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愛。

    神明看著懷中的人，眼神充滿愛憐。

    明晚，祂會學著輕一些。

    第75章

    每周一是神殿固定的講經(jīng)日。

    所有祭司要穿戴整齊， 去禱告室聆聽圣言，講經(jīng)順序依次為神子、大祭司長、大祭司，嘴里說著是講經(jīng)， 實際上就是重復那些千篇一律的清規(guī)戒律。

    天蒙蒙亮， 通往禱告室的走廊上人影綽綽。

    祭司們手持蠟燭，頭戴白色兜帽， 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這是中央神殿歷來的傳統(tǒng)， 聽經(jīng)時需要保持全神貫注， 心無旁騖。

    進了禱告室，禱告室沒有窗戶， 燃著兩盞油燈， 火苗幽微， 最前端是一個高臺，高臺上擺著軟墊、書臺。

    幾位大祭司還沒來， 普通祭司和小祭司們匆忙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室內(nèi)氣氛肅穆， 一言不發(fā)，所有祭司垂首靜跪，安靜的等待天明。

    天明時，有窸窣的腳步聲響起。

    上首的帷幔后坐下幾個人， 無聊的講經(jīng)時間開始了。神子清冷悅耳的聲音傳遍四周， 講述著獸神于亂世中降世，保護住整座獸人大陸的傳說。

    傳聞數(shù)百年前，獸神給人間降下巨大的生命樹。生命樹的果實化為一個個純白赤誠的靈魂， 這些靈魂主動尋找宿體， 于是與大陸上的各種生命融合。

    這便是獸人的由來。

    為了血脈延續(xù)， 生命樹又養(yǎng)育了眾多亞獸人的靈魂， 使亞獸人們承擔起繁衍種族的重任。

    在這期間，獸神降下火種，人間有了光明；降下風雨，牧草得以生長；降下白天黑夜，族群得以生息。

    每隔千年，大陸發(fā)生巨大變革之時，獸神便會降下遺跡，幫助獸人們度過難關(guān)。

    最近一個千年就在當下，神子與大祭司長頻頻離開神殿，便是為了尋找獸神遺跡——至于每隔千年的大變革，神殿暗中觀察許久，也沒發(fā)現(xiàn)大陸有什么異樣。

    為此，神殿永久封閉，每年祈神日也不會舉辦大型祭典，神殿開始與人間隔斷聯(lián)系。

    經(jīng)義講到最后，林言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他睡著也不會搖頭晃腦，只會將頭埋得更深，昏昏沉沉的打盹，神智在虛空中漂浮，隱約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一變。

    一向藏不住心事的羊修倒吸一口涼氣：“嘶！”

    怎么了？掀開眼皮，他困頓的抬頭，神情也變得空白。

    高臺上出現(xiàn)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亞獸人身披白袍，袍尾繡著黑線，亞麻色長發(fā)束成麻花辮，松散的垂在胸前，他虔誠的跪坐在軟墊上，面朝所有祭司，垂眸說：“獸神在上，我是您虔誠的信徒?！?/br>
    “狐靈？”羊修難以置信的喃喃。

    人群有些sao動。

    上首的大祭司們老神在在的闔著眸，林言掃視周圍一圈，神子已經(jīng)沒了蹤跡。

    狐靈雙手合十，繼續(xù)說著：“我犯了大錯，被花言巧語迷惑，背棄了神殿的培養(yǎng)、您的撫育。受大祭司們的教導，我在神殿學習數(shù)十年，十年間，我每日向您禱告、祈求您的寬恕?！?/br>
    “亞斯，神殿騎士，他迷惑了我——”

    林言蹙眉，直覺有哪里不對。

    狐靈：“他借職務(wù)之便，告訴我人世多么繁華、美麗。他說神殿外有廣袤的曠野、蔚藍的海洋，有橫貫大陸、可以去任何地方的火車，有漂浮在海洋上，滿載黃金貨物的貨輪。

    “外面的獸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游歷大陸，吟游詩人們唱著您譜寫的篇章，神跡降臨，每一個獸人都將擁有看破黑暗的眼睛。我被深深的蠱惑了，妄圖離開神殿，離開您——”

    周圍的sao動越發(fā)厲害。

    幾個老神在在的大祭司豁然睜開眼睛，渾濁老態(tài)的眼里冒出精光，立刻讓守在一旁的神殿騎士們將狐靈帶下去。

    狐靈睜開漂亮的綠色眼

    睛，他眼中含滿淚水，低下頭，目光劃過一片望著他、不知所措的祭司們，緩緩說：“我的騎士——亞斯——他告訴我，獸人大陸上，只有豬羊會被豢養(yǎng)。”

    “它們會被關(guān)在牢籠里，定時定點接受投喂。像我們一樣?！?/br>
    ……

    室內(nèi)徹底靜了下來。

    靜的呼吸可聞。

    林言心神震顫，怔怔地抬著頭。狐靈被神殿騎士帶下去前，似乎與他對視上了，他的眼睛里滿含悲哀與快意，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著，這是一場蟄伏已久的復仇，充滿對中央神殿的恨意。

    狐靈被帶了下去，他出奇的順從，完全沒有反抗。大祭司們臉色難看，沒想過會被一個普通亞獸人擺了一道。講經(jīng)仍在繼續(xù)，室內(nèi)一如既往的安靜肅穆。

