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池對青瑣門

    塵埃落定,磐石無移,一切已不似前形。

    猶來已是幾千載,只剩花影仍在。

    冬櫻初綻,瑰影浮動,清鎖金針。

    吹雪停,幽影盡,瀲灩夢,何處尋?

    這一刻,我是恨綰扉的。

    我咬著牙,狠狠的恨著臧綰扉。

    即便我欠她的,其實不止是一個后位。

    「老夫記得皇上初立后時,整日飲酒消愁,建國那年,皇上整日嘴里都說著,后位懸宕再久,我也要等她回來?！?/br>
    但你沒有等我回來,在江山和美人之間,你總該有取捨。

    第一次你選擇送我回去,現(xiàn)在你選了江山,我不怪你,我的帝王,顏墜。

    這一次,我要為自己勇敢。

    接下來這一幕,是我親眼見到的,伴著宮中凄冷雨聲,一股酸澀涌上。

    「皇上,大雨滂沱,像上次又染了風(fēng)寒可就不好了,皇上還是速速回宮吧?！挂幻心５氖绦l(wèi)在一旁撐著紙傘,勸顏墜別淋雨。

    一年了顏墜,一年不見……

    「別吵,現(xiàn)在大雨傾盆,冬櫻花耐不住吹襲,朕要在這守住,等她回來,看這整片花海綻放。」顏墜殺紅了眼,腳步不穩(wěn)的左右搖晃著身軀。

    「皇上,您喝多了,您始終念著那位關(guān)于冬櫻的姑娘,怕是要錯失良人。」莫海皺眉句句諫言,手上的紙傘跟著顏墜移動。

    「滾,朕要怎么做還輪不到他人議論?！诡亯嫷闹轫衼褲M血絲,嗓音沙啞而滄桑,帶著冷凜,和從前一樣只是臉上帶憔悴的倦意,使我不忍。

    心里那艘載浮載沉的小舟終于靠岸,在夢里出現(xiàn)無數(shù)次的男人,此時此刻活生生佇立在我眼前。

    在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姑娘?」莫海見我神情凝滯在長廊上觀看,我仔細(xì)瞅瞅四周才發(fā)現(xiàn)這兒種滿了冬櫻花,也只有冬櫻。

    「你下去吧?！箮煾阜愿滥Ｍ讼?要我上前去看看顏墜,雨聲滴答,風(fēng)聲瀟瀟,我都要隱沒在這片紛亂中了。

    而我卻拖著異常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邁向顏墜,也許是聽了師父說的那些話,也許是近鄉(xiāng)情更怯。

    我一手執(zhí)著傘柄,一手執(zhí)著對你的執(zhí)念。

    「冬櫻留不住無妨,我回來了就好?！刮易叩筋亯嬌韨?cè),情緒前所未有的悸動。冬櫻隨風(fēng)逝去,卻帶來了我。

    「凝宓……」顏墜大力轉(zhuǎn)過頭,珠眸溢著不可置信,混沌分出了光明,眉頭依然皺著,五味雜陳。

    「我……等到你回來了?！诡亯嬀o緊擁我入懷,推開傘柄,他語氣顫抖,唯恐這一切是夢。

    他害怕,我再一次離去。

    方才他和莫海對話中皆以“朕”自稱,想必自恃身分,現(xiàn)在他自稱我,讓我不禁再次回想他奮不顧身領(lǐng)著不墜壑軍尋我的時候。

    「謝謝你送我回去?！刮野杨^埋進(jìn)他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再次蔓延至我全身,終于,顏墜所有的溫存,不會只出現(xiàn)在我夢里了。

    「我很想你?！诡亯嫺o的摟住我,直到我快不能呼吸。頓時,這個皇上好像忘了他尊貴的身分、萬人之上的矜持,只回到過去,我們最快樂的時光。

    終于,燕子歸巢,船隻返岸。

    所有不切實際的感覺久久不能平息,心里如熱浪翻涌,轟轟烈烈。

    「咱們回宮歇息吧?！沽季?顏墜放開我,拉著我的手往明黃燈照處走。他的眼神復(fù)雜,似乎在猜想我是怎么回來的,但他沒有多問,怕是不想再提起除了我們以外的人。

    -

    回到了顏墜居住的鑒鑾宮,一片金碧輝煌,金箔雕飾,富有帝王的豪氣。

    「你還記得咱們成親的事嗎?」顏墜一手摟上我的腰際,另一手輕撫著我的發(fā)絲。

    「記得?！箍粗矍斑@張讓我一年間朝思暮想的冷峻臉容,內(nèi)心悸動,有千言萬語想訴說,卻被他迎面而來一個溫?zé)岫彳浀奈侨诨?/br>
    時間好像還停留在那一刻,我們成親的那一日,夫妻交拜的瞬間。終于,我們跨越了世紀(jì)的藩籬,逃脫了現(xiàn)實的束縛。

