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后，龍雅再也沒有見過少年，即使專門前往宥子的律師事務(wù)所，也被暫時禁止入內(nèi)。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冷遇，龍雅覺得莫名其妙，因?yàn)樗麑?shí)在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導(dǎo)致被如此對待。

    是的，關(guān)于那天的記憶，他斷片了。所記得的事都停留在不顧女伴的阻攔，冒著酒醉的危險踏上車子的那一刻，因?yàn)樗洅熘抑袩o人照顧的小不點(diǎn)，執(zhí)意要回去。等清醒過來時，他躺在自家床上，沒有小不點(diǎn)的蹤影。打電話去宥子家，被接到電話的德川和也一頓臭駡；問晚間回來的直樹，對方也支支吾吾不肯說清楚，只說小不點(diǎn)拿著錢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龍雅不信，但也沒有辦法，整個世界都好像與他作對一般，禁止他打探一切關(guān)于少年的消息。沒有發(fā)瘋的原因是宥子發(fā)來一封簡單的mail，說少年暫時住在自己家，讓他不用擔(dān)心。

    但，怎么可能不去擔(dān)心，在習(xí)慣了每一天回家就能看到那張珍愛的面孔，每一夜都能摟著溫暖纖細(xì)的身體入睡之后，怎么可能還能像從前那樣強(qiáng)迫自己去無視小不點(diǎn)的存在？苦苦思索著那一天到底對弟弟都說了些什么，龍雅只能安慰自己：怎么說小不點(diǎn)還是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里，總會有見面的一天，暫時不要著急。

    于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一轉(zhuǎn)眼就到了白雪飄飛的十二月。對在whitenight工作的龍雅而言，每年十二月都是無比忙碌的日子，因?yàn)橛惺フQ節(jié)，再接著是新年，他被指名陪酒或出外勤的頻率非常高，幾天無法回家已是常事。然而就算這樣，他依然抽出為數(shù)不多的休息時間準(zhǔn)備著，準(zhǔn)備他和弟弟分別四年之后頭一次一起過生日。

    “等生日那天見了小不點(diǎn)，好好向他道個歉，然后他們還像從前那樣一起生活吧?！边@個念頭支撐著龍雅，也讓他期盼著少年生日那天的來臨，甚至提前一周開始對宥子疲勞轟炸，只為能在那天接回快一個月不見的小不點(diǎn)。

    12月23日這天，在whitenight與客戶和同事一起過了個簡單的生日之后，龍雅向老闆告了假，拎著事先買好的生日蛋糕走在去往宥子家的路上。他心里盤算著，等過了12點(diǎn)，12月24日也就是小不點(diǎn)生日這天到來的時候，他要對小不點(diǎn)說一句久違的“生日快樂”，然后告訴小不點(diǎn)他這些年從未停止過思念，也決心遺忘那段不堪的回憶。

    想像著那雙漂亮的貓眼會露出怎樣驚訝喜悅的表情，龍雅唇角泛起淺淺的弧度，甚至覺得撲面而來的寒風(fēng)也變得溫暖了。也就在那時，他口袋里的電話響了，來電提示上顯示著德川和也的名字。微微蹙眉，龍雅在接與不接間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用幷不友好的語氣問：“有什么事？”說實(shí)話，龍雅幷不待見德川，因?yàn)閷Ψ较胍蜖帄Z弟弟的意圖實(shí)在太明顯了。

    電話那一頭傳來的幷不是德川冷冰冰的聲音，而是少年用沙啞的聲音，輕輕叫了一聲“龍雅”之后就不說話了。

    “小不點(diǎn)？你怎么會拿著德川的手機(jī)？你自己的呢？”透過電話傳來的背景音很嘈雜，就好像少年身處于一個繁華的空間當(dāng)中，龍雅微挑著眉問：“你在什么地方？我快到宥子家了，準(zhǔn)備接你回家?！?/br>
    “不用了，我現(xiàn)在在機(jī)場?！碧ь^望瞭望航班時刻表，少年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飛往明尼阿波利斯的飛機(jī)馬上就要起飛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要回去了。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

    明明是很輕的聲音，卻猶如一個炸雷震顫著龍雅的耳膜，讓他怔怔站在宥子家門口，好半天才從顫抖的嘴唇間擠出一句話：“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要走了，來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走的時候也只是寥寥數(shù)語，龍雅覺得自己根本沒法接受，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家小不點(diǎn)會走得那么突然。

    緊咬著牙，少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沙啞，平靜的道：“不回來了。我會在美國念完高中，然后留在福利院幫anne。你以后要和直樹好好生活，不用來找我了。”

    “為什么？”少年后面還說了些什么，龍雅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只聽得到自己用極力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在咆哮：“我問你為什么？為什么突然說要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嘶啞中飽含絕望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少年渾身劇烈顫抖著，狠命咽下差一點(diǎn)就溢出唇間的哽咽，輕輕的回答：“沒什么，什么都沒有。我本來就是回來看看你的，現(xiàn)在看到了，就可以回去了?！笔堑?，什么都沒有，除了知道自己從今以后再不可以出現(xiàn)在這個人的面前之外，真的什么都沒有。

