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有精靈之血的召喚士打開那封奧妙的祕方時，里面只有一張小紙片，寫著一個大大的單字。

    求婚。

    字義他懂，但和帶走魔女的祕方有何關(guān)聯(lián)？迪亞理烏斯不解。

    既然是付出沉重代價才得到的答案，迪亞理烏斯自然要求良好的售后服務(wù)，所以他又去找了時川浪游，得到總算是有點道理的解釋。

    男人和女人戀愛，不一定會在一起，通常也會分手。

    男人和女人交配，不一定會在一起，常常又是分手。

    男人和女人旅行，不一定會在一起，有時還是分手。

    迪亞理烏斯聽到好幾個「不一定」、「分手」，早已非常不耐煩。

    不過，男人和女人結(jié)婚，就是為了在一起。

    這句話順耳多了，但還是不夠明白。

    「不明白是嗎？那我說得更簡單一點。學(xué)弟，你到現(xiàn)在還不懂嗎？和人類也可以訂契約，一樣有難度，不見得比召喚術(shù)簡單，但是目的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把你想得到的存在，留在自己身邊?！箷r川浪游背對著后輩嘴角上翹。

    「魔女和我們一樣看重契約，她們一直都是把身心奉獻(xiàn)給契約的專家，只要得到她們的諾言，就絕對不會背信。哪怕是天涯海角，魔女都會追著你履行契約內(nèi)容，而人類的契約中，最強(qiáng)大、最常見，同時兼具奉獻(xiàn)靈魂和rou體特色的契約儀式，就是婚禮?！?/br>
    迪亞理烏斯恍然大悟，接著陷入嚴(yán)重的沉思。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召喚士，很快聯(lián)想到「婚約」的深層意義，不只是成立家庭而已，兩個生命的結(jié)合本身就是一種巫術(shù)，這種巫術(shù)在他們術(shù)者與異族之間又會被輻射放大造成何種后果則無法預(yù)測。

    「是的，你先想清楚再決定要不要去做，所謂的契約不可能只有一方付出代價?！箷r川浪游輕輕嘆了口氣。

    迪亞理烏斯豁然開朗，從來都沒有什么人類精靈、男人女人、學(xué)園里外的問題，契約這種存在，說白了只是滿足自己的愿望。

    目標(biāo)明確，就和過去的理由一樣，只是很想要，努力去得到而已。

    人類訂立婚約的理由和他無關(guān)，只要能達(dá)到目的，迪亞理烏斯就會去做，因為他有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東西。

    他不會強(qiáng)行帶走她，因為這是不對的，即使他有這個能力。

    可是，如果有辦法讓她跟他走，迪亞理烏斯一定會去做。

    「妮絲特爾──」

    「笨、笨蛋！不要過來！」

    妮絲特爾回頭看見他居然追上來，只能死命往前飛，根本沒有發(fā)動巫術(shù)的喘息空間，更何況，她除了拚命逃以外腦袋也無法思考其他對策，如果不全神貫注地飛，馬上就會被抓住。

    一個魔女居然被逼到除了飛行術(shù)，什么巫技都用不出來的地步，終其一生妮絲特爾都不想再提起那段愚蠢的過去，她不是沒有巫力，也不是沒有技術(shù)，但是她卻沒時間用！

    那時妮絲特爾一心只有跑得愈遠(yuǎn)愈好的想法！

    據(jù)說，追逐戰(zhàn)持續(xù)了七天七夜，最后滿身是傷的召喚士抱著沉睡的魔女回到核心區(qū)時，苦等結(jié)果的眾人都看見了少女左手無名指上閃著微弱如晚星的光芒。

    妮絲特爾本人只記得在極限飛行中，時間感和方向完全一塌糊涂，回頭總是能看到那鳥人快要趕上的畫面，仔細(xì)想想那時沒撞到東西或遇上怪物簡直是奇蹟！

    最后，飢寒交迫奄奄一息，勉強(qiáng)還能張開眼睛的妮絲特爾坐在一棵樹下，看見仍是標(biāo)準(zhǔn)人類外貌的迪亞理烏斯朝她走過來，附加一句像跳針的唱片般不停重復(fù)的臺詞。

