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報告!」許明儒回到教室外的走廊,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后門外敲了敲,喊了一聲。 禿頭的國文老師正在黑板上抄寫著教科書上的東西,而班上的同學(xué)們也將老師抄寫的東西寫在自己的筆記本或是課本上。這時聽到敲門聲,都紛紛轉(zhuǎn)頭。同學(xué)們發(fā)現(xiàn)是許明儒,又趕緊回頭,繼續(xù)抄寫黑板上的筆記。上了年紀(jì)的禿頭老師皺著眉,盯著許明儒,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進(jìn)來?!苟d頭老師用沙啞的聲音說,推了一下滑到鼻頭上的眼鏡。 許明儒低著頭,走進(jìn)教室,回到座位上。 「嗯?」察覺到周遭怪異的氣氛,許明儒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禿頭老師早已停下抄寫黑板的動作,一直盯著他看,讓他十分不自在。班上同學(xué)自然也早就察覺到這點(diǎn),只是不知為何,他們并沒有跟著禿頭老師的視線,看著許明儒。 這種感覺更不自在。 「咳咳……」禿頭老師咳了兩聲,然后說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甚么意思?老師是在對自己說話嗎?許明儒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原本還以為你雖然成績不好,但也不是會作亂的學(xué)生啊……」禿頭老師持續(xù)盯著許明儒。 大概真的是在對自己說話了……聽到剛才的話,許明儒心里才大概明白老師在說甚么。不過自己也沒有作亂啊…… 「竟然在教室里打群架……還把陳明強(qiáng)那群壞胚子打進(jìn)醫(yī)院……」禿頭老師突然拍桌,接著怒喝一聲「你眼里還有沒有校規(guī)??!許明儒!」 班上同學(xué)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身體整個彈了起來,許明儒也不例外。 「沒……我沒有……」許明儒看著禿頭老師嚴(yán)厲的眼神,有些怯懦的說。 「你說甚么?」似乎是許明儒的聲音太小,禿頭老師沒聽到,又問了一次。 「老師,我沒有?!沟诙危S明儒稍微大聲了一點(diǎn),說話也不會結(jié)結(jié)巴巴的了。他這時心想,這應(yīng)該是多虧旺財叔強(qiáng)迫打工的訓(xùn)練。 「睜眼說瞎話!」禿頭老師再度暴喝「現(xiàn)在還要欺騙師長是不是?覺得一支大過不夠看,是不是?」 「不是……」在禿頭老師的氣勢之下,許明儒又退縮了。 「講話這么小聲干嘛?不是很會打架嗎?」禿頭老師咄咄逼人「像你這樣擾亂班上秩序的壞胚子,還回來干甚么?假裝上進(jìn)!」 「我……」許明儒想說「我沒有」,可禿頭老師說的話,也帶有部分事實,他可不敢輕易再說「我沒有」,免得又被記上一支大過。 「還想狡辯甚么!看看你,不修邊幅,渾身臟得像路邊的流浪漢,你知不知道你影響了班上上課的氣氛!」 許明儒忍不住環(huán)顧班上的同學(xué),所有人,都不曾望向自己一眼。 或是說,不敢。 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他們是因為怕多馀的關(guān)心,會為自己招來麻煩;現(xiàn)在,他們早上目睹了許明儒以一挑五,還把其中的三個人打進(jìn)醫(yī)院,自己則是到了醫(yī)護(hù)室休息了一個早上就回到課堂。 或許換做另一個人,他們會給他英雄式的歡呼。 可許明儒不同。 他們以前漠視他,讓他一個人被陳明強(qiáng)眾人狠狠地欺負(fù)、要脅,沒有出聲制止,甚至也沒有通知老師。 他們知道,沉默,也是一種霸凌。 可他們更知道,沉默,是一種自我保護(hù)。 但是,當(dāng)這個金字塔底端的被霸凌者,勇敢跨出那一步,甚至狠狠地?fù)魸粤枵叩臅r候,他們又會被如何對待? 他們不敢想。 因為任何對待方式,都是他們活該。 就像押錯了股票一樣,只能認(rèn)栽。 然后祈禱。 祈禱股票上漲,祈禱許明儒寬宏大量,不和他們計較。 但是他們也知道,祈禱終究是祈禱。 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才需要祈禱。 如果換成自己,肯定不會饒過這群冷眼旁觀的傢伙。 許明儒嘆了口氣,禿頭老師說的終究沒錯,自己影響了班上上課的氣氛。 「嘆甚么氣?我才該嘆氣!你們班導(dǎo)才該嘆氣!你這種壞胚子嘆甚么氣!」禿頭老師似乎罵上癮了,繼續(xù)對著許明儒咆哮。 許明儒低下頭,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 班上同學(xué)對他的反應(yīng),讓他覺得很沮喪。 雖然他并沒有想像自己會受到甚么特別的待遇,但也正因為沒有想像過,所以這種「特別的待遇」自然也不在他的預(yù)期內(nèi)。 班上同學(xué)對待他的方式,和對待陳明強(qiáng),毫無二致。 「現(xiàn)在還直接不回話,目無尊長了是不是!真不知道你媽怎么教的!」禿頭老師繼續(xù)罵。 許明儒突然猛一抬頭,瞪著禿頭老師。 「干……干嘛!」