    “越前龍馬，你真的很殘忍你知道嗎？”不顧手中精美的蛋糕落到地上摔得面目全非，也不管匆匆路過的行人在用怎樣的目光看著自己，龍雅踉蹌了幾步靠在宥子家的圍墻下，抬手捂住酸澀灼熱的眼，輕哽道：“說什么回來只是看看我，看到了就可以回去了？我是你養(yǎng)的狗嗎？說丟棄就丟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你是在報(bào)復(fù)我嗎？報(bào)復(fù)我把你丟在美國四年？“

    “不是這樣的……”從心臟傳來的強(qiáng)烈刺痛逼得少年不由自主的彎下腰，緊捂著嘴唇爭辯了一句，然后固執(zhí)的揚(yáng)起唇角，流著淚笑道：“我喜歡你，龍雅，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啊，既然每天看著我的臉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我怎么可以讓你繼續(xù)維持這樣的生活。

    唇角微微抽搐著，龍雅緩緩放下覆在臉上的手，仰頭凝望黑漆漆的夜空，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蜿蜒成兩道水漬滑落臉龐。“那你就回來看著我，好好對我說?！比缓笪乙矔嬖V你，從被你父母領(lǐng)養(yǎng)回家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沒有別人，哪怕在血緣關(guān)係上，我是你的堂兄。

    “……我做不到?！边@樣一張讓你痛苦的臉，我怎么可能還會讓它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

    輕輕笑著，對電話那頭送上一個響吻，龍雅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對彼此而言最殘酷的話：“那么，我也不相信了?！?/br>
    那么溫柔的聲音，就像過去每一夜在耳邊呢喃一樣，卻在這一刻讓少年的眼淚奪眶而出。用力擦拭著怎么擦也擦不乾凈的淚水，少年顫抖著倔強(qiáng)回應(yīng)：“那就算了……再見。”狠心掛斷了電話，低著頭把電話交還給一直站在身邊不曾出聲的德川，他輕輕說了聲“謝謝”。

    “龍馬。”一把抓住轉(zhuǎn)身想要逃離的少年，德川將他緊擁在懷中，向來冰冷的眼眸深處浮起一抹不舍和疼痛注視著淚流滿面的蒼白小臉，啞聲道：“不走可以嗎？如果你不想見到他，我可以替你做到。美國那邊沒人照顧你，留下來讓我照顧你，好嗎？”

    在淚光迷蒙中抬頭仰望德川寫滿傷感的俊美面孔，少年伸手碰了碰深紫色的眼眸，踮起腳尖在他臉側(cè)留下一個輕輕的吻，微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和也哥哥，我一個人可以的?！闭f完，他退出德川的懷抱，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至于龍雅，在被少年掛斷了電話之后，他發(fā)瘋般的回?fù)埽槐橛忠槐?，卻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diǎn)回應(yīng)。到后來，他開始瘋狂捶打宥子家的大門，聲嘶力竭的吼著“把小不點(diǎn)還給我！”

    門開了，宥子站在玄關(guān)處用憐憫的目光望著那張被痛苦扭曲的俊朗面孔，眉眼微蹙。不顧屋外的寒冷，她捏著一個薄薄的信封走了出來，走到龍雅面前，遞過去的同時輕聲道：“龍馬這樣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跟你不一樣，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意義的，你如果真的在乎他，就尊重他的決定吧。不要再糾纏下去了，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他，都沒有任何好處。”

    在宥子一番冷靜的話語之下，龍雅漸漸安靜了下來。接過對方遞來的信封，就著從屋里透出的燈光，他將里面裝著的東西倒入掌心。那是幾張照片，每一張后面都標(biāo)注了日期，寫著一行很短的文字。

    第一張照片是他四年前離開福利院之前，他們在橘子樹下拍的。兩張相似的面孔靠得很近，他笑得很愉快，他的小不點(diǎn)仍是酷酷的模樣?！褒堁耪f了會來接我回家”。

    第二張照片的時間是兩年前，少年拿著初中畢業(yè)證書，面無表情的對著鏡頭?！拔耶厴I(yè)了，龍雅還是沒有來”。

    第三張照片里出現(xiàn)的少年，已站在了一所高中的校門口，表情更加淡漠，就像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能夠吸引他的注意。——“我上高中了，anne說會打電話讓龍雅知道”。

    第四張照片里沒有人，只有一片豐收的果園，靠近鏡頭的下方有一隻手正拿著兩個被畫上記號的橘子?！褒堁乓恢睕]有消息，我決定會日本看他”。

    第五張照片中依然沒有人物，但景色卻是龍雅熟悉的，里面的建筑就是他所住的那棟公寓?！褒堁庞凶约旱纳盍?，我也該走了。さよなら”

    所有的文字都是用英文寫下的，正是如此，才顯得最后一張照片上四個歪歪扭扭的日文看起來格外刺目。而看著那四個字，龍雅突然頽然垂下了雙肩，再也不同宥子糾纏，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さよなら，除了再見之外還有再也不見的意思。小不點(diǎn)的國語一向不好，他真的懂這句“再見”的意思嗎？還是說，小不點(diǎn)要告訴他的，就是從今以后再也不要見面了？

    空洞的雙眼中再也擠不出一點(diǎn)眼淚，哪怕心痛得幾欲死去，龍雅依然微笑著，一步一步走出宥子的視綫。

    好吧，小不點(diǎn)，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我就不去見你了。但其實(shí)你幷不知道，就算不見面，你也不曾有一刻離開過我，你一直就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