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云臺風(fēng)起,長白亂
帝少景十年 臘月廿八 云臺山 我為峰頂。 凈高九百三十三尺的我為峰,雖然峰勢從過半之后便變做漸漸陡峻,但上至峰頂之后,卻會發(fā)現(xiàn),這里,其實相當(dāng)寬敞。 總共約是三十丈見方的峰頂,有屈張的古松,有嶙峋的怪石,將這些都刨去后,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是相當(dāng)平坦的地面。 這里的石頭顏色很單一,以青灰色為主,形狀變化卻很多:在西側(cè),一片如大堆餃子般的連綿石瘤自地面隆起,構(gòu)成了峰頂?shù)淖罡唿c(diǎn),石瘤凸凹不平,在表面也形成了如許多石梯石椅模樣可以落足的形狀。東側(cè),如被刀砍過一樣,一道斜斜向下的緩坡蔓延而出,與外圍的”空”融在一處,南側(cè),幾塊相當(dāng)峻拔,身上又布滿孔洞,看著更象是南方水鄉(xiāng)較為常見的”湖石”多一些的怪石互相支撐著,形成一道如鏤空屏風(fēng)樣的東西,擋在南邊;北側(cè),相對來說最為狹窄的一側(cè),幾乎沒什么能與另外三側(cè)相比的東西,只有一塊高一丈左右的石頭孤獨(dú)矗立著,但,若仔細(xì)看時,卻會發(fā)現(xiàn),在石頭的中部,竟已由鬼斧神工自行蝕刻出了一個小小石盆,石盆中,水聲叮咚,竟有晶瑩水珠自石縫中不住滲出,慢慢的滴進(jìn)盆里,那盆中已先積有大半盆碧水,每一水珠滴入,便有一圈漣漪蕩起,緩緩泛至石盆邊緣,方被彈回,自行碰撞,波紋交織起來,十分好看。 蕩漾中,那身高十尺的彪形巨漢彎下身,掬了一捧水,潑在臉上,慢慢搓了幾下,似是要用這柔極碧水將他臉上那比鐵還硬的線條軟化一下。 可惜,沒用。 當(dāng)他也不擦拭的直起身來,任那晶瑩水珠從他臉上自由滾下,在他的臉上胸上辟出條條小路時,便能一眼看出,這個男人,他,便不可能被任何東西軟化。 那似刀冷橫人前的雙眉,那如自鋼打鐵攢的骨rou,那比這數(shù)九天氣下高空中的寒風(fēng)更為森寒的眼光,那抿得比我為峰基之于大地還要緊密的雙唇,每一樣?xùn)|西,都能夠令最有信心,最柔情似水的女子無言,走避。 那個人,站在這里,就似是一個宣言,宣告說:這世上,總是有一些人,是為夢想和目標(biāo)而生,是要永遠(yuǎn)追逐,永遠(yuǎn)不會被任何人軟化,永遠(yuǎn)不會為任何人停下的… 無聲嘆息著,那柔似弱水,長發(fā)近腰,著了身淡雅白袍的溫婉女子扯了一下身前正愣愣佇立的紅衣女子,道:”妹,回去罷。” “四路元帥馬上就要布陣,咱們,還有咱們的責(zé)任哪?!?/br> “唔?!?/br> 蕭然的答著,那相貌明快的短發(fā)颯爽女子默默轉(zhuǎn)身,與那白衣女子一起離去。 自這離我為峰頂直線約有將近百丈距離的云臺山第四高峰,素為”圣水”,”神火”兩將軍之居所的”問世峰”頂離去。 她們卻不知道,在她們轉(zhuǎn)身離去之后,那一直也冷硬如萬載玄冰的男人,卻轉(zhuǎn)頭,看向這邊。 只一瞥。 一瞥中,那男人,他的眼色如刀,如一柄百煉柔刀,刀光千炫中,雖無情,卻有宛轉(zhuǎn)之意。 隨后,他回過頭,將兩手并攏,在臉上用力揉搓數(shù)下,將殘余水滴擦盡。 水滴盡,心事盡。他長長吸氣,將自己的胸腔高高鼓起,復(fù)又緩緩?fù)卤M,吐到體內(nèi)不留半點(diǎn)濁氣,如是三次后,他方靜止下來,閉上雙目,再無動作,道:”我好了?!?/br> 他的背后,約十五步外,一直靜靜負(fù)手而立的孫無法微微點(diǎn)頭,道:”好?!?/br> 見孫無法點(diǎn)頭,端坐于南首一張木椅內(nèi)的天機(jī)紫薇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潔白羽扇在空中來回?fù)]動了幾下。 “東方青帝土公,青帝威神。南方赤帝土公,赤帝威神。西方白帝土公,白帝威神。北方黑帝土公,黑帝威神。中央黃帝土公,黃帝威神。此,敬啟五方五土之神,謹(jǐn)以上辰,借飛光天風(fēng)之用,阡陌縱橫,以辯疆界。須建立五王,各封其境,酒脯之薦,以相祈請。愿垂神力,勤鑒所愿。使出類絕蹤,xue蟲潛影。衣色錦布,或蔚或炳。殺熱火噴,以烈以猛。風(fēng)行云漫,莫窺其里。斗旋宿履,弗巡所分,觀利君子,于禮無逞。惠彼小人,亦恭亦敬。敬告再三,格言斯整。神之聽之,神應(yīng)自冥。人為,希從畢永。急急如律令。祝三遍,各再拜?!?/br> 宏亮誦咒聲響起,竟將這絕巔上的呼嘯風(fēng)聲也都壓沒,卻是由四個完全不同的聲音自我為峰的四角合誦而生,隨著這朗朗咒聲,更有一種近乎青綠色的淡淡光華自這峰頂?shù)乃闹艹霈F(xiàn),交織變幻,慢慢向空中匯聚,形成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狀,將三人以及整個我為峰頂括入其中。 在這過程中,三人都是一動不動,直到那半球完全合攏時,天機(jī)紫薇方輕笑道:”法陣既成,便是龍虎山上那位先生有意,也沒可能窺得內(nèi)里究細(xì),玄武先生,可肯放心了吧?” 玄武點(diǎn)頭道:”好?!?/br> 又道:”請?!?