禿頭老師嚇了一跳,接著惱羞成怒,罵得更加用力「你那是甚么眼神!說你兩句就想衝上臺揍我是不是?」 許明儒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禿頭老師。 「像你這種沒家教的壞胚子,我要是你爸,早就把你打個半死了!也不知道你爸媽怎么教的……」 碰! 全班同學(xué),還有老師,同時身體一震。 除了一個人。 許明儒。 他直接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你……你干甚么!」 「你再一句試試看?!乖S明儒冷冷地說。 「你現(xiàn)在當(dāng)眾威脅老師是不是?許明儒!你會不會太囂張!」 「你才囂張。」 「你……你……」禿頭老師氣得連說話都開始結(jié)巴「你少在課堂給我搗亂!給我滾回家去!叫你爸媽好好教你!」 許明儒運(yùn)轉(zhuǎn)真玄鬼氣,往前跨了兩步,一眨眼就來到禿頭老師的身邊。 「嚇!」禿頭老師嚇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差點(diǎn)跌倒。 許明儒的表情沒有改變,依舊瞪著禿頭老師,伸手一抓。 「你……你……你想干甚么!」禿頭老師被許明儒揪著襯衫,整個人懸在空中「你……想被記大過是不是!」 「大過好像可以被記三支……你想住院是不是?上課太累了?」許明儒冷冷地看著他。 既然他們要把自己當(dāng)作陳明強(qiáng)一樣對待,那么他自己,就用陳明強(qiáng)的方式對待他們。 被霸凌久了,也知道該擺出甚么樣的表情,該做出甚么樣的動作,最能讓人產(chǎn)生畏懼。 「你……你居然敢當(dāng)眾威脅我?」禿頭老師雙手使力,卻掙脫不了那看似纖細(xì)的小小拳頭,嘴上仍然不饒人「我一定告你!」 「我今年十五歲……把你打到骨折,應(yīng)該也不會被關(guān)吧?」許明儒歪著頭,眼神認(rèn)真。 禿頭老師這下沉默了。 告了眼前這個壞胚子又如何?記過又如何? 惹上這種人,自己絕對吃不完兜著走。 可這種壞胚子學(xué)生,他教學(xué)生涯見多了,哪有一個敢當(dāng)眾在課堂上對老師動手動腳的?要不是充耳不聞,就是直接走出教室;再更囂張的,也就只是和他隔空對罵,翻桌走人而已。 但眼前這個壞胚子,卻是一言不發(fā),直接動手。 「會咬人的狗,不會叫?!?/br> 他突然想起這句話,所以他一聲不吭,不敢吭。 「總算閉嘴了?」許明儒放下禿頭老師,拍了拍他皺了的襯衫「再罵到我媽,我絕對……」 許明儒上下打量了一下禿頭老師,然后轉(zhuǎn)身,一步步的回到座位上。 禿頭老師在原地喘著氣,再也不敢看向許明儒,接著乾咳兩聲,清了清喉嚨,招呼著同學(xué)繼續(xù)抄筆記。 許明儒回到位置上,鬱鬱寡歡。 為什么這些人要逼得自己這么干? 就不能把自己當(dāng)作一般的同學(xué),或是像以前一樣無視他嗎? 他想不透。他自然不會想到這些同學(xué)對自己的愧疚,還有心虛。 許明儒想嘆氣,卻沒有真的嘆氣,而是維持著臉上那冷淡的表情,看著黑板,跟著抄筆記。 「哈哈哈哈!」一名高大而削瘦的憔悴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聲音宏亮,與滿是病容的模樣毫不相襯。 沉一洋,謎一般的男子。 「有甚么好笑的!?」瘦弱的少年脹紅著臉,不滿地問。少年留著一頭后梳的發(fā)型,五官看上去十分斯文,頗有書生氣息。不過他本應(yīng)該潔白的制服上,滿是臟污,有黑、有黃、有紅,甚至還有脫線、破損。 許明儒,嶺安高中一年級的學(xué)生。 雖然稱不上平凡,不過這兩人面對面的站著,也不是甚么引人注目的事。只是,他們對話的地點(diǎn),竟然是在學(xué)校附近,某處不起眼的公寓的頂樓。市區(qū)里頭最沓無人煙的僻靜所在。 「抱歉抱歉,只是這樣的問題,實在是讓我……哈哈哈哈!」沉一洋說到一半,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到底有甚么好笑的!」 「我只是太久沒被問這個問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明儒已經(jīng)懶得和他生氣了,乾脆讓他一次笑個夠。 沒多久,沉一洋終于停止狂笑,恢復(fù)冷靜,微笑著解釋:「其實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就是你打架打不夠而已?!?/br> 「啊?」 「打架打不夠,判斷力不足,甚么時候該進(jìn),甚么時候該退,全都不知道?!?/br> 沉一洋保持著微笑,細(xì)細(xì)講解「打架可和你跑步不一樣,會因為氣勢、變招而讓你的預(yù)判失準(zhǔn)?!?/br> 許明儒安靜下來,再次回想早上那一場架。 又過了一陣子,許明儒才開口:「可是……我不想一直打架啊!」 「那就無所謂啦!」沉一洋懶腰一伸,嘻嘻笑。 「可是……要是被逼得不得不打……像今天這樣……」 「這題的答案,其實說難也不難,說簡單嘛,也不簡單?!?/br> 「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了,快說啦!」 「拜我為師?!钩烈谎竽樕蠏熘信频奈⑿?,淡淡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