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墨藍(lán)的天色宛如一匹厚重的絲絨布，在陽光落盡后籠罩住整片天，天空隱隱透出一絲寂寥蕭瑟的氣息。

    夜風(fēng)凜然吹過街道，向兩個小女生撲面而來。

    「今天補習(xí)班的冷氣真的好冷。」一出補習(xí)大樓，面對和室內(nèi)冷氣溫度相近的低溫，予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摟了摟自己的臂膀。

    「誰叫你穿的外套這么薄?！骨社徽Z中的說。

    予尋則是瞥了一眼對方身上那件保暖的橘色運動外套，苦笑不語。

    兩人此時正走過馬路，來到一家的超商外。

    「下個月就是世界末日了耶。」在等待父親騎車來接的片刻，巧琦忍不住感嘆道。

    「對啊?！古闼黄鸬鹊挠鑼ぽp聲附和，「記得第一次聽到瑪雅預(yù)言時，是國二在補習(xí)班上數(shù)學(xué)課的時候，那時我就在想，等到世界末日來來臨的時候我就是高中生了，沒想到一眨眼就要世界末日了?！?/br>
    「這我有印象！那時老師還說，如果你們覺得反正都要世界末日了就打算就此不唸書，那如果到時根本沒世界末日要怎么辦？」

    「就是要我們好好讀書啊。」予尋笑出聲。

    「其實我覺得真要是世界末日也沒差，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巧琦聳聳肩，語氣蠻不在乎。

    「嗯。」予尋回以認(rèn)同的微笑。然而，隨著話題結(jié)束，望著眼前清冷的街景，她不禁再度開口：「我問你喔，你有見過男生吵架嗎？」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巧琦并不感到意外，先是很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才道：「我沒看過男生吵架……但倒是看過很多次女生吵架。」語氣在女生這個詞出現(xiàn)后，流露出一絲嗤之以鼻

    「怎么，你們班有男生吵架？」

    「也不算是啦，只是昨天我們學(xué)校校慶，我去表演的時候碰巧撞見一個男生正要出拳揍另一個男生，但因為我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讓那出拳的男生轉(zhuǎn)身走掉了。」

    「這是什么偶像劇的橋段？」巧琦翻了個白眼說。

    予尋則是早預(yù)料到巧琦會是這種的反應(yīng)，只是平靜反問道：「那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礊槌臣埽俊?/br>
    「因為女人？」

    「你的想法才偶想劇吧?！顾突厮粋€白眼。

    「不然咧，男生吵架不都是為了女人？」

    「的確跟女生有關(guān)，不過真正的原因是那個男生的父親是個警察，從小受到父親職業(yè)的耳濡目染，所以非常有正義感，而且特別無法忍受劈腿這件事?！?/br>
    「所以當(dāng)?shù)弥约旱呐笥雅龋透鷮Ψ浇^交了?！?/br>
    「就這樣？」巧琦面露訝異，不知是對于吵架的原因很意外，還是對故事里的男主角很傻眼。

    予尋并不理會她的傻眼，只是繼續(xù)往下說：「所以哪怕他完全不認(rèn)識被他朋友劈腿的女生，哪怕他的朋友特地跑來他的高中想跟他和好，那男生仍舊無法和對方繼續(xù)當(dāng)朋友?！?/br>
    「因為那男生從小敬愛的警察父親，就是一個劈腿的人渣?！?/br>
    說完這句話，予尋才轉(zhuǎn)頭看了眼巧琦的反應(yīng)。巧琦的表情已經(jīng)從原先的傻眼，變成一種默然的感慨。

    那天在后臺待得太久，來不及止住眼淚，就被隨后進(jìn)來的酒窩男看見了。酒窩男以為她是被劉心銘罵哭的，對此愧疚不已。

    但也由于這份愧疚感，她總算從酒窩男生口中得知了事情經(jīng)過。

    陳映羽就是被酒窩男劈腿的女生。

    陳映羽和劉心銘在同班前的確互不認(rèn)識，更正確來說，陳映羽不認(rèn)識劉心銘，但劉心銘知道陳映羽就是被自己兄弟劈腿的女生。

    昨天酒窩男特地來學(xué)校，是想和陳映羽復(fù)合，但又不敢面對陳映羽，就想請劉心銘幫忙在陳映羽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如果還是不行，就打算拜託其他同班的同學(xué)幫忙轉(zhuǎn)交他的信。

    至少這樣陳映羽收到信后，會知道他有特地來她的學(xué)校，再加上珍貴的親筆信，看起來總是有幾分誠懇。

    想當(dāng)然爾，劉心銘是氣到出拳想揍酒窩男，也就在那時，她這個莫名其妙的路人甲出現(xiàn)了，成了酒窩男萬念俱灰時最佳的送信人選。

    「我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很多管間事??？」敘述完昨天校慶所有的經(jīng)過，予尋苦笑起來。

    沒想到，巧琦不但笑顏逐開，還激讚道：「哪會?。∧愀臼沁M(jìn)步了好不好，你以前是絕對不會做這事的，這是個好兆頭，你也該主動跟男生說話，不然以你這種個性，我真的很怕你到了大學(xué)都交不到男朋友?！?/br>
    「您說得是……」她乾笑幾聲，雖然很想反駁巧琦，她在學(xué)校其實沒有她所想的那么不主動，但如今已離題太嚴(yán)重，她已無力回話。

