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段路，來到媽住的公寓。

    這是間沒有管理員的老舊公寓，公寓大門總是沒鎖，沒有電梯也沒有感應(yīng)磁卡，里頭的住戶阻隔外人的唯一辦法就是將自己家門前那扇鐵門鎖好。

    走上油漆剝落嚴重、欄桿充滿銹斑的樓梯，來到了三樓。

    右邊這戶就是我媽的家。

    在一旁的盆栽土里挖了挖，果然挖到我媽藏的備用鑰匙。

    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中，喀嚓的巨響在樓梯中回盪。

    推開門，走進里頭，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

    舊式木頭客椅、木製茶幾、磁磚地板、擺在門口的鳳梨撲滿，所有物品的位置就跟我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媽～」

    對著屋內(nèi)喊道，很快的，與我身高差不多高、身材差不多瘦，甚至長相也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一見面，她立刻上前關(guān)心，「唉呦！星你沒穿鞋就走來，腳會不會痛？你是又和你爸發(fā)生甚么事啊？那傢伙怎么可以這樣對待我的寶貝女兒！所以我就說當(dāng)時的監(jiān)護權(quán)……」

    她還是老樣子的囉嗦。

    但是這樣的媽，我最喜歡了。

    「媽，沒事的，我先去洗洗腳，等等出來消個毒就好了?！?/br>
    她一臉擔(dān)心加不捨地望著我的腳，嘴里還不忘繼續(xù)念爸爸的不是。

    我走進浴室里將雙腳上的泥土、碎石子用水沖刷掉。

    我出來后，媽替我消毒上藥纏繃帶。

    站起身來，腳底板傳來零星的刺痛。

    「能走嗎？」她擔(dān)心的問。

    「可以啦，只不過是幾個小傷口而已?！?/br>
    「不要小看小傷口，如果發(fā)炎感染，不小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怎么辦？你爸是怎么對待女兒的？所以我就說當(dāng)時……」

    「媽！好了，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上藥消毒了嗎？」

    她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她仍對爸爸有諸多不滿。

    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免得她等等又要開始抱怨。

    「媽，你晚餐想吃甚么？」

    邊問邊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頭空空如也，只有幾罐飲料和便利商店買的小點心，而且還過期。

    進去廚房打開櫥柜的狀況也一樣，除了幾包泡麵和簡易的調(diào)味料外，就沒東西了。

    我從以前就知道，媽不擅長料理，只是每次來都看到同樣的場景，讓我心疼。

    「媽，你平常有沒有好好吃飯？」

    「一個人住很難煮東西，出去還比較方便?！?/br>
    「那你還老是念我亂吃東西?！?/br>
    「那不一樣，你還在發(fā)育期，要多吃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我都這歲數(shù)了，就不用管了?！?/br>
    「媽也沒老到哪里去??？」

    這是實話，媽只與我相差十六歲，平常愛漂亮愛保養(yǎng)，經(jīng)過這些年，歲月沒在她臉上留痕跡，她目前的模樣跟她離開家里時一模一樣。

    「話說，媽有想要找個新對象嗎？」

    媽看上去仍很漂亮年輕，而且歲數(shù)不大，要找個新對象游刃有馀。

    她嘆了口氣，「經(jīng)歷過你爸，我也不敢結(jié)婚了，況且……我還有你啊，星，如果我另外嫁給其他人，你該怎么辦？」

    我有點鼻酸。

    我希望她得到幸福，下半輩子有人關(guān)心、疼愛她。

    「我都多大了，會照顧自己的?！刮艺f。

    「我年紀還比你大勒！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顾貑芪?。

    我對她翻了白眼。

    有時候我覺得我還比較像mama。

    「來，乖女兒，過來媽抱抱?！棺诳蛷d木椅上，她對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給了她大大的擁抱。

    這世界上我會主動擁抱，且愿意抱我的，只有媽一人。

    她輕輕地撫著我背后長長的頭發(fā)，就像小時候那樣。

    「不用為我擔(dān)心，媽有你就夠了。」

    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呢喃著，我也以同樣清的音量說：「我也是，有媽就夠了?！?/br>
    等我們都松開手后，她輕吻了下我的臉頰。

    「好啦，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來解決午餐了。」她從茶幾底下抽出幾張外送的簡介遞給我，「想吃甚么自己點，媽跟你吃一樣的就好了。」

    接過菜單，我看了看，最后點了披薩我們兩個一起吃。

    吃完披薩、洗完澡后，我走進媽的房間，準備睡覺。

    一走進房里，我瞬間大傻眼。

    「媽！你的床單多久沒洗啦！」

    看著雙人床上面積著薄薄的灰塵，我傻眼，拿起床單，甚至還有小蜘蛛在上頭逃竄著。

    走進房間，她看了看我手里的床單，再看了看我，然后對我說：「嘿嘿！」

    嘿嘿！就兩個字，嘿嘿！

    我瞬間氣炸。

    迅速將柜子里塵封已久的吸塵器拿了出來，把床上的臟東西吸一遍，床單丟進洗衣機洗，再把媽的沒放任何東西的化妝臺用抹布清了一遍，這房間就像多年沒住人，每樣?xùn)|西上都沾著薄薄的灰塵，柜子里還充滿霉味。