/br> 孫無法哼了一聲,忽地全速前沖,卻不將直立身后的”戰(zhàn)棍無赦”拔起,只是運(yùn)力于手,右立掌刀,左并指劍,各各閃著淡淡金色光芒,戮向玄武。 混天神變,金身變,本是堪與東海敖家的”不死龍皇身”相媲的護(hù)身硬功,現(xiàn)下被孫無法化用為攻,借其堅牢,成其犀利,當(dāng)真不下于尋常的名刀豪劍之利。 面對強(qiáng)招,玄武不避不動,腳踏八字,身子微蹲,厲聲叱道:”玄武十絕,三潭印月!”頓見如玉月印浮現(xiàn)于他額上,跟著,他竟低頭前沖,以額頭迎向?qū)O無法! “好!” 高聲贊嘆著,孫無法更不變招,只將右掌微微回收,左手指劍去得更急,一擊中的,正刺中玄武額心月印,頓時將月印擊的粉碎! 月印碎,玄武身子也是劇震,卻只向后一晃,并未跌倒,旋即彈回,雙拳齊揮,手背上也都有月印幻現(xiàn),雖然左拳被孫無法的掌刀急劈阻下,右拳卻結(jié)結(jié)實實的轟在了孫無法的腰上! 拳及腰,手感卻大大不對,既粗且韌,不唯使玄武的重拳沒法發(fā)力,還有些旁逸之勢。 衣裳裂,露出的肌膚竟粗硬韌滑,堅厚無比,正是混天七十二變當(dāng)中的”百勝象身變”。曾以半成力量敗下地承的月印之拳,遇上這粗厚象變,竟不能將其陰柔殺力發(fā)揮滲破,盡被反震回攻! 松拳,再握,只一震之力,玄武已將逆噬拳力盡數(shù)震碎,迫出體外,可就是這一線緩勢,卻已露出了破綻。 “看我的,擎天猿臂變!” 大喝著,孫無法右掌一翻,化掌為爪,只一探,竟忽地暴長數(shù)分,已將玄武肩頭扣住,一提一扯,頓時將玄武下盤牽動! “呔!” 右拳被鉗,左臂受制,下盤又已浮動,難以聚力。玄武見機(jī)極快,當(dāng)下聚力于喉,以”南屏晚鐘”之法一聲暴吼,將孫無法暫阻,同時左肩急旋,要將孫無法的”猿臂”卸開。 “吼!” 吼聲震天,出自孫無法口中,正是混天神變當(dāng)中的”降獸獅吼變”,這號稱”一嘯能伏百萬山”的獅吼神變著實非同小中,與南屏晚鐘的聲波相撞,直如在數(shù)尺地內(nèi)連爆兩個炸雷,在地面上炸出深約一尺的大坑同時,以兩人為中心的狂風(fēng),也向著四面八方狂涌出去,將一切浮于地面的土石盡卷,向山峰外激飛出去。 一片混亂,一片狼籍,可,卻都干擾不到正含笑安坐的天機(jī)紫薇,靜靜端坐的他,如同一個能夠吞噬萬物的”無”,包括狂風(fēng)在內(nèi)的任何”混亂”,一接近他到三尺以內(nèi),便似遇上了什么神奇的力量,被突然”靜化”,不復(fù)桀驁的安寧下來。 (唔,片刻之內(nèi)連施四變,已是大圣五年來的第一次,不過,終于制造出第一個’機(jī)會’了…) 與天機(jī)紫薇的默算同時,在沖擊波的推動下,孫無法的右臂終于自玄武的肩頭松開,可,在那同時,他的身子也閃電后仰,左腿急踢,正蹴在玄武小腹上面! “混天神變,驚雷變!” 接觸處閃出藍(lán)白色的跳躍火花,約有當(dāng)初奔如雷所出”雷炮”五倍威力的雷勁,被集中在腳尖大小的面積上,迫入玄武體內(nèi),立時將他踢起至數(shù)十丈高! 變化多端,一氣呵成,甫一交手,孫無法已占盡上風(fēng),將玄武完全壓制,他卻似是仍不滿意,猛然跺地,身子如箭飛起,追向已將沒入云中的玄武。但,方躍離地面,他卻猛然一震,去勢驟停,似被什么無形鎖鏈困于空中。 “呼…” 長長吐氣,玄武自云層當(dāng)中現(xiàn)身,緩緩落下,方才的連環(huán)重?fù)粢蚜钏耐獗順O是狼狽,衣服盡破不說,更有許多地方還在冒著裊裊的青煙,卻是剛才強(qiáng)攻入體的強(qiáng)悍雷勁,正在被他煉化迫出。 “大圣,面對我以最強(qiáng)力量施放的’吳山天風(fēng)’,若是你仍能一念而破,那么,咱們這一戰(zhàn)便沒必要再繼續(xù),而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也都可以立刻去做?!?/br> 面對玄武,孫無法竟似反而松馳了下來,淡淡笑道:”破去?那倒不難,可,我卻承認(rèn),我并沒法在破去它時還可以不留任何破綻給你?!?/br> “沒法?” 眼神變做陰冷,玄武雙拳虛提,指間碧光流淌,若兩團(tuán)熔化的翡翠。 “那,就繼續(xù)戰(zhàn)罷!” 大吼著,玄武雙拳合抱,向前疾沖,身子幾乎與地面平行,在孫無法得以掙開”風(fēng)索”之前,玄武的拳,已重重擂在他的小腹上面! “玄武十絕,黃龍吐翠!” 而,與之同時,孫無法的雙手也已自風(fēng)索當(dāng)中震脫,與雙手的揮動合拍,巨大的白熊形象在空中浮現(xiàn),熊掌重拍,打在玄武背上。 “極北熊神變!” 重招及背,將玄武打得直墜地面,嵌入石中將近半尺,而孫無法更不好過,運(yùn)功抵御那可以煉化生人血rou真氣轉(zhuǎn)用的碧光同時,他已沒法保持身形的被玄武一擊之力推得向后急飛,轉(zhuǎn)眼已飛出我為峰外。 先恢復(fù)過來的,是玄武。 一吸發(fā)力,將身周堅石盡皆震作細(xì)粉,他自石中沖天拔起,卻不追擊孫無法,而是踏虛空中,兩手向外展開,閉目不動。 (玄武十絕,玉皇飛云。) 心中默念著絕招的名稱,玄武雙手尖端微微顫動,當(dāng)他這樣做時,一種淡彌的云氣就自他身上漸漸浮現(xiàn),將他整個人吞沒。 