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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西有鹿鳴在線閱讀 - 八十七

八十七

    破舊的廢棄小廟里還掛著昏黃的帷帳,只是如角落里的蛛網(wǎng)一般輕觸即碎;花了容貌的神像被歲月腐蝕掉了細(xì)節(jié),再也看不見臉上的悲憫平靜;被打翻的香爐灑出了僅有的一點(diǎn)香屑,也早已因?yàn)閯偛拍菆龌靵y被吹得一乾二凈,唯有那片黑焦的爐底彰顯著曾經(jīng)香火鼎盛的過往。

    然而,那些留到現(xiàn)在的蛛絲馬跡卻再也無法令人想像它曾經(jīng)的模樣了。從韶光中走出來的少年仿佛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老去,那副愛笑的眼眉變得極淡極淡。宋瑉慢慢走了過來,他身上那件青色的錦云袍還是我特意給他留的料子,我心中苦澀,索性閉上了眼睛。

    “既然郡王爺要小人也講個故事,那小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我以為他會說他的大哥、二哥,他的父親,或是他的那一眾朋友,可是,他一開口卻令人出乎意料。

    “晝蓁這種奇花難得一見,花開不過一日,小人曾有幸一睹其容,其實(shí)也不過如此,說是天下名花艷絕東川,實(shí)則嬌弱難養(yǎng)、脆弱不堪?!?/br>
    我想起那次我是和宋瑉一起見到孫行秋懷中的晝蓁的,那時(shí)他分明連連稱讚,竟不知他心里原來是這樣想的??磥硭麆偛潘圆攀歉拐u之言,這長久以來,他對我的種種親近皆是戲弄而已,只是想要看看我那張不愛搭理人的面孔到底是不是真性情。那些與我和姜慈為伍的少年時(shí)光對他而言可能完全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那些同他喝酒消遣的朋友。我睜開眼看了看躺在角落里無聲無息不知死活的姜慈,卻不能否認(rèn)那對我而言并不是一場幻夢,他們確實(shí)陪伴我走過青春少艾,我也曾為他們放聲大笑甚至迎合妥協(xié),他們比我以為的更加重要。這樣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儘管宋瑉今天說它其實(shí)充滿了謊言與一廂情愿。

    “我時(shí)常在想,這種花既不能入藥又容易枯萎,我們的馮相為何要嘔心瀝血、花盡心思,直至我發(fā)現(xiàn)這種花其實(shí)并不是那樣簡單,”宋瑉說得有條不紊,顯然是已有準(zhǔn)備,我不知他何時(shí)對花卉感興趣,對難得一見的晝蓁如此瞭解,“這花原屬中州屠茤科,花朵嬌小美麗,可男子若長期接觸晝蓁花粉會致不育?!?/br>
    “你什么意思?”

    宋瑉翹了翹嘴角,笑道,“陛下依馮相之言,在寢宮、御花園里種滿了晝蓁,也不知馮幻存了何心思……小人十分好奇,住在東宮里的太子殿下當(dāng)真是……”

    “混帳!”夷嵐珣暴怒,一股強(qiáng)勁的掌風(fēng)朝出言不遜的宋瑉扇去,宋瑉見狀不妙連連后退,柯察慶提著兵刃迎了上去。夷嵐珣手無寸鐵,卻半點(diǎn)不見落了下風(fēng),反倒是柯察慶在對陣中只有招架的份,看著有些狼狽。

    宋瑉卻還在一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等到了陛下百年之后,小太子登基,外戚掌權(quán),郡王爺豈止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從你夷嵐氏背叛陵氏便知你們骨子里流的是漆黑的血,伽戎人也分明不過只是你夷嵐氏的踏腳石罷了!”

    “你!你!你竟敢誣衊本王!本王要將你碎尸萬段!”

    宋瑉放聲大笑,“夷嵐珣你現(xiàn)在可是在我的手上,大可叫你的武璋軍進(jìn)來呀!來看看誰先死!”

    見他笑得張狂,狀若瘋癲,我心里一沉,覺得宋瑉此刻已經(jīng)有些不太對勁。

    “不過,楊牧晨也該有今日。他喪心病狂,將那些但凡與前朝皇室宗親沾上一點(diǎn)兒血脈無論男女全都充為官奴官妓,任人羞辱淪為玩物,他們又做錯了什么?!他殺人如麻,四處殺伐,竟還想要他的江山千秋萬代,卻沒料到結(jié)果給旁人做了嫁衣!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爾等盡是暴君的幫兇!該死!你們?nèi)荚撍?!?/br>
    在宋瑉憤怒的咒駡聲中,柯察慶和那些兵士們一擁而上亂作一團(tuán),刀光血影之中也有人沖著我們而來,俱被阿縝刺倒在地。與此同時(shí),破廟的屋頂發(fā)出一聲巨響,一隊(duì)武璋軍的兵士伴著紛紛掉落的青磚灰瓦從天而降,陽光從屋頂直直地照射進(jìn)來,照在已經(jīng)不知何時(shí)從神龕上滾落到地上摔得支離破碎的神像上,照亮了那張無驚無喜無懼斑駁的臉正面朝著彼此廝殺的人。

    阿縝非常緊張,把我藏在了角落里,這小破廟之中幾乎沒有可以避讓的空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聽見慘叫聲連連,滿目都是刺眼的鮮紅,鼻尖是揮之不去的血腥之氣,慘烈之景不亞于當(dāng)日鬱霖驅(qū)狼群襲擊昆稷山。混亂之中,我看見一人飛身沖入人群,緊接著提出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來,高高拋上了神龕。

    “柯察慶已死!還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我震驚地看著站在那里“死而復(fù)活”的姜慈,他胸口那一槍刺穿的血洞像是一朵綻放的妖異紅花。帶頭作亂的人已死,剩馀的人便如一盤散沙,紛紛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夷嵐珣受了傷,被一眾兵士牢牢護(hù)住,這會兒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喘得像條逃命的狗。

    然而,我只顧著盯姜慈的胸口。我總覺得有很多我還沒弄明白的事情,可精神不濟(jì)令我難以思索這其中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我強(qiáng)忍著聞到血腥氣而涌上來的噁心感,慢慢走了出來。阿縝的身上也有血跡,一靠近就讓我更加頭暈?zāi)垦!?/br>
    “姜慈……姜慈他沒事?”我半信半疑地問他。

    阿縝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去再同你解釋,我們先離開這兒?!蔽疑钜詾槿唬蛇@時(shí)突然有人叫了起來,好像是宋瑉不見了蹤影。阿縝如臨大敵,一手提槍,一手抓緊我的胳膊,大步朝門外退去。

    “誰也別想走!”

    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背后響起,我一驚,連忙轉(zhuǎn)身,阿縝的槍已經(jīng)出手,滿臉血污的宋瑉卻像是一根僵直的木頭,迎著阿縝的槍頭被刺穿了胸膛,他離得我很近,我?guī)缀蹩梢愿杏X到槍被拔出時(shí),他身體里的血濺到我的臉上。他注視著我,見我后退,陰惻惻地笑了一下,像是一條冰冷陰險(xiǎn)的毒蛇會在人猝不及防之下張開嘴咬上來。

    “誰也……別……”

    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慢慢地倒了下去,伴隨而至的是斷了龍骨的破廟在須臾間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