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老師

    他們看完舞臺劇走出門時，李玉雯看見熟悉的背影出聲叫喚：『晚螢。』

    林詰瑛先是抽了一下，李玉雯的聲音是他長久歲月以來的噩夢，而噩夢竟然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背后，可更可悲的是他那竟然完全不恨她的心情。

    他想過很多次，如果他與李玉雯再度相遇會是怎么樣的情景？會是在說些什么樣的話？而他又會用什么樣的表情回應(yīng)李玉雯呢？

    可他想不到，所有關(guān)于憤怒、悲傷、冷漠…等等的負(fù)面情緒他都想不到，李玉雯可是一個曾經(jīng)狠狠背叛自己的女人，他會有這些情緒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林詰瑛只想到自己會擺出笑臉。

    林詰瑛記得最清楚的是當(dāng)因為私生子的事情看見李玉雯成為媒體焦點時，因為她那兩行清淚、以及她口中敘述的那兩個神祕的孩子罹患的病時，他不知道為什么便選擇原諒這個可憐的女人。

    她好可憐，失去了最重視的工作又必須帶兩個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好可憐、而自己又偏偏是那個最了解她是何等地重視自己的工作的人。

    為了工作，她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將那時才十二歲的自己交給幾個喝醉嗑藥的男男女女，也同時毫不覺得罪惡與羞恥的將十二歲的自己送給變態(tài)賞玩。

    可是，現(xiàn)在自己可以離開自己出生的小村來到外地尋求更好的發(fā)展也都是多虧了李玉雯，沒有她，便沒有現(xiàn)在的自己。

    林詰瑛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微笑回道：『好久不見了，老師?！?/br>
    『晚螢現(xiàn)在在做什么？一個人來看舞臺??？』

    『對，我現(xiàn)在在這里讀大學(xué)，我不是來看舞臺劇的，我來這里打臨時工，開始演的時候有空位就可以坐下來稍微看看?！?/br>
    李玉雯害羞地笑了，她擺擺手，『你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也放心了，本來我就對你奶奶承諾過要照顧你、供你上完大學(xué)的，現(xiàn)在雖然你已經(jīng)離開我了，但是我知道我的錢一點都沒有浪費，你真的有在認(rèn)真過日子?！?/br>
    『不過，如果錢不夠是可以跟我說的啊，這樣你就不用打工了。』

    『不用了，老師現(xiàn)在沒有工作，還帶著兩個孩子…』

    李玉雯這才意識到手中還牽著蘇延，她將蘇延輕輕拉到前方，『跟哥哥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蘇延，今年九歲…＂』

    然而蘇延只是瞪大一雙漂亮且清澈的眼睛看著林詰瑛，半個字都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

    林詰瑛很快地反應(yīng)過來，揮手道：『老師，不用了，謝謝老師。』

    李玉雯泫然欲泣，『不好意思，這孩子絕對不是因為沒有禮貌，若沒有必要，他是不會開口說話的，他有點心理上的問題，不好意思?！?/br>
    『沒事的，沒關(guān)係?！?/br>
    『我看現(xiàn)在時候也不早了，我請你，我們吃個飯吧?！焕钣聆┭埖馈?/br>
    那是一個晚秋，晚秋的街道充滿了落下的銀杏葉，林詰瑛看了看腳邊，又看了看那個不太會說話的蘇延，原本想要拒絕的話語吞了回去，『好啊，那就謝謝老師了?！?/br>
    進(jìn)入餐廳，李玉雯點了很多林詰瑛平時不敢吃的菜，這讓他想起在五星級餐廳的那一個夜晚，李玉雯還記得林詰瑛愛吃的東西，沒一下子，盤子擺滿了整個桌子。

    『物價很貴吧，今天我請，你就放開心吃吧?！?/br>
    『謝謝老師?！涣衷戠e起筷子，頓了頓，又看向蘇延那直接得過分的眼神，『老師，弟弟不吃嗎？』

    那時的林詰瑛戴著無框眼鏡，那使他眼角的痣特別明顯，而蘇延看著的正是林詰瑛的痣。

    李玉雯不以為意地看了蘇延一眼，『他不餓，他想吃就會說話?！?/br>
    林詰瑛覺得奇怪，眼前的蘇延活像是一尊人偶一樣，唯獨瀏海下那一雙冷靜的大眼睛會機靈地轉(zhuǎn)動，怎么也無法令人相信蘇延不太會說話。

    林詰瑛夾起一塊rou吹涼湊近蘇延的嘴，『來，肚子餓了吧？吃吧，很好吃喔?！?/br>
    蘇延看了眼前的食物一眼，淡泊的眼神又飄回林詰瑛的臉上，他伸出手指指了自己的眼角，李玉雯看了，憋笑道：『這孩子以為你臉上黏了什么！』

    林詰瑛也笑了，『那是痣，不是芝麻喔，吃吧。』

    見到林詰瑛的笑容，蘇延突然覺得心中有某個部份被他所觸動，神奇的魔力竟然讓他開口吃下林詰瑛筷子上夾的rou。

    那一瞬間，不只是林詰瑛，連李玉雯都驚訝不已。

    他從來不會對陌生人如此敞開心扉。

    李玉雯當(dāng)即感到驕傲，她的孩子有任何一點點的進(jìn)步都令她開心不已，她抹去眼角的淚，此刻，林詰瑛也看見了，只是輕微的一個動作不知道為什么，在他心中隨著心跳鼓動的那句“不要相信她”瞬間便煙消云散。

    過去這么多年，他還是喜歡著李玉雯，無可救藥地喜歡。

    也是多虧了她，自己現(xiàn)在才可以在離開李玉雯之后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異國求學(xué)并且無需背負(fù)任何借款貸款，以現(xiàn)實面考慮到這點，雖然奇怪，但他是感謝的。

    林詰瑛為李玉雯抽來面紙，李玉雯一面擦拭，一面苦笑道：『我看蘇延挺喜歡你的，要不要我們待在東京的這段時間為我工作？只要幫我照顧他就好?！?/br>
    『照顧？老師是要去哪里嗎？』

    『其實除了帶他來看醫(yī)生以外，我自己也有些工作要忙，最近我開始幫一些以前認(rèn)識的人做選角的工作，現(xiàn)在雖然只是些廣告，但我越做越有心得，我最近在想，或許選角的工作比較適合我，就像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你一樣?！?/br>
    接收到李玉雯直接的視線，林詰瑛趕忙低下頭不看，原以為李玉雯會要他再走一次回頭路重回地獄的懷抱，可沒想到李玉雯僅僅只是將重要的兒子託付給他，一想到自己骯臟的想法會給李玉雯帶來污染，林詰瑛的臉羞得通紅。

    剛好那時他沒有工作，方才的劇場臨時工結(jié)束之后，老實說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正考慮著同學(xué)推薦的彈性高薪工作——入殮師的同時，李玉雯突然出現(xiàn)在他最需要協(xié)助的時刻。

    巧合得不可思議。

    林詰瑛點點頭，應(yīng)允道：『好的，只要我能幫到老師，老師儘管開口。』

    『但我有一個條件?！?/br>
    『嗯，老師請說?！?/br>
    李玉雯掏出目前入住的飯店名片，『我們現(xiàn)在住在這里，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儘量陪著蘇延，但是若你有其他事情我也不勉強，我只希望我不在飯店的時候要麻煩你陪著蘇延、照顧他，不要離開房間?！?/br>
    林詰瑛見蘇延不是會吵鬧的孩子，未久，答應(yīng)了李玉雯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