專心于眼前的戰(zhàn)斗,他并未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這樣做的時候,天機(jī)紫薇的右眼中,又閃過了初見他時那種奇怪的閃光。 (又見到一絕,這是第七絕了。) (照這樣下去,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看透他的”真正身份”了…) 而,幾乎和玄武的云氣布滿全身同時,孫無法的身形,出現(xiàn)在了峰上,那團(tuán)如翡翠般的碧光,已完全消失了。 當(dāng)他急速掠近時,場中的溫度更在快速升高,看清楚些,可以發(fā)現(xiàn),那高溫的源頭是孫無法的身上,熊熊的白色火苗,已將他整個包圍了。 “混天神變,火魂變!” … 當(dāng)那綠色光華完全消退,我為峰頂復(fù)見蒼天時,已是約莫四個時辰以后了。 衣服盡碎,滿頭滿臉的傷痕,孫無法和玄武的樣子都是狼狽不堪,卻都還好好的站著,從樣子上,一時還看不出勝負(fù)。 “呼…” 粗聲嘆息著,孫無法首先向玄武伸出手去。 “你很好。” “十年來,這是我最痛快的一戰(zhàn)?!?/br> “而,現(xiàn)在,朋友,告訴我你的判斷罷?!?/br> 握住孫無法的手,玄武冷然道:”若以同等功力相斗,三千招內(nèi),你能敗我?!?/br> 頓了頓,又道:”若只得如此,我不同意?!?/br> 又道:”你說罷?!?/br> 孫無法微微一笑,道:”對付那五個人,你勝不了,可是,至少一個時辰內(nèi),他們沒可能將你突破?!?/br> “我的答案,是夠了。” 玄武眼中銳光愈厲,盯著孫無法,過了許久,方一字字道:”我信你?!闭f完即旋身大步而去。 “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進(jìn)入沉眠來將自己調(diào)節(jié)到’最佳’,教你的人準(zhǔn)備好我要的東西,在’那天’前不要叫我?!?/br> 目送玄武遠(yuǎn)去,孫無法微微搖頭,道:”怎樣?” 天機(jī)紫薇緩緩起身,走到孫無法身后,卻不答他,而是先道:”一個時辰,恐怕就來不及了。” 孫無法點(diǎn)點(diǎn)頭,淡然道:”我知道?!鳖D了一下,又道:”相信我?!?/br> 天機(jī)紫薇輕嘆一聲,道:”他把武功本源掩藏的很好。” “直到他用滿十絕的時候,我才初有端倪,找到線索?!?/br> “而現(xiàn)在,我敢斷言,大圣,雖分十絕,可是,真正支撐和推動玄武先生的,卻是’紫電六陽心法’。” “是當(dāng)年’南楚段家’的’紫電六陽心法’啊…” “南楚段家,前代帝姓世家,曾掌帝姓八十五年,歷九帝,后為其部下重臣,’開京趙家’家主趙無極所覆,族人九死,余眾出逃無蹤,注:段家自二世以降,皆治國以慈,崇佛輕武,家傳武技漸衰,只一套’紫電六陽心法’乃是開宗家主,”南楚霸王”段魂子羽,所創(chuàng),傳言中頗有可觀,但自段家覆滅后也隨之湮滅…” “他媽的,我為什么要蹲在這里背這些東西啊!!” 憤憤大罵著將一卷東西重重摔在地上的,正是云沖波。 端坐在一塊丈多方圓的大黑石上,云沖波的背后,是高十?dāng)?shù)丈的一處斷崖,崖上積滿了皚皚白雪,被云沖波的叫罵聲震動,撲撲索索的,落了幾點(diǎn)下來,飄在云沖波的身上。 云沖波的遠(yuǎn)處,是雄壯高大的群山,山勢巍峨,群松高拔,目力所及之處,都被累積瑞雪涂作一片玉白,正是詩家所謂”千里雪封”之景。此山脈連綿數(shù)百里,乃是大夏國土上最為壯大的山脈之一,其伸入項人領(lǐng)土的部分,名為陰山,位于夏國的部份,則通常以”長白”這因長年積雪而得之名為天下所知。以巨松貂鼠為主要物種的山中,也有猛虎和黑熊的出沒,在山群的最深處,更有聞名天下的沙金礦藏,另外,此地所出的老山參也是夏國名產(chǎn),在醫(yī)家所載中,通常贊其為”勁老用足,遠(yuǎn)勝南輩…” 發(fā)作完后,卻沒有人理會,自覺無趣的云沖波生了一會悶氣之后,還是悻悻的將那本卷宗拿起展讀,奈何實在無心于此,沒看一會便又覺頭昏眼花。 “喂,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地界上,為什么,我不能進(jìn)城去吃幾口熱菜,卻要呆呆的坐在山里背書啊!?” 激憤而完全正當(dāng)?shù)陌l(fā)問,但,很遺憾,卻只換回了幾聲依依啊啊的叫喚,因為,此刻,陪著云沖波的,就只有那頭被系在十來步的一顆大樹上的那頭矮矮壯壯,已經(jīng)快把樹皮啃成全禿,和云沖波一樣一臉郁悶的灰馬而已。 十?dāng)?shù)日的奔走之后,云蕭兩人終于進(jìn)入了冀州地界,之后,在經(jīng)過幾日幾夜的山路之后,他們終于接近到了長白山脈的邊緣,當(dāng)聽蕭聞霜說再有一日路程便是冀州大城盛京時,早已嚼雪吃面吃到嘴里長草的云沖波真是大喜過望,恨不得立刻長出雙翅膀飛進(jìn)城去,找上一家館子,點(diǎn)桌熱熱的飯菜,大吃二喝上一頓之后,再覓個搓澡堂子,把那早連骨子里也都浸透的寒氣統(tǒng)統(tǒng)泡出來,最后再尋家客棧投下,在軟而暖和的房間里好好睡上一覺,隨后…隨后,才該是考慮怎么去南下找蕭聞霜口中的那個什么”玉清真人”。 …可惜,所有這些謀劃,只換回了一個答案。 “不行。” 