    「妮絲特爾，請你和我結(jié)婚。」

    妮絲特爾發(fā)誓，這絕對是惡夢，不，會不會只是她還沒醒的緣故？

    通常人類好像會夢見和討厭的人變得很親密的怪夢，這都是殘留印象在作怪。

    被冰冷手指撫上臉頰的觸感卻又那么真實，迪亞理烏斯?jié)M是風(fēng)霜的臉，忽然和那張高貴絕塵的精靈臉孔重疊起來，只剩一邊眼睛，卻仍然執(zhí)撓地凝視著。

    「為什么……你不用原形給我一個痛快……」最后還是被追上了，妮絲特爾用不知是哭還是詛咒到沙啞的聲音問。

    黑發(fā)召喚士還是一臉非常正經(jīng)的模樣，但他不忘把精挑細(xì)選的訂婚戒指湊向魔女。

    「因為你不想看到精靈的模樣，我猜你是要考驗我的誠意?！?/br>
    別開玩笑了，比樹海追逐野地求生到底是考驗誰?。∷列量嗫囡w這么久，見鬼的是考驗才怪！

    聽見他的回答，妮絲特爾氣到偏頭痛一舉爆發(fā)，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已經(jīng)不行了……

    妮絲特爾亂成一鍋粥的腦海里只跑出這句話。

    耳畔聽見朦朧的歌聲，像是混在風(fēng)中的鳥鳴，也像是遙遠(yuǎn)森林中的蟲叫，織成一首夢幻的催眠曲，妮絲特爾以為迪亞理烏斯終于肯放過她，在那聲音告一段落時，下意識嗯了一聲，終于不省人事。

    事后才從一臉愉快的召喚士口中聽到讓人吐血的真相。

    迪亞理烏斯認(rèn)為只用人類的通用語言求婚太不周到了，剛好他的血族語言文字都隨血脈契約刻印在靈魂里，以防幼年精靈流離失所時可獨力回憶，并得以使用基本的精靈法術(shù)，迪亞理烏斯決定用夜閃部族的精靈語再求婚一次。

    想當(dāng)然耳，人類不可能聽得懂，更別提是一個徘徊在清醒邊緣，累到恨不得去死的魔女。

    迪亞理烏斯用理所當(dāng)然到欠扁的表情補(bǔ)充：「你沒拒絕就是答應(yīng)了。」

    凡此種種后續(xù)更讓妮絲特爾懊喪不已，她當(dāng)時就算真的累到不行，也不該隨便「嗯」出聲，早知道說「滾」就沒事了。

    魔女的鍊金術(shù)中，獨缺了后悔藥。

    ※※※

    魔女是種很奇妙的生物，學(xué)園的師生們又再一度印證了這點。

    菲爾梅凱亞兩大名人同時失蹤七天七夜，引起雙方友人的擔(dān)心，于是他們含蓄地守候在核心區(qū)邊緣，邊等邊泡咖啡烤rou野餐聯(lián)誼增進(jìn)感情這種小事就別計較了。

    終于，新出爐的召喚士抱著沉睡的魔女騎雙頭角鷹偏偏降落，眾人紛紛嘆息原來是這么回事的當(dāng)兒，這唯美的畫面忽然隨著妮絲特爾的驚醒，對毫無防備的迪亞理烏斯一記右鉤拳，然后像被怪叔叔誘拐的小女孩哭著投向?qū)W姊的懷抱作結(jié)。

    「逆刃姊姊──」

    「乖～」逆刃吊著眼睛接下飛撲而來的小學(xué)妹，想著這樣的呼喚真是好久不見了。

    于是拋下那群對八卦嗷嗷待哺的不良學(xué)友們，逆刃帶著身心嚴(yán)重受到驚嚇的學(xué)妹回到了她的營地，整整一星期間迪亞理烏斯都沒能見到妮絲特爾，據(jù)說連逆刃稍微提到迪亞理烏斯的名字，魔女都會尖叫地要逆刃去搞到他精盡人亡，看樣子學(xué)妹好像真的很生氣的樣子。

