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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二十節(jié) 田豐(下)

第二十節(jié) 田豐(下)

    天將黑的時候,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到吃晚飯時侯,已經(jīng)象是從天上向下潑水一樣了。

    “如此大雨,張不得弓,舉不得火,列不得陣……這樣的晚上上山,等于叫大家去死?!?/br>
    沉著臉,一個人站在大雨當(dāng)中,薛染衛(wèi)說道。

    這里是臨時建立起來的軍營,因?yàn)閭}卒而成,室內(nèi)滴漏非止一處,從雨剛開始下時,士兵的罵聲就沒有停過,但就算滴漏,也好過被外面這瓢潑般的水在身上澆。

    “可是,我還是要讓大家上山。”

    分布成一個帶缺口的圓形,所有軍營向心之處,是一塊直徑三十步左右的空地,現(xiàn)在,所有的士兵都擠在營房中---軍官們也一樣,雖然有幾個人想要走出來和薛染衛(wèi)站在一起,卻被他罵了回去。

    “大家必須上山!就因?yàn)樵谙逻@樣的大雨!”

    雨越下越大,薛染衛(wèi)只是張嘴說話,都會被水灌進(jìn)嘴里,身上襯衣早已濕透,更顯著鐵甲冰涼,但他中氣也是真足,聲音反而越提越高,居然生生壓住了這滾滾雨聲!

    “大家都知道,這樣一個小寨子,要打下來,完全不廢力氣,我們怕的是什么?不是他們死守!是他們潛逃!是那個太平道的大頭目潛逃!”

    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薛染衛(wèi)怒目圓睜,已經(jīng)是在咆哮。

    “那是不死者啊……那是不死者!這樣的機(jī)會,大家一輩子也遇不上第二次了!”

    摘下頭盔拿在手里,薛染衛(wèi)臉上帶著病態(tài)的潮紅,眼睛中也似乎有光在閃耀。

    “大家是知道我和王將軍的,他放過牛,我比他還差點(diǎn),是趕羊的。主家的規(guī)矩大啊,每天歸圈前,都要點(diǎn)檢。羊要是受了點(diǎn)傷,那怕是自己撞頭的傷呢,我就得抱著頭跪下,讓管家用小鞭子抽,抽到傷成一樣的為止!”

    喘了幾口粗氣,薛染衛(wèi)把聲調(diào)放緩了一點(diǎn),獰笑著說,但現(xiàn)在,自己想什么時候吃羊,就可以什么時候吃,想吃幾頭羊,就可以吃幾頭。那怕只啃個羊臉,把其它的都放那里看著呢,反正自己吃得起。

    “我為什么有今天?不是因?yàn)槲倚猩品e德有了報(bào)應(yīng),不是因?yàn)槲易呗飞蠐斓搅私鹱鱼y子!是因?yàn)槲覊蚝?,夠不要命!是因?yàn)樵诒边叴蛳阗\的時候,我當(dāng)先沖陣,砍了香賊的兩個香主!是因?yàn)樵谀线叴蚰罱?jīng)賊的時候,我豁出命來追趕,用這兩條腿去趕奔馬,在山路上跑了三十里后,從幾丈高的山坡上向下跳,終于抓住了念經(jīng)賊的頭目!”

    用力的拍著自己的大腿,又轉(zhuǎn)過身,用手指向山上,指向太平道結(jié)寨的方向,薛染衛(wèi)怒吼道:“而現(xiàn)在,那里是太平道,和他們比起來,香賊和念經(jīng)賊,只算是小孩子的把戲。那里是不死者……他的人頭,勝過一百顆、一千顆經(jīng)賊香賊的人頭!”

    “媽個了cao的……榮華富貴,就他娘在這一哆嗦了??!”