態(tài)度上絕對禮貌,卻堅決和強(qiáng)硬的拒絕著云沖波的想法,蕭聞霜認(rèn)為:在深山中穿行十?dāng)?shù)天后,兩人對于外面的事情根本是一無所知,所以,在回到”人煙”當(dāng)中之前,必須小心從事。只有先將一切都察探明白,排除掉所有潛在之危險后,才可以下定決心,走回人群當(dāng)中去。 特別是,盛京本就是為抵御北方異族而建立的軍事都市,向駐重兵,其最高官員名為”盛京將軍”,官拜二品,手掌大軍,無論品秩實權(quán),都遠(yuǎn)遠(yuǎn)高過尋常的地方大員。雖然。近年來,因為孫無法已在實質(zhì)上將冀州的大部控制和帝姓統(tǒng)治的日見衰弱這雙重原因而使盛京漸漸脫離帝京的羈摩而更具”獨(dú)立”色彩,可,說到底,名義上,這卻仍是一個忠于帝姓,和有義務(wù)接受來自帝京的每條指令的城市。更何況,以兩人的身份而言,也都確實有著極高價值,如若敗露的話,絕對沒可能輕易離開。 北冀一帶,最為老牌的世家是’長白公孫家’,本是出身此地土巫,后來因呈吉有功又復(fù)輸產(chǎn)助軍而得入仕,那原也只是尋常榮銜,卻隨又連出了幾個了得的家主,默默經(jīng)營,遠(yuǎn)交近攻之下,再加上此地僻處北疆,素來不為中原勢力所重,于是漸漸坐大,算起來,在此地已根植了千多年之久,盤根錯節(jié),不可動搖,事實上,最近的兩任盛京將軍根本就都是由在位的公孫家家主兼任,所謂更替,也只是虛應(yīng)文章,朝廷準(zhǔn)與不準(zhǔn),已沒有什么意義,自也不會笨到自折臉面去任命他人來赴這根本沒可能接到的職位。 因為冀州的中南部八成以上都已被孫無法在事實上控制,也因為公孫家在冀北的勢力相當(dāng)深入扎實和對所有來自中原的合作嘗試都抱以”不合作”的態(tài)度,在過去,太平道并沒有認(rèn)真想在這里進(jìn)行過下級信徒的發(fā)展工作,一應(yīng)的情報嵬集也只算普通,蕭聞霜此刻搜腸刮肚,卻也只想到起如今在位的公孫家家主名為公孫伯珪,但功力如何,性情喜好等等卻是完全欠奉,只影影綽綽記得他在公孫家世傳的神巫術(shù)上似有些造詣,卻也不知究竟怎樣。 對云沖波在潛行和刺探等方面的能力完全不存任何幻想,更擔(dān)心兩人一起時會不便應(yīng)急,蕭聞霜決定,將云沖波留在山中,自己先行易服出山,至前路察看,而若她認(rèn)為”安全”的話,便會再返回此地,與云沖波一同離山。 寒冬之下,深山之中,本就人跡罕至,縱有些采金挖參的在山中過冬侯春,也都自有其規(guī),不會亂走,緝私官軍也都明白,決不會檢這種日子進(jìn)山。而以云沖波現(xiàn)下實力,便是遇上什么猛虎山獸,也足堪自保,是以蕭聞霜倒不怎么擔(dān)心他的安危,在一處風(fēng)雪較小的斷崖下找著個小小山洞,將原住黑熊擊殺,安置好云沖波后便起身出山。卻慮他在此無聊,又見他對天下大勢幾乎全無所知,便將當(dāng)今天下各大世家勢力分布,人物長短略略淺錄,教他在這幾日內(nèi)瀏覽一遍。 一轉(zhuǎn)眼間,已是蕭聞霜離去的第三日了,三日間,云沖波已將四只熊掌帶腿啃了個干干凈凈,連熊肚也沒放過,還順便在洞口堆了個個頭還高過自己的雪人,那卷宗卻是完全抱歉,只是如今估算著蕭聞霜將該回來,方才拿起來應(yīng)應(yīng)急就章,免得難看。云沖波倒也有一分急智,心知已無可能通數(shù)看完,索性自后看起,只盼回來時可以蒙混過關(guān),日后再慢慢偷補(bǔ)不遲,若非如此,那”南楚段家”沒落已久,被錄在幾乎最后,他這片刻之間,那里看得到這地方? 其實,蕭聞霜對云沖波一向以下人自居,極是客氣,莫說云沖波記得亂七八糟,就是回來后發(fā)現(xiàn)云沖波把那卷宗束之高閣,甚或一焚取曖,也斷無發(fā)怒斥責(zé)之理,可,唯其如此,云沖波,他卻就越發(fā)的不希望會令她”不滿意”,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尊重”。 為什么?那理由,云沖波自己也說不上來,影影綽綽之間,他只是覺得,蕭聞霜,委實是一個太過”完美”的形象,容貌也好,武功也好,智慧也好,見識也好,任何一樣都遠(yuǎn)遠(yuǎn)勝過自己,卻偏偏對自己忠心耿耿,死而后已。正常情況下來說,象這樣的一個女子,自己便是再做三世美夢,也不敢奢望到會有這等境遇,本該是心滿意足才是,可是,每次,當(dāng)云沖波在深夜中醒來時,卻還是會感到不滿。 因為,他明白,蕭聞霜的忠誠,并非對他,而是對著他腰間的那把樸刀,那把正式的名字叫做”蹈海丑刀”的東西。 (如果,我不是什么”不死者”的話,在你的眼中,會給我以怎樣的地位呢?) 每當(dāng)云沖波這樣想著的時候,一種低低的刺痛便會將他的心口撕扯,那答案,他根本不須去問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才會特別的渴望得到蕭聞霜的”尊重”或至少是”欣賞”,特別渴望看到蕭聞霜只當(dāng)他是一個”出色”的人而非必須”服從”的神的那種認(rèn)可。 就如,當(dāng)日,在草原上,當(dāng)他硬撐著,將蕭聞霜救醒的時候,雖然跟著便一頭栽倒, 不省人事,可,那一瞬,云沖波卻自蕭聞霜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了一些東西,一些令他欣喜,令他感到”這傷,總算值了”的東西。 (唉…) 在心里長長的嘆著氣,沒精打彩的,云沖波又將那卷宗捧起,胡亂翻了一頁,心不隨口的念了幾句,卻更感昏昏欲睡,自知絕無可能記住,不覺心下大憂,正愁苦時,遠(yuǎn)方忽地隱隱傳來一陣女子呼救之聲。 “救命啊,有強(qiáng)盜啊!” (這是…有救了!) 仔細(xì)聽清,云沖波精神驀地一振,心下大喜,想道:”這倒真是老天沒有絕人的路哪!”一躍而起,將腰間蹈海拔出,快步奔向那呼救方向,心中猶在盤算:”我這算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正是好漢當(dāng)為,不算是故意不去背書,等聞霜回來,我也理直氣壯,沒什么好心虛的…”一時想得甚美,卻渾忘了,若是蕭聞霜問起他前兩天都干了些什么時該當(dāng)怎樣回答。 “小姐,你還是回去吧。連除夕的正日子你都沒到,至少十五總該回山上陪陪法帥的…” “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似是被勸到惱羞成怒,那明艷少女重重跺腳,將地上堆積冰雪踏得亂濺起來,將那正和顏相勸的黃衫男子逼到退開幾步,忽地猛一旋身,腳下交錯亂踩,向反方向奔出,她身法極佳:前方樹叢雖密,卻擋不住她,只一踢一踩,便如游魚般一翻而過,那黃衫男子身法似不如她般變幻靈動,起步時又晚了一下,頓時已被拉開數(shù)丈。 那少女卻知道這黃衫男子年紀(jì)雖然不大,長力卻是最足,兼且極善死纏爛打的追蹤之術(shù),若非如此,山上那許多高手當(dāng)中也不會單教他來取自己回山,全然不敢怠慢,發(fā)力狂奔,卻只奔得半里,便聽得身后輕響不斷,那人果已追了上來,口中猶在笑道:”小姐既想考較文龍的輕功,文龍便拼力奉承一下,但比過之后,小姐卻一定要隨文龍回山,好教文龍在軍師面前有個交待…” 那少女翻翻白眼,大感頭痛,想道:”這塊死木頭,最是無趣,要跟他回去,這一路上可要悶壞啦…”卻偏又甩他不脫,一怒之下,忽然開口大呼道:”救命啊,有強(qiáng)盜啊!”出其不意,倒也將那黃衫男子嚇了一跳,卻旋就回過神來,速度并不稍減,只笑道:”倒也好啊,看看可會有什么英雄好漢來見義勇為…”那少女并不理他,埋頭只是狂奔,口中并不稍停,不住口的呼救,那黃衫男子過了一會,聽那少女嗓子竟似有些啞了,終于也忍不住,又笑道:”這深山老林當(dāng)中,那里來得旁人,小姐你便喊破喉嚨,也是沒用…”忽地橫刺里一聲暴喝響起,叱道:”兀那大膽的惡賊,誰說無人的!”說著便見刀光如虹,破樹卷出! 那男子見機(jī)極快,喝聲方響,早將身子急停,雙手飛旋,將兵器持到手中,叮的一聲,將那刀光磕開,只覺手上微微發(fā)麻,心下暗驚:”這斯倒好功夫。”又看清楚來人相貌,更感詫異:”看他年紀(jì),只怕不過十八九歲樣子,倒是幅好身手的,還能有不平拔刀之心…”便有了結(jié)納之意,雙手一翻,將兵器又納回袖中,抱拳道:”在下云臺山史文龍,小兄弟好功夫,請問上下如何稱呼?” 來者自是云沖波無疑,他卻不知道”云臺山史文龍”是什么來頭,但見那黃衫人也只似是三十歲出頭的年紀(jì),著身儒袍,方面大耳,頜下微髯,態(tài)度甚是誠懇客氣,并不似自己心目中的”惡賊”模樣,卻也有幾分錯諤,便不覺看向那少女。 那少女卻反應(yīng)最快,只愣了一下,早掩面道:”多謝少俠出手相救。真是,真是…”竟似已說不下去,忽地想起,忙又舉手指向那黃衫人道:”少俠莫被他相貌騙了,其實這人便是冀南路上有名的yin…采花賊,喚作’小yin龍’史文龍的就是。” 那黃衫人嘴巴張得大大的,滿面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什么…”卻覺那幾個字既臟且穢,君子不吐,一時間竟然啞然。卻未想自己這樣子落在云沖波眼里,更加信了個十足。 (對了,剛才明明還聽見他威脅這小姑娘說什么”你喊破喉嚨也是沒用…”,過去杜老爹說故事,這句話可不就是一切yin賊的口頭禪么?絕然錯不了了…” “大膽的yin賊,納命來!” 那黃衫人一向潔身自好,行事古板方正,乃是有名的君子稟性,似這般被當(dāng)做”yin賊”打砍,當(dāng)真是自出娘胎第一回,心下大為納罕,哭笑不得,出手自然也弱了幾分,純?nèi)∈貏?,不住道:”這個,朋友你當(dāng)真是誤會了…”云沖波方又有些猶豫時,那少女卻忽然又大聲插口道:”少俠千萬不要上當(dāng),這人有名的會裝可憐騙人,袖子里可藏著家伙,狠著呢!”偏生此時他正好因云沖波攻勢太猛 ,將索來收于袖中的短戟揮出擋格,一發(fā)將那少女說話證了個足斤加兩,云沖波暗呼好險,出手自然更加狠辣了。 說起來卻也該他倒霉,云沖波一聽這少女說話,頓時想起的便是當(dāng)初與他數(shù)度聚散的金臂弓花勝榮,立時將他也算做如花勝榮一流的肅顏大騙,仔細(xì)算來,他被花勝榮委實害得好慘,此刻不覺竟就將一番怒火發(fā)泄出來,心下更道:”大叔雖然害我?guī)状?,可也救過我,真要打他,還是下不了手,這個家伙既然是一樣的騙子,便不妨拿他湊湊數(shù)…”那黃衫人本身實力足可列入云臺山上前十五名,遠(yuǎn)在云沖波之上,但這般尷尬情形之下,只覺胡里胡涂,又覺云沖波也是一番好意,實不忍以殺手相對,急切之間,竟是不能取勝。但他畢竟非同小可,云沖波要想傷他,也勢在難行。 …戰(zhàn)局,竟就這樣陷入了泥沼之中。 