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3
九月初九,重陽。 玄仙教總壇,湖心亭。 「……什么也沒加?!?/br> 蕭珩沒有生氣的聲音淡淡覆述,背對著薇子其,玄黑色的袍子披在肩上,像一朵黑沉沉的烏云:「……嗯,什么也沒加?!?/br> 薇子其那是一個膽戰(zhàn)心驚啊,驗出來這個結果他就心知不妙,蕭大教主若是知道柳二公子壓根沒有害他的意思,那內咎感不就更深一層么?內咎也就算了,問題是,蕭大教主根本是個不懂人間情感的活死人,他不會知道內咎是什么感覺,他只會直接把內咎轉化為──憤怒,或者其他。 非常害怕被遷怒,為了不當這個冤大頭,薇子其離蕭大教主遠遠的,站在亭外,一有不對,腳底抹油,先跑再說。 現(xiàn)在情況就挺不對的。 如果蕭珩現(xiàn)在轉身過來就一劍劈下,薇子其都不覺得奇怪。 「教主,今日含香樓群英會,柳二公子沒有現(xiàn)身,也沒有任何有關柳二公子的傳聞,正派中人貌似沒有聽到消息。」 「暗地處決,也是有可能的?!?/br> 和他玄仙教主結仇的人,填不滿麗京西陽湖,填滿紫京蘇河湖也夠了,血海深仇,血債血償,罪及妻孥,那是江湖中人的信條。多少人和他玄仙教主有深仇大恨,抓不到他,那殺了與他勾結茍且的柳秋色,也是人心大快、額手稱慶。 更何況,不知道哪個天殺的,放出了消息說什么神木玉鼎在柳秋色手上。那更是江湖里人人覬覦,雖然蕭珩很明白事實是神木玉鼎在梅若蘭手上。 「是。屬下的人正嚴密監(jiān)視著與會的群雄,一有什么言談間透露蛛絲馬跡,立即嚴刑逼問,一定能問出個下落?!?/br> 薇子其非常專業(yè)。 「另外,天明堂主奉教主的命令,到麗京重陽樓見了樓主鐘玉,鐘玉說,永瑜帝既然說過要保柳二公子這一命,就不會讓太后的人馬到江南來。教主大可不必多慮。」 「……嗯?!?/br> 「燕王府那邊,戒備一向森嚴,滲透不易,深宅大院,一間一間搜也比較耗時費力,屬下想了比較不耗時費力的方法,這就實行,再回來向教主報告?!?/br> 「嗯?!?/br> 蕭珩不喜不怒的應了一聲。 「對了,教主也許想知道,燕王爺似乎察覺了太后的動靜,因此不但召回了親兵,鄰近海界的兵力也有調動。」 「知道了。」 蕭珩聽完薇子其的報告,沒有明顯的方向,但是他心急如焚,急于得到柳秋色的訊息,因此他要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天下唯一能夠參透天機的人。 那個人有一張慈眉善目的臉孔,還有著神的稱號。 「玉觀音」江離春。 江離春這個人,說他孬是很孬的,永遠畏畏縮縮,永遠墻頭草兩邊倒,永遠見風轉舵,但是這一切都掩蓋在他那副仙風道骨的外表下面,完美無瑕,天衣無縫。 但是孬是一回事,實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離春是很旁門左道的一個人,不知道在哪兒拜師,學成了一身奇門遁甲呼風喚雨的本事,對于機關暗器那更是強中手,玄仙教總壇的一切就是他一手打造的,巧奪天工,陰險無比,不知道機關的人進去,包管進去一個死一個,沒什么倖存的機會。 梅若蘭跟鐘玉一類那是太強悍了,連江離春自己都甘拜下風。 江離春怕梅若蘭是很怕的,怕到腳底抹油,怕到心驚膽戰(zhàn),梅若蘭跟在柳秋色腳跟后面進去玄仙教總壇的時候,江離春事先卜了一卦,卜到這大魔星會出現(xiàn),所以這位小觀音心肝抖顫顫,躲了起來,避去了這場風波。 要說江離春卜卦的技巧,那是鐵口直斷,絕對神準,所以蕭珩才要來找他。 「江離春。」 玄黑的衣色在小小茅屋外飄飛,有點惡魔上門的驚悚感。 沒有人回答。 「江離春。」 蕭珩再叫一次,既然沒有人回答,就大大方方的推門走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江離春坐在大堂中央的蒲團上,一身白衣,打坐捏訣,閉眼念誦,非常有模有樣。 但蕭珩跟江離春認識多少年了,江離春根本不是會打坐念經的什么得道高人,那樣子做給陌生人看看還可以,看在蕭珩眼里,那是十足十的心頭火起! 「江離春!」 長劍一彈,右手握住就直直抵上江離春的脖子。兩個人的武功天差地遠,江離春脖子這一陣寒意,已經足夠給他嚇掉了一層雞皮疙瘩,戰(zhàn)戰(zhàn)兢兢睜開眼睛:「蕭……蕭大教主啊,您老人家什么事嗎?」 「下來?!?/br> 蕭珩淡淡命令,劍尖只要稍稍一送,就可以刺穿江離春的脖子,讓他從此成仙成佛去。 「……是、是,您老慢點兒啊,小心扭傷了手……哎喲,別衝動啊,我下來了、我下來了。」 江離春孬得可以,立刻奴顏婢膝。 下了蒲團,蕭珩總算把長劍給放下:「給我卜一卦?!?/br> 江離春吃了這招厲害的,心肝兒差點給顫出胸膛,心中暗暗覺得蕭珩一定是為了報他當時在樹林里吃他豆腐的事情,一邊拍拍胸撫撫胸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小心肝,一邊走近了蕭珩。 「蕭……蕭大教主,您老要什么卦?」 謙卑無比。 蕭珩把劍收回了鞘中。 「算算柳二公子到哪兒去了?!?