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見
激情過后云收雨歇,兩人相擁而眠。 夜闌人靜,陸雙成迷迷糊糊睡醒,她套了一件白色襯衫,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 冷月如霜,灑落一地清輝。 她拿著一杯熱水站在窗戶前面,五光十色的華燈,把暗夜照得如白晝一樣明燦。高速公路像城市里的一道道血管,縱橫交錯,川流不息。 盛放美麗最好的器皿是回憶。顧維安和宋鈞都是她曲折幽深回憶里春衫薄的少年郎。 他們離開學(xué)校的那一天,她端坐在教室中目光平視講臺,對女生們的譏諷耳充不聞。陸雙成唯一記得的是頭頂上的風(fēng)扇搖晃身子發(fā)出尖厲刺耳的呼嘯,期間她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拉開板凳,沖下樓梯,趕在他們沒離開之前說上一聲“對不起”。但是怯弱的她最后什么也沒有做。 每次想到他們,陸雙成心懷愧疚認(rèn)為自己欠一句道歉。然而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光芒萬丈的人生,當(dāng)年不值一提的小事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蝴蝶效應(yīng)。再見面的時候她突然釋然了,于是換上一副笑臉大大方方與他們打聲招呼。至于青春年華、未了的情愫以及沒有說出口的話對她而言如同車窗外面綺麗的風(fēng)景,一陣風(fēng)似的從眼前飛走了。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臥室里靜靜生長著男友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她的心浸潤愛意,慵懶滿足。 顧維安輾轉(zhuǎn)難眠,一雙眼睛始終清冷地睜著。 其實在她之后,顧維安與不少聰慧美麗的女人交往過。他溫柔體貼出門永遠(yuǎn)記得替女士拎包;他善解人意能幫她們挑選出最喜歡的高跟鞋;他慷慨大方從不在意禮物的價格。所有的女人都說他是一位優(yōu)雅有禮的紳士,但是最后她們一個個卻都提出了分手。 顧維安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就成了鉆石王老五。然后有一天,顧維安交往過的一個女人嫁給了他的好友,婚宴上新娘子豪爽地挨桌敬酒。輪到顧維安這一桌,新娘子沖他飛了個媚眼,捂嘴嬌笑道:“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 顧維安倒是不后悔只是有些納悶,于是恭敬請教她當(dāng)初和自己分手的理由。新娘子笑了笑,伸手將一絡(luò)發(fā)絲挽至耳后,口吻淡淡的,“有一次你睡著了,我聽見你喊了一個女人的名字?!?/br> 杯盞顛簸,酒水淋濕西服的領(lǐng)口,他默了一瞬想出了那個名字,一撇一捺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得胸口疼痛難忍。 原來他還記著。 從球拍輕快反彈后,羽毛球劃過九月的晴空,朝遠(yuǎn)處飛去,普安一中參加入學(xué)軍訓(xùn)的新生眼巴巴觀賞著cao場對面高二學(xué)生們悠閑的體育活動。 火球似的太陽明晃晃地高掛頭頂,天空萬里無云,干燥的微風(fēng)包裹住了他們的全身,綠色的軍訓(xùn)服黏貼著皮膚,汗水一滴滴順著脊梁往下流。 “說你呢!不要動!軍姿都站不好!”教官把手背在身后,來回踱著步子。 顧維安聽到宋鈞嘴里不時發(fā)出富有創(chuàng)意的咒罵,他扯扯嘴角強(qiáng)忍住笑,突然覺得兩腿也沒有那么酸痛。 站了約有四十分鐘,顧維安前面的人影一晃,他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 女生扎著馬尾辮,長得面容清秀,兩頰潮紅,雙眼緊閉。顧維安猜測她應(yīng)該是中暑了,其他人見狀七嘴八舌紛紛圍了上來。女生被喂了水后悠悠轉(zhuǎn)醒,她望著教官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還能站軍姿?!闭f罷又暈了過去。 教官大手一揮吩咐顧維安趕快把女生背去醫(yī)務(wù)室。女生身子綿軟體重又輕,顧維安心里著急背上她走得健步如飛。 