見兩人打的一團(tuán)熱鬧,那少女大為得意,嘿嘿笑了幾聲,一轉(zhuǎn)身便想遁入林中,方走了幾步,卻忽地身子一麻,已被一只手扣上肩來。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一名似也只有二十多歲的女子,妝若艷婦,著身黑白兩色的緊身貂皮袍子,正悠然微笑,看著自己。 “有英俊的男子為自己戰(zhàn)斗,乃是女人的榮光,而有兩名英俊的男子為自己戰(zhàn)斗,那簡直就是女人無尚的榮光。小弓你就這樣跑掉的話,也太可惜了吧?” “幻姐…” 心底大嘆可惜,極不甘心,那少女卻也明白,這女子與那黃衫人”君子將軍”史文龍雖然同列”云臺山八驃將軍”之列,行事風(fēng)格卻是截然不同,絕對可稱是自己的克星:便不說心機(jī)閱世,就論起”不擇手段,百無禁忌”八字,就總能讓自己瞠目結(jié)舌,駭而卻步,她既然也到了這里,今天要逃,可說是絕無希望,卻見那女子只是扣住自己,卻仍還立身林中,妙目流盼,看那戰(zhàn)局,并不出林止戰(zhàn),不覺又是大奇,小聲道:”幻姐,你怎地不停下他們呢?” 那女子也是云臺山上宿老,名列”八驃將軍”當(dāng)中,卻是唯一沒有名字的,只以幻姬兩字自稱,人稱”美人將軍”,修為略在星羅姐妹之下,與地承大約相媲,她聽那少女問起,淡淡一笑,眉宇間似見一種懨然之意,卻道:”那小子,他很有趣呢…” 口中說著云沖波,幻姬目光流動,卻都是看向史文龍,神色流動,似有許多幽怨,又似有許多牽掛,卻又似全不在乎,那少女自幼無母,教養(yǎng)皆若男子,又只是初脫垂髫年紀(jì),自然難解個中深味,探頭探腦的,也去看兩人比試,卻是看云沖波的多些。 激斗數(shù)十合之后,史文龍漸漸安定心神,又瞥見幻姬已將那少女擒回,心下愈安,便想要住手罷戰(zhàn),微微笑道:”你且小心了?!焙龅仉p手回縮,十指連撥,將兩支短戟如風(fēng)車在手中播弄不停,他動作極快,云沖波只定目注視片刻,便覺頭痛,心道:”這是搞什么鬼?” 他本非無智之人,與史文龍激斗數(shù)十合,也早已發(fā)覺不對,但他少年人英雄心性,終是不肯首先認(rèn)輸,又覺此人身手非凡,是個大好對手,此刻沒有蕭聞霜在側(cè),他便不怕丟人,打得十分興發(fā),只想多練得幾合是幾合。 那少女本身修為雖然不高,眼界卻著實了得,一見史文龍起手,已知他必是要用出其成名絕技”九龍擊”當(dāng)中的”龍旋擊”,又見云沖波戰(zhàn)意漸馳,決然接不下這招,必定刀落人敗,翻翻白眼,忽地一念涌上,想到:”我何不如此這般?”嘴角早漾出個十分惡毒的笑容來。 “少俠,你快跑啊,這惡賊還有同黨,你快跑吧!” 尖厲又似絕望的叫聲,將史文龍云沖波都嚇了一跳,便連幻姬也呆在了那里,右手卻猶不忘將正想趁亂開溜的少女扣住,卻未想到,自己這個動作,正堪為那少女尖叫的最佳注腳。 (這家伙,差點(diǎn)被他騙了!) 史文龍雖素知那少女頑劣,卻也未想到她竟會如此行事,心下大嘆某人教女無方,不知德容功言之規(guī),卻也無法可想,心道:”左右一時和這小子也說不通,還是先將他兵器下了,再教幻將軍與他解說好了?!?/br> 云沖波此刻雖不過第六級頂峰力量,遠(yuǎn)遠(yuǎn)遜于史文龍的第七級頂峰力量,但他手中的蹈海卻大大勝過了史文龍的一雙短戟,史文龍又不欲重手傷他,一招一式,均十分專心,不經(jīng)意間,卻忽視掉了遠(yuǎn)處林中的兩雙眼睛。 一含笑,一鈍然的兩雙眼睛。 (那丫頭,又見著她了。) (只是,沒想到,她的來頭,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大呢…) 只道險險被騙,云沖波怒火中燒,卻還能有一分理智,心道:”這騙子武功很好,比大叔強(qiáng)得多,又有一個助手,這樣下去,我非敗不可,那未…”復(fù)又想道:”大叔不過騙人錢財,這家伙還,還…干那齷齪勾當(dāng),廢掉他,也是活該!”心意一定,大喝一聲,忽地身子半彎,雙手橫持蹈海,快步前沖,似是要攻史文龍下盤。 史文龍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亦一樣展動身形,向前迎上,看看兩人間只有兩步之距時,輕呼道:”小心了?!?,左手忽地向前一探,那急旋短戟與蹈海格在一處,只聽得一陣鏗鏘亂響,云沖波只覺似有十?dāng)?shù)名壯漢在向不同方向大力推拉扯蹈海,只震得手酸腕麻,再拿不住蹈海,只得松手放開,心下卻暗自高興”這家伙,果然是想先格脫我的兵器,那一招,可正合用呢… “呔!” 兵器脫手的同時,云沖波忽地將全身肌rou盡都松馳下來,不知怎地,竟就隨著蹈海急旋之勢飛動起來,剛好避開了史文正疾敲過來的右手戟桿。左手趁勢輕探,早又將蹈海抄回手中。這時,卻正是史文龍左手短戟力衰,右手短戟勢老,最無防備的一刻! (…所以,最強(qiáng)之刻,即為最弱之時,若當(dāng)而擊之,則無有不勝,譬如山澤金蛇,必忍耐待機(jī),敵動而發(fā),若敵稍老,匪不中的…) (好大叔,真是個好大叔,太好了,比那個大叔,實在是好出太多了…) 已用過不止一遍,每一遍都是要命關(guān)頭,每一遍都會有些新的穎悟,云沖波只覺得,當(dāng)初,在芹州老家,檀山麓上,那一面之逢的”大叔”說是為了感謝而教給自己的這一招,著實稱得上是妙用無窮。