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店忙完回到出版社營業(yè)部辦公室，時間已過晚間七點(diǎn)，多數(shù)人還留在里面埋首于事務(wù)中。坐回辦公桌前，子徹把公事包隨手一擺，又立刻投入數(shù)據(jù)報表的整理中。

    好不容易手中事務(wù)終于清空，起身預(yù)備離開，視線不經(jīng)意看往映著美麗夜城的落地窗。

    身在最佳視野、市中心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級大樓中，卻少有間暇能欣賞，子徹離開座位來到落地窗前，宛如浩瀚無垠宇宙的夜城輕而易舉的占滿整個視野。

    凝望著下方滿佈的燦爛燈火，子徹深深呼出口氣，結(jié)束忙碌一天，身體除了飢餓疲憊什么感覺也沒有。

    并不是不喜歡這份工作，甚至這份工作比前一份貿(mào)易公司的工作好上許多，只是職場皆是如此，影響最劇烈的往往不在工作本身，而是在于人心。社會是個大染缸，一整天周旋下來，再強(qiáng)悍的鋼鐵心也會漸漸生銹腐蝕。

    貪婪地再望一眼夜城，子徹?fù)P起單手自額頭處往后順了一下瀏海，轉(zhuǎn)身拿起公事包離開辦公室。

    愈夜愈美麗的城，蜿蜒熱鬧生氣蓬勃的夜市，子徹存著最后一絲力氣走向熟悉的小車攤位，炒米粉、蚵仔湯各點(diǎn)一份，坐在背對馬路正對老闆的攤車位子，雙臂倚靠在銀灰色狹窄的桌面，等待老闆上菜。

    他時常獨(dú)自一人在下班后來到這條綿延不絕閃耀光輝的夜龍覓食，明明公司附近就有一條名聞遐邇的觀光夜市，他卻還是愿意再多花些時間，回到住家附近的這條夜市吃飯；不為別的，就是不想在下班之后還遇到公司的人，一天僅存的最后幾個小時，他不想被誰打擾，只愿和自己單獨(dú)相處。

    獨(dú)處是他最喜歡的狀態(tài)，每次聽見有人說無法單獨(dú)一人吃飯、看電影，心里只感到不可思議。

    離開夜市時，視線突然被立于夜市開頭人潮流動最多之處的一個身影給留住腳步——是他。

    少廷掛著微笑站在原地，不停向來往人潮分發(fā)廣告?zhèn)鲉?，一臉笑容可掬親切的模樣，使得不少人本沒有意愿拿傳單都不經(jīng)意伸出手接過。悶熱的天氣，使他早已汗?jié)窳吮臣辜澳橗嫞娝粫r以手背擦去額頭汗水卻仍笑得甘之如飴，子徹的眼神開始變得朦朧，眼前光影暈成一圈又一圈暖和光體，圍繞在少廷周身，彷彿世界因他而閃耀。

    注視許久，子徹緩緩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站在人行道上等待紅綠燈時，斜對面一對身影闖入視野引起子徹的注意，原本平靜無痕的眼神，瞬間多了跳動的火焰。

    是他們……？

    目光焦急的追隨過去，卻礙于眼前不停有車子呼嘯而過而不便看清，直至綠燈亮起終于可以過街，來到對面，卻已不見剛才的那對人影。

    心底隱隱泛起焦躁苦澀滋味，子徹深深望著可能是對方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繼續(xù)邁開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

    發(fā)完廣告?zhèn)鲉位貓笸瓿珊?，已?jīng)是晚上11點(diǎn)多。

    少廷到夜市附近的速食店廁所，拿出包包里的毛巾以水沾濕后，大致的擦了擦流汗的地方。

    擦拭乾凈，一陣清爽，望著鏡中的自己，少廷露齒而笑，憨然天真又滿足。

    回到租屋處，剛好在樓梯口遇到住隔壁的房客，對方一見他親切喊道：「欸，回來啦，還沒吃喔？」他指著少廷提在手上熱騰騰的廣東粥問。

    「對啊。這么晚要出去喔？」少廷側(cè)著身子背部幾乎要貼在墻上以方便讓對方下樓。

    「去便利商店一下。走囉，掰。」

    「好，掰?！?/br>
    回到三樓走廊最后一間套房，少廷放下包包后，就坐在地板上看著深夜重播的節(jié)目邊吃著遲了很久、已經(jīng)從晚餐變宵夜的廣東粥。