走了好一段路,女生忍不住開口抱怨,“喂!同學(xué)你能不能走慢點?這樣顛得我很不好受??!” 顧維安一愣,扭頭瞥見女生正用黑白分明眼珠子瞪著他,她哪里還有方才弱柳扶風(fēng)的樣子。 “你沒事啦?”顧維安驚訝道。話一出口他感到自己有些傻氣,人家擺明了是假裝中暑。 果然,女生心虛地縮回腦袋,不過片刻后她理直氣壯地聲明:“我剛剛是真暈,然后被你晃醒了。你知道吧?七個小矮人就是把白雪公主給顛醒了。” 顧維安憋了半天沒忍住,小聲糾正說:“白雪公主不是被王子吻醒的嗎?” “嗯……”女生臉色白一陣紅一陣,惱羞成怒嗆道,“白雪公主怎么醒的和你有關(guān)系嗎?腦子里面凈想些什么?” 聽女生這么一說,顧維安頓時感覺他從一個見義勇為的大好青年淪落為滿腦子有色思想的無恥之徒。他心中郁郁不平,干脆閉口不言。 女生取得勝利得意之余,不免對男生產(chǎn)生了幾分同情。她過分熱絡(luò)地詢問:“聽你的口音不是普安人吧?” “我是上海人,到普安一中念書?!鳖櫨S安悻悻回答。 “你和爸媽住在一塊嗎?” “我爸媽在上海,我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br> 女生是自來熟,短短五分鐘的路程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甚至對食堂的rou包子都做出了一番點評。 她嘰嘰喳喳眉飛色舞說著,他安安靜靜側(cè)耳傾聽著,一開始還會不耐煩,聽多了卻入了耳。顧維安不時附和一句,腳步也跟著放慢速度,五分鐘的路程被延長成十分鐘。 到了醫(yī)務(wù)室門口,顧維安彎下腰,女生一溜煙從他后背上滑下來。 “同學(xué)辛苦你了!”女生鼓舞似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叮囑說:“教練要問起來,就說我病得不輕,渾身無力,反正今天沒法訓(xùn)練?!?/br> 顧維安點點頭,心里覺得莫名的失落,只能往回走。 “對了,我叫陸雙成!”女生歪嘴一笑,右手輕輕一揮和他道別。 顧維安聞聲回頭,細(xì)碎的陽光灑落她的臉龐,笑容是金黃色的。 人行道兩旁桂花密密匝匝,一簇連著一簇,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一片朦朧的淡黃色,輕風(fēng)襲來,葉子發(fā)出一陣低語般的沙沙聲。 他站在那里,嗅出了沁人心脾的芬芳。 宋鈞喝得酩酊大醉,可能是還不夠醉的緣故,頭痛欲裂的感覺非常清晰,胃里翻江倒海,酒氣直沖喉嚨,他從沙發(fā)上翻身起來,頭重腳輕地往洗手間跑。 一陣陣胃痙攣,一股股酸味從嘴里嘔出。他不知道吐了多少次,感覺那胃吐得就剩一層皮了。 他像一灘爛泥似的坐在地板上,許久緩過勁掙扎著爬起來。宋鈞把臉浸泡在冰冷的水池中,直到麻木的神經(jīng)被刺激醒,他猛然抬起頭看見了鏡子里落魄的人。 五年前他的第一張專輯大賣,熱鬧非凡的慶功宴上宋鈞暢快極了,不顧經(jīng)紀(jì)人勸阻酒水一杯又一杯下肚,直到喝得不醒人事,他被人扶著去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嘔吐不止。等人都走光了,他還躲在衛(wèi)生間里,從口袋里顫巍巍地摸出手機(jī),第一次撥打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宋鈞喘了一口又一口氣,終于想好要說什么話,然而電話那頭的回復(fù)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想到這里宋鈞臉色驟變,急忙打電話給陸雙成,忐忑不安的等待后依舊是機(jī)械的女聲告訴他:“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候再撥……” 一如當(dāng)年,宋鈞揮拳打向鏡子,“咔!”鏡子四分五裂,鏡子里的他亦支離破碎。 宋鈞雙手捂著,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一連串刺耳的笑聲,倏地眼淚從指縫間慢慢流出…… 他犯了魔怔,一遍又一遍撥打她的電話,每次聽到“稍候再撥”就掛斷重?fù)堋?/br> 那天晚上,手機(jī)電量耗盡自動關(guān)機(jī),宋鈞累得蜷縮在地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