    逆刃于是將婚禮細(xì)節(jié)的表單藏在墊子下，非常有義氣地和妮絲特爾罵著那個變態(tài)的精靈召喚士，一邊幫妮絲特爾療養(yǎng)，一星期過后，妮絲特爾總算恢復(fù)到原本冷靜恬淡的正常狀態(tài)，偶爾感傷地對風(fēng)灑淚（絕不是思念愛人），一邊勤勞地詛咒迪亞理烏斯。

    「妮妮，發(fā)洩夠了？」某個時間點，大魔女冷不防將手搭在她肩膀上，驚起琥珀色貓瞳的魔女回眸。

    「什么意思，逆刃姊姊？」妮絲特爾疑惑地問。

    「這樣下去好嗎？」逆刃低頭噴了她一臉青煙，纖指挾著細(xì)長的水煙嘴輕笑。

    「我是沒關(guān)係，一直讓妮妮待在我的身邊很快樂呢！可是契約成立了吧？」她用煙嘴挑起妮絲特爾左手無名指，那環(huán)精緻素雅的珠寶正閃著光。

    「那是──他故意的！詐欺！強(qiáng)盜！」妮絲特爾氣憤地說。

    「妮妮可以拒絕他呀，現(xiàn)在就把戒指拿下來，丟回去給那臭小子不就好了？為什么躲著他呢？」

    妮絲特爾下意識撫摸手指上束縛她的象徵，卻沒有拔取的動作。

    「……」為何拿不下來？她早已試過，戒指就像生了根似。

    「所謂的契約，是由靈魂付出代價，當(dāng)然也是由靈魂決定要不要簽訂?！鼓嫒形⑿χf下去。

    「你的心不同意，戒指就戴不上去，妮妮，魔女婚約就是這樣的咒約?！?/br>
    「我的心？可是，我才不想和那鳥人結(jié)婚！我要一輩子留在學(xué)園，和大家在一起！」妮絲特爾急忙澄清道。

    「學(xué)園不是逃避的地方。」逆刃神色一肅。

    「來這里的人是為了學(xué)習(xí)自己缺少的事物，總有一天都要畢業(yè)。哪怕想達(dá)到的那個目標(biāo)需要花上十年、二十年光陰，但那不是逃避人生的藉口?！?/br>
    妮絲特爾啞口無言，她垂下頭。

    「妮妮！如果這個世界排擠你，就到另一個更廣大的世界追求新生活，這個計畫對你難道沒有任何吸引力嗎？」

    「我和那個鳥人又沒有談戀愛過，我討厭他，他還不是人類……」妮絲特爾一想到迪亞理烏斯的臉，渾身就像爬滿毛毛蟲，超級不自在。

    「他干嘛對我求婚啦！」魔女跳入抱枕堆里用力搥打。

    「因為喜歡?。　鼓嫒杏治丝谒?。

    「我怎么知道他是哪種喜歡！要不是愛朵波絲是公的，他搞不好也會對牠求婚！」妮絲特爾愈想愈有可能，迪亞理烏斯是個貨真價實的變態(tài)，這不是形容詞。

    「哦，原來這樣嗎？」大魔女聽了話鋒一轉(zhuǎn)，露出了微妙的笑弦。

    「你覺得迪亞理烏斯不是真心的？」

    妮絲特爾連忙轉(zhuǎn)過臉。

    「我、我才沒有這樣說！那鳥人在想什么不管我的事！」

    「迪亞理烏斯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他能做的努力也只有趁現(xiàn)在把握機(jī)會，而你……妮妮，你愿意給他這個機(jī)會，是契約告訴我的，那是最真實的證據(jù)?！?/br>
    「如果我跟他走，就再也沒辦法回來了，不會再見到學(xué)姊你們……」妮絲特爾緊抓著抱枕啞聲道。