    除了咖啡店夜班的工作，休假的時候，少廷還兼了不少打工，比如今天晚上在夜市發(fā)傳單就是他眾多兼職的其中一項(xiàng)。

    一個人在外開銷大，尤其北部更甚，光靠一份正式工作很勉強(qiáng)能平衡開銷，何況少廷還需要幫忙分擔(dān)家里的經(jīng)濟(jì)。

    當(dāng)初不辭辛苦北上首都，全是因?yàn)榈谝环莨ぷ鞯年P(guān)係。

    高中畢業(yè)當(dāng)兵退伍后，父母已經(jīng)快要無法負(fù)荷家里的經(jīng)濟(jì)，早在高中時就有意識到家里狀況的少廷，毅然決然放棄升學(xué)，打算一退伍就去找工作做；當(dāng)兵退伍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科技大廠的作業(yè)員工作，公司包住包三餐，薪水福利又不錯，于是少廷扛著簡單行囊離開南部老家，風(fēng)塵僕僕來到首都開始了社會新鮮人的嶄新生活。

    每天12小時在工廠里任勞任怨的努力工作，儘管身體疲憊，少廷仍覺得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很幸福，能夠負(fù)擔(dān)起家庭經(jīng)濟(jì)，又能讓兩個meimei的學(xué)費(fèi)有所著落，生活單純所以沒有什么不好。

    不過人生這齣戲，永遠(yuǎn)不可能如此風(fēng)平浪靜，工作三年多后的某天，公司發(fā)下裁員名單，少廷剛好就是其中一位。

    當(dāng)時接到消息的少廷，征愣的站在員工宿舍前，耳邊盡是同樣被裁員的同事們的咒罵與哀嚎，而他，快速的穩(wěn)定住自己的心情，收拾物品，腦海中迅速飛過各種下一步該如何走的念頭。

    好險老天眷顧，很快地讓他找到咖啡店工作以及租屋處。

    不論如何，「上帝關(guān)了一扇門，必定會再另開一扇窗」這句話，他是相信的。

    上床就寢前，少廷雙手捧著跟子徹借的《第一個被遺忘的人》，書籤夾在三分之一的地方，他微微蹙起眉毛露出有些苦惱的模樣，再看看時鐘時間已經(jīng)不早，深深吁口氣，少廷闔上書，心想這星期一定得趕快讀完還給子徹才行。下定好決心，少廷躺在狹小的單人床，沒有多久就掉入夢的懷抱。

    ○

    腳步聲停在自己面前，子徹緩緩抬頭看向來者，一身便服的少廷氣喘吁吁的站在桌子前。

    些微汗?jié)竦哪橗嫐庋t潤，透著靦腆笑意的他遞上之前借的小說：「不好意思打擾了，今天來是要還書給你的，謝謝你，小說很好看。」

    子徹靜靜凝睇，深不可測的沉靜黑眸，似是要把人給捲進(jìn)去，看得少廷有些緊張，深怕自己的出現(xiàn)太過莽撞以至于令他不高興。

    沉默片刻，即使僅有幾秒，也像醞釀一個新宇宙般如此漫長。

    子徹伸出手接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不用客氣，謝謝你特地跑來還我?！?/br>
    「喔，不會不會，雖然今天休假，想說能盡快還給你就跑來了?！钩酥?，想要盡早見到面的心情，少廷只能壓在心底無法說出口。

    「嗯。」簡短而直接，子徹明擺著沒有要多聊的意思。

    少廷垂下眼簾，有些尷尬地自喉嚨里擠出聲音：「那我先告辭了……再見?！?/br>
    子徹淡然地看他一眼，輕輕點(diǎn)頭說：「嗯，再見?！谷缓笞⒁饬υ俅位氐绞种械男≌f里面。

    心里悵然若失，好像破了個洞不停吹進(jìn)冰冷寒風(fēng)，少廷輕輕咬著下嘴唇，一股自作多情的丟臉感覺猛然涌上心頭，他雙頰guntang，低低說了聲：「不好意思?！谷缓罂焖俎D(zhuǎn)身離去。

    少廷離去后，雙手握著書卻根本沒在看的子徹，終于不再掙扎，闔上書本，喝了口已經(jīng)涼掉的柚子茶，拿起擺在桌上的手機(jī)滑動一下，然后靜默看著螢?zāi)辉S久，直到螢?zāi)粺魷缢忠允种富瑒邮顾疗穑恢貜?fù)幾次后，子徹?zé)┰甑姆畔率謾C(jī)，頭就這么忽然微微抽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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