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發(fā)收起錦帕，將染血的地方用法術(shù)清潔干凈，同時給面前的人也施了一道?清潔術(shù)。

    然后，原本半蹲著的人突然起身。

    雙手結(jié)印，祭出雙世劍。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飛速從郁晚腦海中閃過，然而根本不用她猜，下一秒，遠(yuǎn)處的人就給了他答案。

    只見漆黑的地牢中，雙世劍一閃，降下慈悲的微光。

    隨著四道?玄鐵砸在地面的沉重聲響，原本埋首跪在地面的人愕然抬頭。

    “師兄？”

    謝無祈眉眼間的情緒依舊很淡。

    饒是?上一秒犯下滔天大禍，可此時依舊能不動聲色地承受對面少?年洶涌的情緒。

    梅若塵沒有動，謝無祈身后的地牢大門此刻赫然敞開著，但他卻沒有多看一眼。

    “你走吧。”謝無祈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你既然知道?我會來，就應(yīng)該知道?我無法看你被?處死，受不能轉(zhuǎn)世輪回之苦?！?/br>
    梅若塵啞然，他的確知道?。

    驟然高漲的情緒點(diǎn)燃了被?刻意壓制的魔氣，黑色的魔霧不受控制地從梅若塵的體內(nèi)溢出。

    他緩緩站了起來，“不然師兄你和我一起走罷？”

    郁晚大驚，忙去看謝無祈的神色。

    謝無祈拒絕了他。

    梅若塵似乎早料到如此，“師兄，我們還會再?見么？”

    郁晚猜想，從進(jìn)入暗牢開始，謝無祈都在沉默地重復(fù)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他并未刻意做出改變。

    但是?，接下來這?句話?，他的回答一定?和當(dāng)初不同。

    “最好，不要再?見了?！?/br>
    梅若塵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臉色白了白。

    “走吧?！?/br>
    “那你呢？”

    謝無祈扯了下唇，“你知道?的，他們不會將我如何。”

    若換了別人，私放入魔弟子，那是?死罪。但謝無祈不同，梅若塵自是?清楚這?一點(diǎn)，天劍宗那群老?家?伙不會真的殺死他師兄，就是?處罰，或許只就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謝無祈被?當(dāng)作掌門傳人培養(yǎng)，身負(fù)守衛(wèi)劍宗的責(zé)任，沒有人會想他出意外?。

    不論是?當(dāng)初將他從鬼滅河帶回來的周師伯，亦或是?如今的掌門，還有他們那位...師尊。

    不知想到什么，梅若塵周身的魔氣愈發(fā)濃郁，竟顯出一股弒殺之氣。

    郁晚對同類的氣息十分敏感，幾乎當(dāng)即便覺出不妙。

    謝無祈或許也有同感，是?以在梅若塵轉(zhuǎn)身即將離開地牢之時，他突然開口。

    “答應(yīng)師兄，別再?殺任何天劍宗的人了，好么?！?/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郁晚竟然從他短短一句話?中聽出了深深的無力感。

    梅若塵啞聲應(yīng)“好”，繼而頭也不回化作一團(tuán)黑霧離開。

    “你是?不是?知道?，他一定?會失言？”

    謝無祈垂眼，嗯了聲。

    “是?誰？”郁晚覺得?，此人一定?不是?尋常弟子。

    “周師伯。”謝無祈答，“走吧，你不是?好奇么，跟去看看。”

    郁晚頓了下。

    周師伯就是?白日在殿上護(hù)謝無祈的人，怪不得?，后來在天劍宗郁晚并未見過他。

    原是?他死在了今日。

    謝無祈帶著郁晚，輕車熟路不動聲色來到一處院落。

    郁晚來過一次，認(rèn)出這?是?謝無祈師尊的住所?。

    這?個?夢由梅若塵所?造，是?以此時院中發(fā)生的事，謝無祈也是?第一次見。

    曾經(jīng)他聞訊趕來，見到的已經(jīng)是?被?梅若塵所?殺的周長老?倒在血泊中，而他師尊在此之前已經(jīng)先一步廢掉了師弟的五感。

    當(dāng)時，梅若塵眼不能視，口不能言，修為盡散，最后儼然就是?一具行尸走rou。

    而現(xiàn)在謝無祈帶郁晚躲在墻上，遠(yuǎn)處的三人分明還活著。

    只是?雙方的氣勢，已經(jīng)達(dá)到了劍拔弩張，不死不休的地步。

    這?部分夢境的內(nèi)容不受謝無祈影響，并未因他的到來，而產(chǎn)生絲毫變化。

    也就是?說，這?的的確確是?當(dāng)初梅若塵親身經(jīng)歷過的。

    院中，梅若塵一身素白的弟子服早已在打斗中變成了血色。他沒料到周長老?此時也在，就算墮魔讓他的修為暴漲，但是?經(jīng)歷過先前的折磨，又對上兩位強(qiáng)者?，他還是?顯出了疲勢。

    再?有就是?臨走前師兄的話?一直徘徊在耳邊，他不想傷到周長老?，便令他的招數(shù)顯得?有些束手束腳。

    空明長老?心細(xì)如發(fā)，不過片刻便察覺梅若塵的顧忌。因此，他便刻意引周長老?在前方，擋下了大部分攻擊，他好藏在后方想趁機(jī)抓住對方。

    “若塵，你是?要弒師么？”空明發(fā)覺梅若塵意圖，很是?不解。

    就算一朝入魔心性大變會變得?殘暴弒殺，可也不應(yīng)該專殺他一人。

    其中定?有蹊蹺。

    梅若塵譏諷一笑，突然停下動作，朝著周長老?看去，“周長老?，我答應(yīng)了師兄不會再?殺天劍宗之人，但是?此人我今日非殺不可?！?/br>
    洶涌的怒意化作長劍直指空明長老?，“周長老?，我不想傷你，還望你不要多管閑事！”