/br> 「你把柳二公子給弄丟了?嘖嘖。」江離春大搖其頭,蕭珩劍一收,他那態(tài)度就囂張起來了:「枉費我給你們牽線牽得那么努力,蕭大教主……」 刷! 一句話還沒說完,蕭珩那劍又已經抵在自己頸子上。 「快卜?!?/br> 江離春差點兒呼吸停止,要不是自己及時收住了步伐,那還不自己撞到這劍上? 見他安靜,蕭珩又收回了劍,陰惻惻威脅:「劍在我手上,隨時會動的。」 「是是……蕭大教主您等等啊,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江離春暗嘆自己誤交損友,一點兒都沒想到自己也不算個正經朋友。他快步走到墻邊的柜子,移動中白絲魚紋長衫飄飄揚起,真是得道高人。 拿出了刻有卦爻卦辭的卜具。 「蕭大教主,要算他去了哪兒是算不出來的,不過如果是問他是生是死、是吉是兇、那是小事一椿?!?/br> 蕭珩揚揚下巴,示意他卜下去。 江離春很白,幾乎讓人聯(lián)想到水蔥的十指在卜具當中飛舞,過不多時,雙眼一動,抬起了頭。 「九月初八,子時一刻,大兇,血光之災?!?/br> 蕭珩心里一緊,聽得江離春續(xù)道:「嗯,這是過去,怎么你把柳二公子弄丟了還搞得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實在是每一個字都刺到蕭珩的心坎兒里。 江離春既然是解釋卦象,也就肆無忌憚,蕭珩總不成因為他解釋卦象而一劍結果了他。 「嗯,卦象沒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br> 江離春懶洋洋的把卜具收拾好,排列整齊,站起來收回了柜子里。 「從九月初八子時一刻開始,都是大兇,血光之災,那血光之盛實在難得一見,現(xiàn)在是還活著,不過照這卦象的兇險來看,隨時都可能死了。笑話,誰能在這種天天大兇的日子里活過一年半載,我都要拜他了?!?/br> 說得蕭珩那緊張不打一處來。 該怎么辦?找不到柳秋色,也就不知道該怎么把他救出來。遲一刻找到他,他送命的機率就高一分。 「哦?!?/br> 江離春關上柜子,像是不經意想起來一樣補充:「蕭大教主,你別要親自去救他。為什么?因為也是大兇,下下籤,白虎星動,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死了。」 走近了蕭珩,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臉孔笑得那叫出塵化外。 「東北,艮位,卦象這么說。好了出去吧,我還要修行,沒事別來打擾我了,不送啊,蕭大教主?!?/br> 江離春的聲音像春風一樣飄送過去,回身又爬上了榻上的蒲團:「光陰是金啊?!?/br> 普通的警告話語,由可以參透天機的江離春口中說來,由現(xiàn)在的蕭珩耳里聽來,比之尋常,更加令人如墮冰窖。 從江離春觀音嶺上的小茅屋出來,眼前就是當日柳秋色護著他走過的無涯棧道,蕭珩心中一動,后悔之情,猛然生起。 是自己多疑了。 用自己在蕭太后魔掌下生存過來的多疑和猜忌,猜忌了這個他用生命去在乎的人,懷疑了這個愿意把生命給他的人。 是他沒有忘記,柳秋色就是曾經在刀光劍影的宮廷里面活過的秋如意。 柳秋色是不是在那夜秋風里寒透了心?是不是恨他?是不是怨他?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晚了。而且晚了太多。薇子其說,天微堂里最厲害的奇人異士斷定,柳秋色和無名敵人進行的殊死戰(zhàn),依照當場的血跡來看,最晚不會超過丑時正,最早不會早過子時一刻,意思是說,柳秋色從戌時三刻等他等了一個晚上,卻等來了他生命里最大的劫數(shù)。 鬼魅般的身形一晃,飄上了無涯棧道。狹小的棧道上他的腳步還是迅急無比,絲毫沒有把下面萬仞深淵看在眼底。 回到玄仙教總壇,召見了薇子其,拿了一張江南璇京的地圖,攤開在涼亭中的桌上。 現(xiàn)在時間只過了一日一夜,敵人不可能出得了璇京,一定在京里的某個地方,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江先生說方位是東北,艮位?」 薇子其伸出手指,從他們所在的合歡山麓,直直的朝東北虛劃出一條直線,那條直線上只有一般市井的標號,沒有其他地標的標示,但薇子其看得出來。 「從總壇往東北過去,如果不是算得那么精確,這條路會通過第一個含香樓,第二個燕王府……江先生認為柳二公子是在這兩處的其中一處?」 「嗯?!?/br> 蕭珩果決捲起了地圖:「燕王府目前還在為太后那邊的動靜傷腦筋,精神應該繞不到柳二公子頭上,王府戒備對你而言,不算什么,你到燕王府去,給我搜個徹底。」 「是,教主。那么含香樓風少爺?shù)脑挕?/br> 「含香樓風逸華那里聚集名門正派無數(shù)高手,你貿然闖入,甚是危險。專心把燕王府搜遍,含香樓那兒,我親自去見風逸華。」 「是?!?/br> 薇子其領命,瘦削的身影如劍,一彈便飛,轉眼間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