    「我說真的啦，如果啊，你以后交了男朋友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巧琦的語氣意外認(rèn)真，讓予尋也不得不點頭答應(yīng)，反正她也沒其他朋友可以分享這種事。

    只是才一點頭允諾，予尋便猛然回神，大聲反駁，「我又不是為了交男朋友才這么做的！」

    「哎唷，你都愿意為他做到這樣了，難道不是對他有意思嗎？」

    「才不是好不好！那是因為……」她的反駁聲音忽然打住，沒了氣勢。

    「因為甚么？」

    「因為……」她不自覺垂下目光，「總覺得他跟以前的我有點像?！?/br>
    「他是男生耶?！?/br>
    「可是他也喜歡跳舞?！顾龂肃檎f。

    「我說啊，不是每個人的際遇都跟你一樣，你就剛好比較特殊一點，你不能把自己的遭遇套在別人身上，那只會讓人覺得你很自以為是?！骨社靡环N過來人的口氣語重心長說。

    「我知道?！顾氐梅笱?，懶得再跟她解釋自己的想法，對于她口中的自以為是四字感到嗤之以鼻。

    不久，巧琦爸爸的機車就到達(dá)了她們所在的超商外，兩個小女生便互道再見，同時不忘向?qū)Ψ秸f一聲「加油」。

    獨自回家的路上，予尋只覺得更加鬱悶，感嘆果然不該指望神經(jīng)大條的巧琦會懂她的心情。

    隔天回到學(xué)校，面對褪去了校慶歡樂氛圍的校園，許多同學(xué)已開始收心準(zhǔn)備期中考，走廊上已不復(fù)見前陣子一群嬉笑吵鬧的學(xué)生。

    一開始，她還有些害怕碰到劉心銘可能會尷尬，但劉心銘看見她卻好像甚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似的，對她的態(tài)度就像是一般的同學(xué)，不會完全漠視，卻也不會多聊，這讓她大大松了一口氣。

    在一天天接近的期中考里，氣溫也一天天驟降，不知不覺，夏季制服已逐漸在校園里失去蹤跡，每個人都換上了長袖制服或套上了運動外套。

    這段時間里，除了念書和錄製大傳社的廣播外，予尋也會在固定的日子早退，再跟家人一起到阿嬤家?guī)兔ψ銎?。儀式結(jié)束后，看著親戚姊姊們泛紅的眼眶，再相比自己不帶情緒的漠然神情，總會一再提醒著她，自己其實是個沒有血緣關(guān)係的外人。

    期中考結(jié)束的那個星期天，正好也是阿嬤出殯的日子。她提前傳了私訊告訴巧琦那天她不會去補習(xí)班，不一會，巧琦就回傳了一張哭臉的貼圖。

    「就說這都是命，當(dāng)時算命先生說我只有當(dāng)小老婆的命，你看我現(xiàn)在嫁得就知道了……」

    予尋一出浴室，母親講電話的談話聲便自客廳那清楚傳來，聲量大得足以蓋過電視機里命理老師對紫微斗數(shù)的講解。

    將吹風(fēng)機放回原處后，她便直接走回自己房間。途中，聽見母親那不下數(shù)次的口頭禪，她實在很好奇到底是那些親朋好友這么有耐心，可以聽她說同一件事不下數(shù)百次？

    聽到她都會背了。

    回房后，她直接在電腦前坐下，按下開機鍵，打算在睡前再滑一下臉書頁面。

    登入后，頁面左下方便立刻出現(xiàn)巧琦傳來的私訊，告訴今天她沒來補習(xí)班，老師交代的小考和作業(yè)。

    她立刻回了一句謝謝，以及一張感謝的貼圖。

    隨后，她便順勢點開頁面左上方的好友邀請通知，就看見一則「誰誰誰接受了你的交友邀請」的通知。

    乍看之下，這應(yīng)該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則通知，特別是才進(jìn)入一個新班級，三不五時就會有新好友出現(xiàn)。

    然而，眼下這則通知，卻是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等到的一則通知。

    呆看了螢?zāi)晃迕牒?，她點擊通知里「段君璇」這個名字，進(jìn)入她的臉書頁面。

    將滑鼠往下滑的時刻，予尋感到呼吸急促，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焦慮？

    頭貼是一張黑白花紋的野貓相片，涂鴉區(qū)也只有幾篇游戲和心理結(jié)果的分享貼文。臉書狀態(tài)和兩年前一樣，荒涼貧瘠，依舊沒在使用。

    唯一的差別，是封面頁上「加好友」中的「加」，如今變成了一個勾勾。

    接著，她點擊「發(fā)訊息」的選項，待對話視窗一出現(xiàn)后，便迅速敲下三個字，然后按下「enter」，發(fā)送──

    你是誰？

    良久，她都只是盯著視窗里的這句話，一動也不動。

    直到十分鐘過去，連個已讀也沒有，她才漸漸感覺鼻子發(fā)酸，內(nèi)心涌起一陣苦楚。

    過往的記憶就像一陣?yán)溆?，冷冷拍打在身上，令她全身忍不住發(fā)顫。

    眼前這個人名所勾起的所有回憶，就像此刻從眼里驀然溢出的一道熱淚，令她難以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