    「今天應(yīng)該可以……」我嬌羞的垂眸,口一張一合,今天可以完成我們幾次都未能完成的那件事。

    「你在縱火?」顏墜在我耳邊低語,磁性的嗓音帶著挑逗的語氣。

    「顏墜……」我環(huán)上他的頸,順勢把今晚的火點燃,來回尋找他的氣味。

    「你確定要?」顏墜貪婪的眼神勾起挑弄的邪魅,還有一抹令我動容的笑。

    「你敢我就敢?！棺ブ亯嫷氖直?語氣還顫抖,卻仍裝做我不畏懼,明明把他的手臂都抓出了指痕。

    「縱了火,就別怕一發(fā)不可收拾了?！诡亯嬏羝鹞业南掳?溫?zé)岬奈巧衔业念~,另一手不安分的往我衣襟里碰觸,我雙手環(huán)在他的背上,感覺有什么,隱隱暗汐翻涌,掀起巨大波浪,把我們捲入漩渦。

    顏墜順勢卸去我的衣裳,雙唇來回在我的頸間,我輕輕的啄了他的臉頰,像是點燃了無法挽回的大火。

    窗外一陣寒風(fēng),吹的我直打冷顫,只好更貼近顏墜的身體取暖,肌膚碰觸,氣氛曖昧,纏綿交錯。

    「凝宓……」顏墜來回呼喚我的名字,試著在這種狂野的氣氛下找回理智,卻只是徒勞,只能被吞噬,我閉上眼,努力配合顏墜的節(jié)奏。

    「我會輕點,別怕?！诡亯嫇崦业碾p頰,冷冽的語氣溢出柔情。

    最終,一陣刺痛感襲來,指尖不自覺壓著他的后背,印出一道道青紫色的指痕,微微痛感蔓延,全身炙熱的燒灼,從腳底延伸到頭頂,熱火看似永遠(yuǎn)不會止息。

    慾火焚身,彼此纏綿,再冷的水澆下來也不能平息,一切難分難捨,帶我到了暈眩的世界。

    也許我們會有個孩子,顏墜和我的孩子。

    隱約中還看的見當(dāng)初神珠神殿倒塌,顏墜為了護(hù)我而背被壓傷的疤痕,使我更加激動,往他身上再施力。

    接著,我感覺我們的rou體和心靈融合在一起,刺激的感覺漸漸平息,這便是我一年間日夜思想的顏墜。

    一宿的轟轟烈烈,一夜的纏綿。

    顏墜擁我入懷,沉沉睡去,我亦異常的好眠,許是這一夜我不用再被惡夢驚醒。

    翌日再起,已是午時。大床上只有我一個人,仰頭,明黃的布幔繡著龍紋,龍涎香的氣味飄散整個鑒鑾宮。

    四肢酸疼,筋骨疼痛,有拉扯的痛楚。掀開被子,我身體居然一片青青紫紫。

    「醒了?我讓人泡了熱水,你會舒服點?！诡亯嬌贤瓿阙s回鑒鑾宮看我,語畢,他二話不說立馬抱起我往后殿走去。

    「恩。」依偎在顏墜胸前,我心里就像裹了蜜糖那般甜,他一襲玄黑龍紋皇袍,身子頎長,被帝王的矜貴氛圍環(huán)繞。

    就在昨夜,我把自己徹底都給了這個男人。

    「顏墜,做你唯一的妻子,是不是妄想?」我仰頭看他,沒有多想就直接問出口,就像從前我們無話不談。

    「凝宓,若你愿意,我想下旨立你為后?！诡亯嬚Z氣愧疚,緊緊擁著我,聽起來夾雜諸多顧忌和不得已。

    「不用,能待在你身邊便好?！刮矣杷粋€安心的笑顏,其實我也很意外自己的度量這么大,也許是太過復(fù)雜而我懶得思考,又或者我在逃避,那可能關(guān)乎現(xiàn)實的一切。