    隨著薛染衛(wèi)的吼聲,整個軍營陷入了短暫的靜默,隨后……噪動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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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不讀書,卻……卻是通透人啊?!?/br>
    看著薛染衛(wèi)的鼓動與布置,張?jiān)偷吐曉u論,身邊,是張?jiān)蚝婉R道空。

    在鼓動起兵卒們的士氣之后,薛染衛(wèi)作出細(xì)致布置,將部隊(duì)分解為小隊(duì),派上山去,如何扼守,如何監(jiān)視,如何報(bào)警,如何反應(yīng)等等,一一交待。

    “但,他其實(shí)真多余作這些的?!?/br>
    薛染衛(wèi)這樣辛苦布置,說到底,是怕狄鐵影等人趁夜?jié)撎?,只要讓他們遁入山林?dāng)中,那時就算打下這個寨子,就算能砍上百多甚至是幾百人頭,又值得甚么?

    可在馬道空看來,這樣的布置真心多余。只能說,薛染衛(wèi)還沒有真正和太平道打過交道。

    “太平道的人……當(dāng)年,大家最放心的,就是讓他們守后路。他們從來不會先行潛逃,更沒有棄軍先逃?!?/br>
    回憶當(dāng)年,馬道空說,太平道的人不止一次全部戰(zhàn)死在陣地上,只要沒有新的命令傳下來,他們就不會后退。

    “具體到這一次,他們肯站出來,就是為了給那些山民逃跑的機(jī)會,如果他們今天退走,那就毫無意義了。”

    認(rèn)為說狄鐵影不光不會走,還會在明天雨稍停之后,就再站出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只有這樣,才能吸引住所有的追兵。

    “因?yàn)椋降馈\們,一向就是這么陰險(xiǎn)jian惡,所以才能蠱惑民眾,得其死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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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后,張?jiān)张c張?jiān)蚯娜浑x開了營地。

    潛入太平道營地的過程,遠(yuǎn)比想象中更困難:山上,林中,少說也伏下了一兩千名士兵,其中更不乏有聰明人想出了各種各樣在大雨中保持照明與監(jiān)視的方法,與“怎么無聲無息的通過自己人的陣地”比起來,“怎么進(jìn)入敵方的營地”反而相對輕松了許多。

    (如今的太平道中,果然缺乏一流好手嗎?)

    潛入之際,也在默默觀察:外面布下天羅地網(wǎng),里面同樣也是枕戈待旦。但與外面那些亢奮到眼睛都在發(fā)紅的士兵不同,這些人的表情相對平靜許多,默默的坐著或站著,有的在擦拭手中武器,有的在低頭沉思,偶爾有人和旁邊的戰(zhàn)友說幾句話,間或還能聽到快活的笑聲……這一切,都讓兩兄弟頗不習(xí)慣。

    尤其是笑聲。

    以不足二百人,對抗外面的數(shù)千精兵,的確他們有良好的地勢……但,也只有這個了吧?

    陷落是遲早的事情,但這些人卻平靜的像是正在自己的根據(jù)地準(zhǔn)備第二天的早飯一樣,沒有恐懼也沒有興奮,一切,都平常如水。

    (大師兄,你看?。?/br>
    不用張?jiān)虻奶嵝?,張?jiān)找惨寻l(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正撐著傘在一處處哨位走過的人,正是狄鐵影,也就是讓兩軍無數(shù)軍官士兵都眼紅到的滴血的不死者。

    既是查哨,也是慰問,正如張?jiān)盏牟孪?,狄鐵影的威望高到難以想象,只要幾句話,就能讓那些士兵興奮到說不出話來。

    “咱們要在這里釘至少三天……要等到鄉(xiāng)親們轉(zhuǎn)移進(jìn)山后再突圍……”

    風(fēng)狂雨驟,又不敢離得太近,張?jiān)罩荒芤老》直娉鰧Ψ剿坪跏窃谧鲃訂T,也聽到有不止一名士兵在結(jié)結(jié)巴巴的勸說狄鐵影先走,他們一定會在這里拖住,但作為回應(yīng),狄鐵影總是微笑,并搖著頭。

