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拿著剛才在路上買的蘋果，手不自覺地動著。削完皮，剖半，切片，去核，就這樣一直重復。突然，一旁躺在床上的人挪動身子，伸出手從床頭的柜子上拿起紙和筆寫了什么之后轉給我看。

    你削那么多是要給誰吃??？況且我能不能吃這么硬的東西都還是個問題。

    我停下手邊的動作，放下刀子，看著滿滿一大盤的蘋果發(fā)愣。

    「??！削太多了?！孤犚娢疫@聲驚呼，簡駿天露出微笑。

    他看起來好多了，只是為了保護受傷的頸部，他必須帶著令人難受的護頸圈一陣子，也得盡量避免說話?？吹剿晃液Τ蛇@樣我真的好心痛，我真是個幼稚、不成熟又自以為是的白癡。

    想到這，我又再次開口：「對不起……」語帶雙關。

    他擰眉，拿起筆又在紙上寫下：

    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不是你的錯。

    我無奈地笑了笑?！傅乙灿胸熑尾皇菃?？」

    簡老頭翻了翻白眼后又繼續(xù)寫。

    你真的是……要不是醫(yī)生要我別開口，我一定會破口大罵。

    「那我可要趁現(xiàn)在多說一點。」我說。

    他舉起手中的筆作勢要丟過來，我邊笑邊往后退了一點。

    「病人不可以太激動喔！」我告訴他。

    他再次對我翻了白眼，我只是微笑，沒有多說什么。接著他拿起紙筆繼續(xù)寫。

    你不用不去工作嗎？這陣子我們不在，應該很忙吧？

    看到他這樣問，頓時胸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重擊了一般，痛得我換不過氣。

    我該怎么跟他說？

    見我沒有回答，他舉起手在我面前揮啊揮。

    我回過神來，只好裝俏皮地把食指放到嘴唇。「噓……」

    你翹班？他在紙上寫著。

    「呵，你說呢？」我想這是目前，我能給他最好的回答。

    他拿起手上厚厚一疊紙朝我砸了過來。

    「嘿！」我巧妙地閃過那疊紙。

    「還不快去工作！」從他的嘴型看來，他是這么說的。

    「好好，這不就要去了嗎？」我拿起包包起身?！羔t(yī)生說你明天就能出院了，不過還是得在家靜養(yǎng)一陣子，嚴徹哥會來接你?！刮腋嬖V他。

    說完轉身離開，在按下門把前，我回過頭。

    「簡老頭……」他一臉困惑看著我?！笡]……沒事啦！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喔！」我給他一個微笑，不等他反應過來，我開門走了出去。

    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才剛走沒多久，有人在轉角攔住我。

    「來看簡老頭嗎？還是是來道別的？」筱晴問。

    「嗯……」我別過頭不敢看她。

    她突然生氣地推了我的肩膀?！改阏f話啊！那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一聲都不說就要離開我們？」

    「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道歉！」她對我大吼。「我想知道的是為什么？難道我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不可靠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不是那種隨便放棄的人，為什么要突然辭職？」她問我，眼眶含著淚光。我知道筱晴不會哭，因為她一直都比我堅強。

    這種什么都說不出來的感覺真的好煩。

    「對不起……」除了這個我真的想不出我還能說什么。

    「都說了我不想聽你道歉?！顾檬址鲋~頭?！甘窍霓年亢湍阏f了什么嗎？」

    我搖頭。「不，他什么也沒做?！沟裁摬涣岁P係。

    「不然到底是為什么？拜託你告訴我！你知道分局的人有多擔心你嗎？更不要說嚴徹和雅淳了。連絡不到你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她忿忿地說。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或者說因為我想不通……」我告訴她。

    「什么意思？」她問。

    「你知道分局長的事嗎？」我問她。

    「嗯……我有聽說……」她的臉色突然暗了下來。「但那不是你的錯，也沒必要為了這件事你就──」

    「不完全是因為這件事?！刮易屪约嚎恐鴫Α！高@幾天我想了很多事，尤其是我心中認定的黑與白?！刮铱粗?。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什么好想的？」她走到我旁邊和我一起靠著墻。

    「在我以前的認知里，黑，就是凄慘、悲傷、死亡，就像社會的黑暗面，黑道、毒梟還有殺人不眨眼的人渣之類的；相反的，白象徵純潔與和平，是正義的代表。」我說著。

    「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她輕輕地說著。

    「不，筱晴，我們都錯了。」我告訴她：「在我遇到夏弈昕后這全都變了，連我自己也不清楚這種感覺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需要一點時間去重新認識我生存的這個世界，重新定義我心中想維護的那個正義?！?/br>
    「別受他影響了，他不過就是個黑道?！?/br>
    「就因為他是個黑道。在他身上我感覺不到黑色的恐怖，反而是讓我覺得很溫暖的安全感?！?/br>
    「你該不會因為這幾天的相處就對他……」

    「你知道我的原則?！刮业闪怂谎?。「我只是覺得夏氏他們的黑比較像是黑洞，不管是光還是任何東西，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包容著一切，但卻也神秘，讓人看不透?！?/br>
    「對！怎么被吞噬掉的你都不知道。」她反駁。

    「高筱晴！」

    「很抱歉我這么說，我只是不能認同你的看法。」她解釋。

    「你會懂的?！刮艺f的是肯定句?！敢欢〞?。」

    「但愿有那么一天，那我就能瞭解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了?！顾D過頭來看我。「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她問。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回去幫我媽吧！這兩年她開了一間小小的咖啡店，生意漸漸穩(wěn)定了，我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告訴她。

    「真好，工作時四周都是咖啡的香味。」她說，語氣帶點感傷和羨慕。「我會很想你的，破案小公主?！顾_玩笑，打破沉重的氣氛。

    「不要那樣叫我?！刮乙残α恕！肝乙矔芟肽愕摹！刮冶ё∷！高€有大家。」

    「去找你的時候要請我喝咖啡喔！」

    「如果你有空的話?！?/br>
    她捏了一下我的背，我痛得瑟縮推開她。

    「也不想想我們這么忙是誰害的?！顾г?。

    「反正不是我?！刮衣柤?，筱晴對我翻了白眼。

    「不管如何，好好照顧自己。」她說。

    「嗯，絕對。」我跟她保證。

    跟她道別后，我走出醫(yī)院往停車場走去，找到局長的黑色轎車，打開門坐了進去。

    「真是有夠慢的。」他打開車門，把菸丟到地上，用腳踩熄它。

    「不滿意你可以找別人做這事。」我說。

    「呿！你這ㄚ頭個性怎么跟你爸一個樣?！顾钪呹P上門，轉動鑰匙。

    「你認識我爸？」我問。

    「熟得不得了?！顾卮稹＼囎玉偝鐾＼噲?。

    「同事？」

    他只是揚起嘴角，不和我多說什么，我也不想過問。

    或許我只是怕我熟悉的事物再被改變。

    「這樣就可以了嗎？」過了許久他又開口。

    「嗯……」

    這樣的道別，也許不會讓大家太難過，況且我也不是喜歡那種明明很熱鬧但大家卻哭得唏哩嘩啦的場合。

    失焦地看著窗外不停變化的風景許久，我想著方才對簡老頭和筱晴說的話。如果我連我愛的人都得欺騙，那我到底還殘存多少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