    魔意逐漸侵蝕著梅若塵的神智，他強(qiáng)行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的同時，奉勸周長老?離開。

    他知道?師兄情感向來淡漠，天劍宗內(nèi)，抑或說這?靈界之中，少?有他真正在意之人，而周長老?正是?其中之一。

    只是?今日，也太不湊巧了。

    偏他與空明那個?老?不死的家?伙，同在一處。

    想到空明，梅若塵的意志加速被?魔意蠶食，再?難保持清醒。

    只聽他暴斥了一句“滾開”，便以魔身化劍直直逼向空明。

    他這?一招是?報了必死的決心，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以一種近乎自爆的方式想要拉空明同歸于盡。

    “瘋了！”周不舟還想勸他，到底是?怎樣的深仇大恨，竟逼得?徒弟反目至此？

    然而變故發(fā)生的太快，根本沒留給他一絲一毫反應(yīng)的機(jī)會。

    原本那一招并不是?沖著他，他也無需抵擋，因此更未做任何準(zhǔn)備?？烧l知對面完全入魔被?魔意侵襲神智的梅若塵突然掉轉(zhuǎn)方向，朝他刺來。

    意識到是?空明閃身躲在他身后時，他想要再?躲已經(jīng)來不及，只能當(dāng)面迎上這?致命一擊。

    鋒利的黑霧化成的劍如有實(shí)質(zhì)，徑直從周不舟胸前橫穿而過。

    他愕然睜大雙眼，看著自己染血的胸膛，倒了下去。

    化身黑霧的梅若塵也沒占到便宜。

    經(jīng)周不舟體內(nèi)靈力寸寸割裂，從他背后刺出時，梅若塵的魔身也徹底散成了縹緲的薄氣。

    梅若塵被?逼現(xiàn)出原身。

    此一擊傾注了全部的力量，是?以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空明擺了一道?，殺錯人時，也無力再?戰(zhàn)。

    “空明，只能說我還是?低估了你，真是?寡廉少?恥，拉同門替死這?種事，虧你也能做得?出來！”梅若塵如今不過殘存著一口氣，他看向同樣倒地的周長老?，眉眼間閃過一股自厭之色。

    但是?一想到若不是?周長老?當(dāng)初將師兄從鬼滅河帶回來，師兄也不必經(jīng)歷之后本不該他承受的一切，他眼中那僅存的一縷愧疚瞬間蕩然無存。

    他突然冷笑出聲，“周長老?，你今日死的也不虧，若不是?你將我?guī)熜謳Щ貏ψ?，他也不會受此迫害！?/br>
    “你知道?么，就你眼前，空明這?個?老?東西居然想將他......”

    沒等梅若塵說完，空明突然閃身到他面前，一道?靈力下去，徹底毀去他的五感。

    只見梅若塵雙唇仍緩慢地開合，卻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響。而他本人，在數(shù)息之后，才?緩緩意識到不對勁。

    他愣了一瞬，染血的唇幾乎大張到撕裂。

    周不舟的驚愕不比梅若塵小，不僅是?因?yàn)橐怀龀鲆饬现?的變故，更是?因發(fā)覺從未認(rèn)清過眼前的師徒二人。

    闔上雙眼的那一刻，周不舟想，這?或許就是?天道?因果。

    他當(dāng)初將無祈從鬼滅河帶回天劍宗，是?他所?犯罪孽，如今種種惡果皆是?報應(yīng)。

    只是?他再?無力去管那些身后之事。

    謝無祈的表情一向很淡，此時郁晚竟能輕易從他臉上看出震驚，就知淺浮的冰山之下更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郁晚不確定?梅若塵故意制造的夢魘該如何出去，但當(dāng)前謝無祈的狀態(tài)顯然不太對勁，與她帶他離開的想法背道?而馳。

    她根本拉不住闖入院中的謝無祈，手掌從他的身體內(nèi)穿透而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一道?虛影。

    然而沒等謝無祈改變“過去”，提前來到院中，周遭的場景驟然坍塌，根本不給他改變過去的機(jī)會。

    畫面一轉(zhuǎn)，執(zhí)法閣明滅的光閃爍不定?。

    謝無祈顯然也未預(yù)料到這?一變故。

    “與其說這?是?你的夢魘，不如說這?是?梅若塵的夢魘，他不想你更改過去，只想將你困在這?里，經(jīng)歷他覺得?最為痛苦的一日?！庇敉砗笾笥X道?。

    先前謝無祈一直遵循過往，沒有跳脫出曾經(jīng)的軌跡，也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diǎn)，當(dāng)他試圖改變過去，這?才?觸動了梅若塵夢魘的保護(hù)機(jī)制。

    聽到這?里，謝無祈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去。

    他的手抖了抖，連聲線都不穩(wěn)了，“還要重復(fù)那一日？”

    郁晚蹙眉，她試圖抓住謝無祈顫抖的手，卻根本抓不住。

    劍修的手最穩(wěn)，尤其對方是?謝無祈，何時曾見他這?般失態(tài)過，連手中的雙世劍都握不住。

    少?年的手心冰涼，不用觸碰，都能感到散發(fā)出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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