    “不行啊……我如果走了,他們也就會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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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發(fā)現(xiàn)狄鐵影后,張?jiān)蛎黠@的興奮了起來---簡直象是太平道的士兵一樣了,但被張?jiān)諆春莸牡芍?,他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借著大雨遮蓋身形,兩人慢慢的在寨子里移動著。

    從一開始,張?jiān)站蜎]準(zhǔn)備和外面的兩支軍隊(duì)爭奪什么功勞,他之所以要冒著危險(xiǎn)潛入這里面來,更多的,是想要解答自己心里的困惑,而不是和張?jiān)驂粝氲哪菢?,用一次漂亮的斬首,來終結(jié)這次戰(zhàn)斗。

    “不死者,我還是想說……您,離開吧?!?/br>
    對視一眼,兩人屏住呼吸,緩緩移動向那傳出說話聲的房屋,雖然外面站有兩名哨兵,但兩人借大雨之勢,行水遁之法,又那里是他們能夠看穿的?

    “不行,我如果走了,外邊的軍隊(duì),就會繼續(xù)去追那些鄉(xiāng)親了……你們,是拖不住他們的?!?/br>
    “但是,不死者。”

    再次懇切進(jìn)言,那人表示說,自己一干人等另說,但不死者對于太平道的特殊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不死者,太平道可以失去我們,卻不能失……”

    “是嗎?”

    聲音中似乎還帶著笑,狄鐵影這樣反問道。

    “那么,你倒說一說……這些年來,我為太平做了什么事情?這其中,又有那些,是離開我就做不成的?”

    “不死者,話不是這樣說,您是……”

    “我是一平常人,極平常的人。”

    截?cái)嗔藢Ψ降膭裾f,狄鐵影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只是一個平常人?!?/br>
    對方完全沉默了下來,狄鐵影緩緩回憶,列舉著自己這些年來的行事,并不時作出總結(jié),正如剛才說的,那當(dāng)中,的確沒有什么特別驚艷的事跡。

    “我是不死者,但卻是極平常的不死者……直到現(xiàn)在,我始終不能溝通前生,也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力量……我只是一個平常人,可為了這個平常人,太平同道,卻已犧牲太多?!?/br>
    “不是這樣,不死者,我們護(hù)道之……”

    “不,你聽我說?!?/br>
    聲音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節(jié)奏,不快,很穩(wěn),狄鐵影道:“我沒打算死在這里……你放心。”

    這句話說出來時,張?jiān)諒堅(jiān)螂m然在外面,也明顯感到屋里另外那人長長松了口氣,卻隨即又聽狄鐵影道:“但斷后之事,卻必須我來?!?/br>
    “這個決心,從看到他們開始?xì)⒙距l(xiāng)親時,我就下定了?!?/br>
    無論狄鐵影自己,還是其它的太平道骨干,都很清楚一件事:只有狄鐵影,只有他,才能拖住外面的整支軍隊(duì),才能為后方正在撤離的山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我身上,承載了太多的希望與犧牲,而我,卻始終沒能力回報(bào)這樣的希望與犧牲?!?/br>
    “這些年來,我總能逃掉,我總能活下來,而為了我,犧牲的同道,已經(jīng)太多?!?/br>
    “該到我了?!?/br>
    “可,不死者……”