    我將房里的柜子、衣櫥通通打開，將家里所有窗戶打開來通風(fēng)，再把整間公寓的地板掃過、拖過，等這地方變得比較適合人類居住時，時鐘已經(jīng)從原本的八點走到十點。

    我累癱在客廳椅子上，全身沾滿臭汗及灰塵。

    勢必再洗一次澡了，本想早點躺在床上跟媽聊天聊久一點的，沒想到都拖到這時間了……

    「星，辛苦了～」她撒嬌的黏了過來。

    我故意背過身子不看她，「誰叫你都不幫忙，讓我一個人忙的要死?！?/br>
    「……嘿嘿?！?/br>
    我差點一個巴掌呼過去。

    為了不讓我情緒失控，我起身進了浴室，洗了今天的第二次澡。

    將自己打理乾凈后，我情緒好點了，總算可以心平氣和地正面看她。

    睡覺前，我與媽拿出柜子里的備用棉被，一層鋪在彈簧床上，一層蓋在身上將就著用。

    床上，她背對著我，長長的捲發(fā)披散在我眼前。

    好久沒跟媽同床了。

    「媽……」

    她語氣中帶著睏意，「怎么了？」

    「媽跟爸，那時候是因為相愛而在一起的嗎？」

    「對啊，不然你以為你是怎么出生的？」

    我沉默了幾秒，繼續(xù)說。

    「那為什么之后會吵得那么嚴重？」

    當(dāng)我有記憶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吵架，頻率隨著我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多，動手動腳的力道也越大。最后她們離婚了，變成永不相見的陌生人。

    「不是相愛就適合共度人生，況且愛情啊，是會消失的?！拐Z重心長或輕描淡寫，我搞不清媽的口氣比較像哪種？

    「那如果一開始相愛，是該繼續(xù)前進還是從現(xiàn)在斷得乾凈？」

    媽聽到我的問題，沉默了一下后，說：「你在講的是你的學(xué)長嗎？」

    我媽了解我已經(jīng)到了可怕的境界。

    接下來，我不說話，她便知道她猜中。

    「媽從不反對你談戀愛，甚至覺得是件好事，爸爸不疼你，我又不在你身邊，有個人替我照顧你，何樂不為，只是那個人，是真心喜歡你還是跟你玩玩的，你分辨得出來嗎？」

    「學(xué)長他對我很好……」

    「真心為你好的人，不會讓你身陷危機?！?/br>
    最近確實發(fā)生許多事情，但是……

    「那些危機都是我自找的?！?/br>
    起端是因為學(xué)長跟我告白，后續(xù)卻是自己惹禍的，只要我被霸凌不反擊、在發(fā)現(xiàn)吳柔華喜歡學(xué)長時跟學(xué)長斷得一乾二凈，曾經(jīng)所經(jīng)歷的種種，都不會發(fā)生，我還是持續(xù)過著被同學(xué)無視、平淡毫無波瀾的日子。

    「你為什么要為一個男人身陷危機？」她問。

    這問題問得好，原因連我也不知道。

    起先會答應(yīng)他跟我交往，原因很簡單，就是日子無聊！

    每天都過著與昨天相同的日子，沒有同學(xué)想理我，我也沒有朋友可以一起聊天、逛街，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固然輕松，過久了卻覺得有點……膩。

    一開始只是當(dāng)作玩玩，為我無聊至極的生活增點趣味。

    可是漸漸的，我的生活中總是有他，遇到危機時也有他，學(xué)長不知不覺讓我只是想玩玩的心情，產(chǎn)生了動搖。

    「媽，學(xué)長他不一樣……」

    媽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過來面對我。

    「一不一樣，答案在你心中很清楚?！顾又f：「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為一時的寂寞，蒙蔽了真實的情況?！?/br>
    黑暗中，我看見她閃著亮光的眼睛。

    她的聲音，回盪在房里。

    「星，媽對你唯一的要求只有照顧好自己、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平淡的日子沒甚么不好，你是媽的心肝寶貝，媽永遠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她靠近我，將我抱在她懷里。

    她頭發(fā)的香氣、身體的溫度、雙手環(huán)抱我的力道，都讓我感到溫暖。

    她希望我能平淡度日。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可是……

    我心中還是有一塊地方，是想要去闖闖的。

    包括學(xué)長、包括同學(xué)對我的看法，也包刮復(fù)仇。

    于是，我對她說。

    「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別擔(dān)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