    但所有人都能察覺到，有一股暗流在涌動。

    夜晚，神子屋內(nèi)。

    林言出神的靠在床頭，旁邊的書桌上還有一點油燈，燈光較亮。

    白袍松散的披在身上，神子單手支頜，面容俊美如玉，鴉羽般的眼睫垂著，平靜的翻過書頁，專注的看著上面的文字。

    神子博學多聞，林言經(jīng)常能看見他捧著人間的書，書的種類繁多，從經(jīng)義到農(nóng)學、醫(yī)學、建筑學，應有盡有。

    神子屋內(nèi)還有面巨大的書墻。

    整面墻全是用小羊皮包裹起來的書籍，纖塵不染。

    等對方看完這本書，吹滅燈，上床陪他睡覺，林言才忐忑的問：“今天狐靈的事，神殿會給他懲罰嗎？”

    “嗯。大祭司長決定放逐他?！?/br>
    如果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那么放逐對于狐靈而言，未免不是一個能接受的結(jié)果。

    他的想法全部表現(xiàn)在臉上，黑暗里，一道視線淡淡掃來，平靜地道：“放逐前，他的臉上會被印上神殿印記，所有城鎮(zhèn)都會知道他的棄民身份?！?/br>
    笑容一僵，林言：“棄民？”

    “被獸神厭棄的子民。”

    這個印記和逼著狐靈去死有什么區(qū)別。

    被獸神厭棄之人，城鎮(zhèn)將拒絕提供一切生活所需，包括食物、水源、住所，一切見到他們的人都必須遠離，小心被獸神遷怒。

    容他們生存的地界，只有原始種叢生的大陸腹地，那里危機重重，狐靈一個在中央神殿生活了十多年的亞獸人祭司，根本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神殿的處決第二天就下來了。

    狐靈果然被放逐，同時，他的騎士也被放逐。

    兩人一個會被放逐到大陸東部，一個會被放逐到大陸西部，隔著山巒與裂谷，此生相見的可能性降低為零。

    處決一出，神殿內(nèi)隱隱sao動的氛圍徹底消失。

    就連一向愛打聽八卦的羊修也老老實實閉嘴。

    祭司們又恢復了往日平靜的生活，日出工作，日落休息。

    每逢周一周日去凈室禱告聽經(jīng)，一切都與平時無異。

    神殿依舊威嚴肅穆，神圣不可侵犯。

    不過一則小道傳聞不知何時在神殿內(nèi)流傳起來。

    大陸各城鎮(zhèn)不知從哪得知了狐靈的事跡，經(jīng)吟游詩人傳唱，獸民們反神殿情緒越發(fā)濃重，有部分激進獸民甚至喊出了‘反神殿、殺神子‘的口號。

    各個城鎮(zhèn)都出現(xiàn)了所謂的‘自由派‘，宣揚神民平等，神殿滅絕人性，所作所為不亞于殺人。

    他們將當今的獸神批判為邪神，認為獸神早在千年前的變革中死去，如今的邪神冒領(lǐng)獸神身份，占地數(shù)千畝的神殿嚴重擠壓了普通獸民的生存空間。

    ‘反神殿、殺神子‘的口號喊得越發(fā)響亮。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后，外出巡視領(lǐng)地的神殿騎士被一伙平民殺害，駭人聽聞的事件瞬間

    傳遍大陸，這些平民們被神殿第一時間抓住，推上斷頭臺。

    封閉數(shù)十年的神殿再次打開了祂的大門，所有祭司整齊肅穆的站在門后，仰頭看著侵犯獸神威嚴的平民們被處以斬首之刑。

    林言站在其中，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一幕幕荒謬又可笑。

    身披盔甲的神殿騎士們拱衛(wèi)周圍，那些本想來鬧事的平民敢怒不敢言，兩者之間涇渭分明，林言聽見低低的絮語，從幾個孩童口中罵出。

    “討厭的神殿，討厭的神子！”

    “都去死！”

    “我們不需要神！”

    ……

    渾渾噩噩的回了神殿，短暫開放的大門重新緊閉。

    祭司們站在廣場上，聽了一通訓誡，大祭司長身披威嚴的猩紅披肩，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精芒，一字一頓，緩慢的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

    “獸神永生，祂在看著我們。那些觸犯獸神威嚴的平民，遲早會得到懲罰。孩子們，不要忘了你們的使命?！?/br>
    “我們是這片大陸的祭司，溝通神明與人間。外人誤解我們、背叛我們，而我們，永遠不會背叛我們的主?！?/br>
    一番慷慨動人的陳詞，意志微微動搖的祭司們頓時挺直了腰背，數(shù)千年的傳承，所有祭司骨子里都有傲人的優(yōu)越感，他們不同于那些閉目塞聽的平民，他們是神的使者。

    祭司們散去，繼續(xù)重復每日的工作。

    林言魂不守舍的去了神子住處。

    屋內(nèi)拉開窗簾，一縷斜陽灑在書桌一側(cè)。神子懶散的倚著靠背，一條小臂自然下垂，寬大的袖口半遮住他的手掌，他淡淡的看著手中的書籍，聽見聲音，撩起眼眸，抱住了撲進他懷里的人影。

    “怎么了？”眉心一蹙，神子聲音微沉。

    林言抱著他的腰，難言的恐慌在蔓延，他長發(fā)披散著，落在腰后，緊緊貼著神子的胸膛，聽著那淡然的心跳聲，“塞恩，……真的有神嗎？”

    “為什么這么問？”下頜被抬起，林言眼眶潮紅，模樣可憐而無助。垂眸看著他的男人眼底情緒不明，“言，這個問題觸犯戒律了，我無法給你回答。”

    “那你要懲罰我嗎？”

    男人擦去他眼角的濕氣，“不會?！?/br>
    林言抿直的唇瓣微松，他懨懨的重新埋進男人懷里，被對方擁著腰，耐心的撫著后背安撫，“最近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

    “嗯，大祭司長讓我專心研究獸神遺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