    心像縮起翅膀卻不安的小鳥，不斷嚮往天空的遼闊，她想要自由地飛翔，卻依戀著腳下的一切，她最討厭迪亞理烏斯的一點是，他從不掩飾渴望的心情，總是望著群山與大海彼方。

    她也嫉妒那個人有整個咒術(shù)學(xué)院和隱士團(tuán)為后盾，一群人積極準(zhǔn)備送他踏上不再歸來的旅程，為什么他們能這么乾脆？那是出生入死的伙伴，是能彼此心領(lǐng)神會的朋友！他們難道不會為失去他而惋惜？

    「傻瓜，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鼓嫒懈谒磉吿上?，閉上雙眼。

    「我們是獨立自主的女人，別學(xué)那些害怕落單非得要在一起玩的小男生，你已經(jīng)是大人了，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拜訪你?！?/br>
    「逆刃姊姊……」妮絲特爾哽咽地?fù)ё∷類鄣膶W(xué)姊，覺得淚水像是一條永遠(yuǎn)流不完的小河。

    人如果要長大，為何總是得歷經(jīng)不斷的離別？

    長命族的離別卻又特別頻繁，她已經(jīng)不想要像上次那樣，在族人老死后只剩下自己了。

    「你不會是一個人，勇敢地去探險吧！」逆刃微笑道。

    「不管他是精靈也好，人類也好，我會要他拿出『實質(zhì)的代價』來證明，好讓我的妮妮安心。」

    「什么代價？」妮絲特爾眨著濕潤的雙眼問。

    「喔，這個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勾竽圃盏赝轮鵁熑Γ`放一朵妖美的笑。

    畢竟是逆刃提供的祕方，當(dāng)然要索取她認(rèn)為等值的報酬。

    大魔女的字典里不見公平交易這個字眼，有的只是「奇貨可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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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全彩印刷虛掩著刺繡外套上身赤裸的透明長發(fā)精靈，并用香檳金與歌德字體打印上一段聳動的廣告文字。

    啪──供不應(yīng)求的相片型錄被垂直撕成兩半，撕書者猶不解氣，將碎片丟到地上，用鞋底踩著。

    「我不是什么王子！這是謊話！」夜閃部族根本就沒有完整的政治制度，也沒必要像人類那樣分階級，迪亞理烏斯不高興地說。

    一雙手正給他戴上金冠，另一雙手卻給他披著長到拖地數(shù)尺還有馀裕的外衣，一群攝影工作人員根本無視他的說話內(nèi)容。

    「廣告效果嘛！」時川浪游打了個呵欠道，逆刃只是開玩笑說要去登個廣告，豈料效果極佳。

    「我只是答應(yīng)你給人拍照賺取旅費而已，穿成這樣是多馀的！」召喚士抓著半透明的絲衣，根本只是在身上纏幾條破布然后腰部圍個幾圈而已，有生以來第一次穿得這么花俏，迪亞理烏斯很想直接叫雙頭角鷹將這些人叼去啃。

    「客人付錢就是要看到想看的東西，別忘了你欠學(xué)園的罰金還有計劃更改的造船開銷，你總得負(fù)起責(zé)任讓未婚妻安全舒適地跟你走吧？學(xué)長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幫你爭取到菲爾梅凱亞的逆刃答應(yīng)放人。說句現(xiàn)實話，你有錢照顧老婆嗎？」

    「唔……」迪亞理烏斯無話可說。

    「你就當(dāng)滿足老人家的心愿，那些賢者活了那么久，只盼能親眼見到活生生的精靈，加上服裝就更有感覺了。」

    由于向妮絲特爾求婚成功，迪亞理烏斯返回法鐸大陸的行程有變，必須延后推遲到性能足以遠(yuǎn)航、又按照術(shù)士需求特別設(shè)計的大帆船建造完工。

    迪亞理烏斯不想讓妮絲特爾在旅程中太辛苦，人類要搭乘冰爪撐到那個異大陸也過于冒險，只好對學(xué)長利用他rou體撈錢的計畫睜隻眼閉隻眼，妮絲特爾忙著準(zhǔn)備巫士測驗好正式畢業(yè)，沒空理會日子水深火熱的迪亞理烏斯。

    雖然在短短時間內(nèi)籌到比魔法假鈔還夸張的旅費，為何他感覺有點屈辱？

    看完帳簿的迪亞理烏斯用頭撞著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