邊還有積雪。

    路上時不時就要遭遇暴風(fēng)雨雪的天氣，若是冷一些，只下雪還好，若是雨夾雪，雪珠子落在身上就化了，不一會兒身上就濕透，風(fēng)一吹，冷的刺骨。

    早晚天氣冷，路上還有冰，中午又開始熱，積雪融化，和泥水混在一起，馬車?yán)w重很難行走。

    中路大軍這樣艱難，西路大軍也是如此，率領(lǐng)西路大軍的費(fèi)揚(yáng)古傳信過來，說他們從歸化城出發(fā)，也遭遇了大雪，可能會比預(yù)定的時間稍晚一些到達(dá)克魯倫河。

    現(xiàn)在路程還沒過一半，皇上已經(jīng)覺得心力交瘁，總怕老天不遂人愿，怕這次出兵不順利。

    他不停地給京城寫家書，稍稍排解一下自己煩悶的心情。

    梁九功掀開帳篷，遞上一只密封的盒子，“皇上，這是京城傳來的書信，是皇后娘娘寫的?！?/br>
    皇上放下筆，忙拆開盒子上的封條打開來看。

    “幸好后方有太子和皇后在，我才沒有了后顧之憂?！?/br>
    梁九功笑著奉承道：“皇后娘娘賢良淑德，治理后宮有方，太子殿下代您監(jiān)國，處理事情也是井然有序。皇上好福氣，有個好媳婦，還有好兒子?！?/br>
    皇上笑著搖頭，“你?。∮峙鸟R屁！”

    皇上笑著看家書，看著看著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梁九功心里打了個顫，他看皇上的臉色就知道皇后娘娘信里沒寫好事，皇上這是要發(fā)怒了。

    他悄悄往后退了兩步，果然，他剛站定，皇上就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在地上。梁九功要是不躲，瓷器碎片就濺到他臉上了。

    “胡鬧！簡直是胡鬧！”皇上氣得背著手在帳篷里亂走。

    梁九功咽了咽口水，這里沒有別人了，只能讓他來承受皇上的怒氣了。

    他上前一步問道：“皇上息怒，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皇上冷笑，“我生了個好女兒！雅利奇她逃家了！”

    梁九功心里又是一顫，“這……這怎么可能！宮里守衛(wèi)森嚴(yán)，皇后娘娘又把她關(guān)起來了，她怎么逃出來的呢？”

    皇上拿起信紙抖了抖，“皇后娘娘說，雅利奇力氣大，她撬開窗戶，悄悄溜出景仁宮，之后攀附在十阿哥出宮的馬車下面悄悄溜出去的。這話你信嗎？”

    “這個……”梁九功干笑兩聲，“若是別的公主皇子，奴才肯定是不信的，若是五公主……倒是有這個可能。皇上您應(yīng)該還記得，五公主很小的時候就潛入太子的毓慶宮，打了太子的貼身太監(jiān)。

    還有一次，她也是被關(guān)在景仁宮里，她偷偷跑出來，溜到前面的乾清宮，還沒有侍衛(wèi)發(fā)現(xiàn)?！?/br>
    皇上恍惚了一下，“你這話也有道理?！?/br>
    “是啊！很多不合理的事情，放在五公主身上，一下子就合理了！”

    剛剛皇上只顧著生氣了，信都沒有看完，他拿起來接著看，伸手在紙上摸了摸。

    “這字跡發(fā)顫，邊緣還帶著水跡，看來皇后寫這封信的時候，心里也不平靜。”

    皇上心里一下就軟了，皇后愛女如命，肯定是不愿意讓雅利奇涉險的，可是女兒不聽話，她一定傷心極了，強(qiáng)忍著悲痛流著淚寫了這封信。

    皇上說道：“皇后是識大體的，她說公主離宮參軍的事情不能傳出來，她會在宮里盡力遮掩。如果雅利奇不能平安回來，讓我對外宣稱公主得病香消玉殞?！?/br>
    梁九功也跟著嘆氣，“皇后娘娘這是為您考慮?。　?/br>
    皇上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把雅利奇罵了好幾遍，這么大的孩子了，一點(diǎn)都不知道體諒母親。

    皇后在宮里，又要照顧宮里的老小，又要處理宮務(wù)，雅利奇不管不顧地逃出宮，皇后怎么辦呢？

    梁九功說道：“皇上，奴才派人傳話下去，去各個營地找找公主吧！畢竟是個女孩子，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br>
    皇上點(diǎn)點(diǎn)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別去！經(jīng)歷幾次暴雪，將士們情緒低迷，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一切以穩(wěn)妥為主，讓他們?nèi)プ⒁廛姞I里有沒有小女孩，這不是胡鬧嘛！再者雅利奇也不是傻子，她不會身著女裝的，肯定早就藏好了?！?/br>
    皇上嘆氣，“就這樣吧！別管她了！她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br>
    第66章

    景仁宮里, 皇后靠在桌邊品茗讀書，順?gòu)遄谒赃呑鲠樉€活。

    順?gòu)迥笾樣幸幌聸]一下地扎著，針腳松松散散, 幾乎看不出繡的是什么。

    順?gòu)逄а劭磈iejie，皇后抬手又翻了一頁書。

    “好好繡花，你老看我做什么？”

    順?gòu)鍑@道：“我靜不下心, 我擔(dān)心雅利奇, 也擔(dān)心jiejie?！?/br>
    皇后還是淡淡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能活就活, 活不下去就去死。”

    “話不是這么說的……”順?gòu)灏炎约旱尼樉€放在一邊，“jiejie給皇上寫信, 把所有過錯都推到雅利奇身上，這樣能行嗎？皇上行軍艱難，只怕會怨怪雅利奇。再者，我也怕皇上遷怒jiejie?！?/br>
    皇后又翻了一頁書，她都懶得抬眼看自己的蠢m(xù)eimei。

    “你現(xiàn)在知道擔(dān)心了, 早干什么去了，你攛掇我放雅利奇出來的時候，不是很積極嗎？”

    順?gòu)鍖擂蔚匦? “當(dāng)時……當(dāng)時熱血上頭, 沒想那么多。我就是尋思著, 雅利奇剛出生就顯出神異之處, 許是神仙下凡, 專門幫朝廷克制噶爾丹的, jiejie您說是不是？

    若是雅利奇能得勝歸來, 那她就是咱們大清第一位女將軍了, 今后可以像皇子阿哥一樣，也許還能在朝廷里謀一個差事呢！”

    皇后笑了，她放下書抬眼打量順?gòu)?，“我算是知道你為什么不得寵了，你是長得不怎么好看，想得倒挺美。你心里想得像朵花似的，只琢磨著事成之后有多少好處，你怎么不想想其中要擔(dān)著多少風(fēng)險，你怎么不想想失敗的后果？”

    皇后歪頭看著香爐里冒出來的裊裊青煙，“雅利奇私逃出宮，知道的人有你、有我，還有十阿哥，雅利奇在宮外安排了人接應(yīng)，不過十阿哥說，他表哥也做好接應(yīng)雅利奇的準(zhǔn)備，好像雅利奇跟他表哥一起走了。

    我在給皇上的信中賠了罪，如今皇上忙著行軍，此事不宜聲張，他也騰不出時間派人來查，等皇上回來要幾個月以后了，他再想查也查不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