    此刻我終于了解為什么沐嵐愿意委曲求全待在云中金陵,那樣一個嬌美的女子,苦苦等著北魏藍(lán)紫眸的替身領(lǐng)主。

    浸泡熱水梳洗過后,我感覺肌rou沒有那么緊繃了,幾個宮女替我換上一襲鵝黃紗云錦裙,再點綴幾個簡單珠簪,我才緩緩走到鑒鑾宮正殿。

    那位帝王高高在上,沉穩(wěn)凜然,不可一世的坐擁他的江山,像極了一朵孤立于亂世的脫塵白玫,透著一道微微暖光。

    「稟皇上,琹貴人腹中龍?zhí)ゲ贿m,盼皇上抽空能到浮華宮一趟?！宫l貴人宮中的秋棠小心翼翼從殿外小跑進(jìn),我心一顫,漏了好幾拍的心跳,顏墜有孩子了?接踵而來的打擊,使我全身瞬間無力。

    「朕不是太醫(yī),吩咐太醫(yī)院好生照顧著便是?！诡亯嬁跉獠荒蜔?一句話就給打發(fā)下去。秋棠怕再勸顏墜就要發(fā)作,只好恭謹(jǐn)?shù)男卸Y退下。

    「凝宓?」顏墜發(fā)現(xiàn)在一旁的我神色不太對勁,眼神透著一層愧疚,薄唇緊抿,倒吸好幾口氣,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無妨,我明白?！刮揖従徸呱锨?凝視顏墜,自從我決定到璽城見他,就已經(jīng)做好這一切的準(zhǔn)備。

    畢竟他已是一位帝王。

    畢竟他曾為我不顧一切,我也該奮不顧身,接納他的一切。

    雖然在心底深處,我是不明白的。

    靜謐幾分,他眉頭微皺,提筆,卻又放下。

    「就是花影宮了。」顏墜低語,思考良久,終于手持毛筆做了完美收尾。

    「莫海,傳旨?！诡亯嬛币暷?。遞給他一份明黃色的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洛水二年,封凝宓為宓貴妃,居三夫人之首,入住花影宮。

    我垂眸聽著,其實于我,無非只是想夫妻伉儷而已,一點都不在意那些虛假的名份。

    「盼月參見皇上?！挂幻硕酥子翊赏?踏著輕盈步伐入殿。玲瓏身材搭著一襲水煙芙蓉宮裝,雙眸浮起一層朦朧水霧,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就像我看見他在長廊上祈禱那次,如月光仙子下凡。

    耳邊一對晶瑩圓珠耳墜,散著怡人光彩而不奪目,這應(yīng)該是顏墜繼續(xù)留著她的原因。

    「臣妾看今日陽光燥熱,特意煲了冰的銀耳蓮子羹給皇上降火?！古卧骡殴鈷叩轿視r眼神閃過詫異而凝重,語氣中有殷殷期盼,期盼顏墜多說點什么。

    「朕知道了,就擱那兒吧?！诡亯嬰S便指了一個木桌,莫海上前接過銀耳蓮子羹,只見盼月臉色一沉,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見過宓貴妃,皇上有良人共度,臣妾就先行退下了。」盼月擠出一個笑顏,恭謹(jǐn)退下。

    明明一切在我看來都太勉強,盼月卻好像習(xí)以為常,我不知道以后,我會不會也對一切麻木。

    踏入了偌大宮闈,就難以全身而退了。

    -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凝宓,最終走入宮闈,成了唯皇后之下的宓貴妃,我的結(jié)局,就此暫定了嗎?

    顏墜帶我到他口中的花影宮,一路上他都緊牽著我的手,不曾放開。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贡娙她R聲喊道,領(lǐng)頭的宮女揚眸恭謹(jǐn)?shù)男卸Y。是雪霽,那個桐花巷里的女孩。

    「雪霽?！箶?shù)年不見,此時她已褪去初識時的稚氣,眉清目秀,蛻變成成熟識事的大姑娘。即便我和雪霽并未十分熟悉,但至少不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顏墜怕我對其他宮女不放心便把雪霽找來服侍我,他是真上心了,尤其方才一路走來,整個宋宮冬櫻齊放,不艷不嬌,格外怡人。