心里千恩萬謝著,云沖波并不理會下面史文龍那驚疑的眼神,一刀斬下! 他卻未想到,自己的這一刀,會換來怎樣的后果。 “小子,你這一招,是那里學(xué)來得?!” 一直也溫淡如水,恬若君子的史文龍驟然爆發(fā),怒斥聲中,雙臂衣裳盡被震碎,竟將明明去勢已老的雙戟又復(fù)逆回,戟勢盤旋交叉,若雙龍出水,迎天戮起,他這一下似是用力太鉅,連皮膚也不能承擔(dān),輕響著,竟然迸裂開來,熱血四濺! 另一邊,早看呆了旁觀的兩個女人,幻姬吃驚太過,不知不覺已將右手松開,那少女卻也忘了要逃,口張得大大的,吃吃道:”這個,這個,他怎地竟然會爹爹的’縮寸金蛇變’?” 史文龍的全力一擊豈是泛泛?云沖波雖是自上下?lián)?,大占便宜,卻也抵擋不住,只覺全身劇震,筋骨欲碎,若非蹈海堅固,將半數(shù)勁力卸下吸收,他更有可能被當(dāng)場震至吐血,饒是如此,他也還是被震得倒飛而出,摔進(jìn)林中,一路上砰砰梆梆,也不知碰折了多少樹木積雪,心下兀自大駭,卻不是畏懼史文龍功力,而是想到:”這廝做yin賊竟然做到這么理直氣壯,吼得就如正人君子一樣…” 全力施展出自己的得意殺技”龍翔擊”,史文龍終于一擊克功,卻全無喜歡之意,反手將雙戟收入袖中,盯視著云沖波倒退而去的方向,因為,云沖波剛才的一擊,給他以極大的困惑,也因為,當(dāng)戰(zhàn)局結(jié)束,他的心神重新釋放開時,沿著云沖波飛去的方向,他赫然已發(fā)現(xiàn)到了一些東西,一些令他不悅和微驚的東西… 史文龍的全力一擊,力量極鉅,云沖波自知硬接不下,便依蕭聞霜曾指點(diǎn)與他的法門,腳下發(fā)力略御身形,雙手捧刀急退,更在后退同時不住磨動蹈海,將所受氣勁一一弱化消去,是以直退至數(shù)丈之外時,去勢仍然不衰,但他心中明白,并不驚慌,只是專心致志去守住要害。卻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兩道漸漸清楚,離他越來越近的男子身影。 “四哥,好象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呢?!?/br> 苦笑著,那青衣文士對身邊那銳目長面,濃眉如蓋的黑衣方士如是說道。那方士哼了一聲,道:”無妄之災(zāi),非戰(zhàn)之功,沒什么大不了的?!笨跉饫涞?,又滿蘊(yùn)自信,竟似全未將遠(yuǎn)處幾人放在心上。 說話間,那方士右手五指輕彈,揮出數(shù)毫青光,射入身前松木之內(nèi),跟著便聽得喀喀聲響,那些樹木旋就自行開裂,又見斷口上面青芽萌動,蠕出數(shù)十根如手指粗細(xì)的藤蔓,如蛇蟲般四下激伸,轉(zhuǎn)眼已在空中織成一張大網(wǎng),時間上卻是剛好,網(wǎng)方織成,便聽得”碰”得一聲重響,云沖波已然落入網(wǎng)中,他來勢雖重,那藤網(wǎng)卻似極有彈性,振得數(shù)振,已將他來勢盡消,蕩下地來,那藤網(wǎng)隨也”哧”得一聲,自行分解,沿著來路縮回樹木,那幾顆斷樹竟也隨之自行復(fù)合而起,轉(zhuǎn)眼已又是干挺如柱,葉簇團(tuán)針,在雪風(fēng)中輕輕晃動,那里看得出半點(diǎn)異樣? 云沖波忽遇意外阻力,一時失措,卻已算反應(yīng)極快,未摔到地上時已然吸氣提腹,一個翻身,落地時已是頭上腳下,卻不料這里雪堆極厚,腳入半尺猶還不著實地,終于沒能站住,”啊喲”聲中,已是一頭磕入雪中,頓時弄得一身是雪,頸子是也灌入不少,渾身一個冷戰(zhàn),正暗罵時,忽覺有人蹲下身來,握住自己右手,笑道:”小心些哪?!笔稚霞恿?,便要拉自己起身,力氣卻用得并不甚大。 云沖波吃這一摔,手上頓時失守,未及消盡的余勁透過蹈海攻入體內(nèi),雖已極微,卻還是震得他昏頭昏腦,不甚好受,又大半個身子都埋入雪中,袖口鞋窩都吃冷雪灌進(jìn),冷得他大為難過,迷迷糊糊中,一覺到有人施以援手,也無暇多想,手上發(fā)力,便要自雪堆中一躍而出,卻忽地覺得不對:”這人手勁怎么這么輕的…”卻已不及,只聽得”啊喲”一聲輕呼,云沖波雖然自雪堆中穿出,那伸手拉他的人卻竟站立不住,被他扯在空中! (這是…) 自離檀山以后,云沖波雖然數(shù)逢奇遇,修為倍增,但終究未能踏進(jìn)真正高手領(lǐng)域,一路遇人當(dāng)中,除去一個花勝榮之外,沒一個不是在他之上,雖也先后殺了破軍袁洪等一流好手,但認(rèn)真推敲起來,那兩人真正實力卻也還是要較他為勝,蕭聞霜與他一路同行,更是不忘對他朝夕指點(diǎn)精要,紹介天下強(qiáng)豪,是以他此刻雖已增益極鉅,堪與黑水八部眾等相抗,卻從未覺得自己算是高手,總覺得只要是敢闖江湖路的人,實力便必定在自己之上。剛才自己身受重力沖擊,卻被這邊一卸而下,更是佩服之極,卻那想到,對方手上力氣竟然似乎只與花勝榮是”同道中人”? 雖然糊涂,云沖波卻也明白對方拉自己該算是一番好意,還在空中時,已努力轉(zhuǎn)身,探出右手,去撈那人左臂,此刻兩人距離甚近,他出手又快,一把早已拿住,可,手上的感覺…卻是非常奇怪。 “你…” 一句話沒有說完,布匹的撕裂聲響起,那人左手袖子竟被云沖波一扯而下!他本來還能勉強(qiáng)保持平衡,這下被云沖波猛力一扯,反而站不住腳,”啊喲”一聲,也如云沖波方才般栽入雪堆當(dāng)中。 