    搖著頭,狄鐵影聲音中居然多出了幾分笑意,道:“你急甚么,覺得我死定了么?說不定,我陣前突破,一舉成為天下強(qiáng)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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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準(zhǔn)備去死了?!?/br>
    已經(jīng)離開那寨子,兩人默默在林中穿行,張?jiān)赵诖蛄磕切┡Ρ牬笱劬?,卻根本捕捉不到自己蹤跡的暴雨下的士兵,而張?jiān)颍瑓s突然這樣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唔……元津,明天早上,你就回去吧?!?/br>
    哼了一聲,張?jiān)盏幕卮鹜瑯邮求H頭不對馬嘴,然后,張?jiān)蛞苍贈]有開口,就這樣,在沉默當(dāng)中,融入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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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雨仍然在下,圍寨的軍隊(duì)沒有選擇進(jìn)攻,而是繼續(xù)挖掘長壕,構(gòu)建工事??斓街形绲臅r候,更居然有人奇跡般的從城中趕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王德,賽甫丁,都已領(lǐng)兵上路,而飛馬趕來的,除了信使,還有工匠?!?/br>
    邊說著剛剛打聽到的消息,馬道空邊向外面看著:幾隊(duì)士兵正在冒雨砍伐樹木,再過一會,那些工匠會指揮他們,用這些樹木加工出臨時的攻城器械,按照估計(jì),今明兩天,應(yīng)該就能制造出足用的器械,而最遲明天,王德與賽甫丁都會趕到,那時,也就是發(fā)動總攻的時候。

    “……還有兩天?!?/br>
    “大真人,您看,我……們,是不是出些力氣?”

    在旁聽完薛染衛(wèi)的動員后,馬道空似乎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這個機(jī)會,給自己掙一份功勞,這兩天,他一直很熱心的在想要尋找出陣的機(jī)會。

    “機(jī)會啊……會有的?!?/br>
    看看他,張?jiān)崭嬖V他,大概今天,最遲明天上午,就會有機(jī)會了。

    “奇怪的聯(lián)盟啊……”

    話音未落,門外已有人在恭聲稟報(bào):“大真人,薛將軍請,阿萬戶請?!?/br>
    “看,元津?!?/br>
    諷刺的笑著,一邊向外面走,張?jiān)找贿叺溃骸盀榱藨?yīng)付后方趕來搶功的主將,本來勢成水火的兩軍,居然聯(lián)合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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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賊子,倒扎的好營?!?/br>
    “王將軍說的是啊?!?/br>
    和張?jiān)照f的一樣,當(dāng)天下午,利用倉卒打造出的幾件攻城器械,兩軍就組織了一次進(jìn)攻---當(dāng)然,沒人幻想這樣一次攻擊就能取得收獲,他們所求的,只是在攻擊中摸清對方的力量分布,盡可能的發(fā)現(xiàn)防御上的弱點(diǎn)。

    “現(xiàn)在是用人命去填的時候,不敢驚動大真人,但等到破寨以后,倒要勞煩?!?/br>
    “唔?!?/br>
    只是微微點(diǎn)頭,張?jiān)詹]有給出肯定的答復(fù),對此,薛染衛(wèi)倒也不在乎,一面又向著馬道空笑道:“馬老弟,等寨子打開時,倒要好好見識一下你的刀法!”馬道空卻不敢如張?jiān)瞻憷涞?,腆笑道:“義不容辭!”

    幾人所在地方,離戰(zhàn)場在百步以外,阿迷里丁、薛染衛(wèi)、張?jiān)?,以及馬道空和七八名軍官,都站在這里,沒有張?jiān)?,因?yàn)榻裉煸缟纤呀?jīng)啟程返回武榮,倒是卡門,還是留了下來,此刻,她站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注目戰(zhàn)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攻一會,看看銳氣已失,阿迷里丁揚(yáng)聲發(fā)令,讓前面的士兵監(jiān)督著那些被強(qiáng)迫推動攻城器械的山民返回,一邊又笑著道:“這些賊,守得真好……但我看他們還能守幾輪!

    張?jiān)粘林?,并不接話,卻見馬道空湊將上來,小聲道:“真人,兩位將軍,小得剛剛突然想到一件事?!?/br>
    “田豐這名字……你們聽過么?”

    “唔,沒印象,你是想說……”

    腦中正搜索所知人物,張?jiān)蘸鲇X有異,又聽得幾人驚呼“你作什……”時,腰間驀地一疼,已吃鋼刀硬生生砍將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