    「請皇上和娘娘先進(jìn)殿吧?！寡╈V揚起燦爛而恭謹(jǐn)?shù)男︻仭?/br>
    「我們走吧。」我拉拉顏墜的袖口,充滿興奮。

    「今后娘娘該自稱本宮?！寡╈V輕聲在我耳邊叮嚀,自稱“本宮”,聽起來很威風(fēng)呢,我內(nèi)心正暗笑著。雪霽很懂禮數(shù),做事有條不紊,有她在身邊,我在宋宮中也不用擔(dān)憂太多了。

    一張寬敞大床映入眼簾，兩側(cè)被蔓紫布幔包圍,一旁的梳妝臺上放滿了各式發(fā)簪,正殿有一張大大的木雕梨桌散著純正的木頭香,花影宮內(nèi)盡是華麗擺設(shè)。

    顏墜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屋子內(nèi)沒有嗆鼻的味道,唯有一旁青藤繞鼎香案靜靜的焚著檀香,白煙若有似無的冉冉上升,接著隱沒,就如同早已暗自存在幾個世紀(jì)。

    我低頭注視桌案上的青花瓷瓶,窗外流光金綫緩緩射入,映照在花瓶上顯得格外耀眼。

    「這不像花啊?！刮疑硎謸芘孔永锏幕?光澤溫潤,卻不像真實的花。

    「稟娘娘,這是琉璃花,皇上說該讓花保持原有面貌,不該隨意摘採,破壞它的生命。于是命能工巧匠打造琉璃花,在宮內(nèi)當(dāng)作擺設(shè),只有園子里才有新鮮的花兒?！寡╈V娓娓道來,話語間我感覺到了顏墜的用心,原來他并不曾忘記我說過的一字一句。

    「跟翠玉白菜一樣啊?！刮覔P起笑眸看向顏墜,顏墜看我笑得開心他的薄唇也微揚,沒有多言,他冷峻的臉龐很是好看。

    這一年間,我不停的思念他,他亦用各種方法來懷念我。

    我們二人孑然立于窗下,他輕摟著我的腰際直到黃昏,在澄黃光線照耀下我們像極了一對比翼鳥,依偎著彼此。

    顏墜的腰際仍然系著不墜笛,翠綠與橘黃相映,閃著熠熠光芒,使我不禁想起過去的很多個時刻。

    我看著你鳴笛,那樣凄厲而悲涼的笛聲。還有更多在無名山的夜里,你的笛聲伴我入眠,而我總做著這樣的夢……

    一個開國君王,一個鮮卑替身領(lǐng)主,一個將來註定統(tǒng)一亂世的先人。

    凝宓將遵從歷史,成為拯救亂世的紅顏。

    我的結(jié)局,就鎖在宋宮的無盡宮闈里。

    -

    夜晚銀光流瀉一地,花影宮渾然成了月亮上的廣寒宮一般耀眼。

    「朕想帶你去個地方。」顏墜語畢,二話不說抱起我以輕功在空中飛,飛到了一個高臺上。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是在城郊的那次,我們吵架他來找我,也就因此,我們彼此坦言,互訴故事。

    「朕的江山,是要和你共享的。」顏墜搭上我的肩,此刻我們站在一個城墻高臺上,俯瞰宋宮甚至整個璽城。

    燈火闌珊,霓虹燦爛,我和顏墜就像拋棄了紛擾的紅塵,在高臺上睥睨著蕓蕓眾生,到了只有我們二人的仙境。即便他不能給我皇后的地位,我亦無妨。

    「這里真美，能看到整個璽城的夜景,你常來嗎?」這樣的夜景如詩如畫,亦是顏墜所有的心血。

    「是,每次朕總想著何時能帶你一起上來,今日總算如愿?！诡亯嬢p輕吻了我的額,眼底盡是溫存。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刮阴谄鹉_尖給顏墜一個更熱烈的回吻,他的苦包括了不靠神珠之力而征討天下、登上皇位之艱辛,也囊括他初臨地位后沒有我的孤獨。

    「不苦,現(xiàn)在有你便不苦?！诡亯嫷拇笫职盐业念^緊緊壓進(jìn)他的胸膛,生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我多希望時間就凝聚在此時,顏墜就這樣一直抱著我。

    即便我身處宮墻,但只要有他護(hù)著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帝闕巍峨,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