云沖波借那一拉之力,翻了個身,勉強(qiáng)站住在一塊硬地上,腦子中猶有些胡里胡涂的,不覺將右手舉起,心道:”這個人的胳膊好奇怪啊…”忽聽一聲怒斥道:”小子,找死!”未及轉(zhuǎn)身,只覺寒意侵骨,似有什么利器已逼至頸邊! “四哥,住手吧?!?/br> 寒意迫體的一瞬,云沖波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幾乎失去知覺,卻隱約聽得對面雪堆中傳出一聲急切說話,那寒意竟旋就消了,他卻要到此時方才回出神來,忽然心中大恐,背后始才透出汗來,回過頭時,見是名不到三十歲的黑衣方士,站在自己數(shù)步以外,雙手籠在袖中,猶在惡狠狠的看著自己,卻只看了一眼,便將目光投向雪堆,道:”奉…九弟,你怎么樣?”聲音甚是急切,卻并不過去相扶。 云沖波心下大奇,想道:”他既然關(guān)心他這兄弟,怎么不去幫忙他出來,倒也怪事…”又見雪堆中一陣蠕動,卻是那人正在爬出,當(dāng)即趨前蹲下,笑道:”我來幫你…”說著探手入雪,他見那人一只右手已然扒出,便想拉他左手扯出,怎料手一伸進(jìn)去,卻又抓了個空,正有些驚疑時,卻見那人已經(jīng)自雪中爬出,站起,邊打身上雪塊邊笑道:”你手勁好大哪…” 云沖波卻怔住了。 那人年紀(jì)不大,也只二十歲出頭樣子,著身淡綠儒袍,笑得甚是溫和可親,卻只得一只手臂。 他本來眉削鼻挺,目若朗星,雖不能稱潘宋之材,卻也堪選東床,身材也頗為俊拔,衣衫姿態(tài),均透著nongnong的書卷墨香,卻又沒有摘章腐儒那種中人欲嘔之氣,雖然一身雪片,卻并無狼狽之態(tài),看上去又是令人心愿親近,又教人覺得貴華不可輕褻,乃是極為豐采逸姿的一個人物,卻偏生折了一條左臂,竟似是出色太過,竟遭天妒一樣。云沖波與他雖是素昧平生,卻在第一眼見著他時便情不自禁的想道:”好一個風(fēng)流人物,真是可惜…” 只聽”哼”得一聲,那方士一閃而過,擋在云沖波身前,向那文士道:”九弟,沒事吧?” 那文士只一笑,道:”不要緊的?!鳖D了頓,又低聲道:”謝謝。” 那方士微微搖頭,面色頗不以為然,口中道:”不是我說你…”卻欲語又止,看了看云沖波,臉上仍是怒氣不消。 原來那文士心氣極高,雖折一臂,卻不自居殘,常說:”天使人役萬物,然奔不若馬,泳不勝魚,噬不敵犬,力不克熊,乃以心力勝之?!逼饺招惺?,必定自行努力,從不假手他人,那方士與他兄弟多年,自然明白,是以雖見他雪坑掙扎,也不會伸手相助。 云沖波這時也回過神來,自省道:”他是好心拉我,卻被我摔了一交,實在是糟糕…”忙也繞過那方士,向那文士伸手道:”多謝你啦,剛才真是對不起,我一時昏頭,太不小心了…”那文士客氣了兩句,云沖波方又想起來云東憲所教的規(guī)矩,忙又道:”在下云沖波,請問兄臺貴姓?” 那文士微微一笑,正要回答時,嘈雜聲又響起,卻見那少女竟已設(shè)法掙脫,正向這邊狂奔,一邊猶在大聲道:”救命,有強(qiáng)盜…有yin賊啊!”轉(zhuǎn)眼已將這邊幾人看清,眼珠一轉(zhuǎn),已又道:”你們快逃,還有一個女yin賊啊…是你?!”最后一句,卻是已跑到能夠看清那文士相貌時,忽然愣住,脫口問出的。 與那少女的驚問同時,那文士也神色驚愕,失聲道:”怎會是你?!” 這時,苦笑不迭兼急火攻心的史文龍幻姬亦已全速追近,明白這兩人的來歷,自不會放心讓他們與那少女接觸,兩人的態(tài)度均極為認(rèn)真,功力也已凝至最高。可,就在那少女與那文士同時驚問的同時,似是她們的驚疑太過震撼,巨大的轟隆之聲,竟在整個天地間訇然響起! 大地抖動,樹林倒摧,千載的積雪崩散飛砸,遠(yuǎn)處的山體上面,竟也出現(xiàn)了巨大而明顯的裂紋。更有一座小山頭似是再不能支撐,竟然整個向下滑動起來,如一把巨大的閘刀,肆意的刮削著所經(jīng)路上的一切突起。 (這是,地震?!!) 不意忽然降此天災(zāi),史文龍等人都一時間陷入驚愕,便沒有發(fā)現(xiàn)到,當(dāng)大地震動時,那綠袍文士身子雖然失態(tài)最厲,幾乎踣地,可,他的眼神,卻是最為澄定和了然的,而,他的旁邊,那方士的臉上,也現(xiàn)出了一種”佩服”的表情。 在那瞬間,一句”說話”,在那文士的心中,也在盛京城的另外兩個地方,同時響起。 (果然,就和估計中一樣,天變,終于來了…) 下卷預(yù)告: 似乎是注定不得平靜,蕭聞霜估算中本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安靜廣袤的冀北雪原上,卻竟然暗流涌動,云臺驃騎,九曲兒曹,帝京特使,沛上風(fēng)歌,四方勢力代表一一云集,究竟,是為了什么? 大地震動,龍蹤驚現(xiàn),沉睡千年的長白山中,到底隱藏了怎樣的秘密?表面上安心蜷縮于東北雪國的長白公孫家,到底在進(jìn)行著怎樣的謀劃? 智掌天機(jī),算無遺策,誰能捕捉住黑暗當(dāng)中的一點(diǎn)螢光,誰可在混亂中掌控最后的結(jié)局? 二月二,龍?zhí)ь^,在殘破的”曾經(jīng)神峰”中,累積二十年仇恨的兩名情敵,終于要展開即將影響整個天下的死斗! 新的發(fā)展,新的人物,新的突破,新的線索,新年當(dāng)中,請續(xù)看太平記第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