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窗外的雷雨聲還是不停歇，這樣的情況讓一向難眠的我更是無法入睡。

    于是我打開電視隨意的轉(zhuǎn)著頻道，新聞頻道播著一連串豪雨特報，促使我停下的是一個因為大雨而發(fā)生的連環(huán)車禍。畫面中的五臺車撞在一塊，跨越了兩個車道，雨中分不清哪臺車是哪臺，只有新聞左側(cè)列著的五臺車牌型號。

    讓我愣住的是，其中一輛就是你的車。

    冒著大雨，我叫了一輛計程車，連夜趕到新聞上提到的那間醫(yī)院，去的路上。我和醫(yī)護處查詢了狀況，才知道連環(huán)車禍的傷患現(xiàn)在都進了手術(shù)臺，來到手術(shù)室外時，走廊上也已經(jīng)站滿焦急等待的家屬，往日的記憶又如夢魘一般襲來，汩汩艷紅色的鮮血，但現(xiàn)在的感覺好像和當(dāng)年又有些不同，心臟像被人捏著那樣感到疼，我開始有些呼吸困難。

    怎么會這樣，在我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落幕的時候，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小寧，是因為我自私的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等待的時間里，除了不斷加劇的焦慮，就是周遭帶著哭腔的人們互相爭執(zhí)的聲音，什么肇事起因、賠償問題，我不懂，這是最重要的事嗎？人如果都死了，要得再多的錢，判得再久的刑又有什么意義，和時間一樣，生命也是不可重來的。

    好不容易看見手術(shù)室的燈由紅轉(zhuǎn)綠，我提著的一顆心也緩了緩，家屬們被院方告知病房位置后紛紛前往，可我卻突然不敢去看你，雖然沒有被宣告死亡，但我害怕，那種身邊的人被帶離的痛苦，我不想再經(jīng)歷了，如果人生是那樣的無常，眼前的幸福也可能被瞬間剝奪，那還要去擁有嗎？

    雖然想過離開，就這樣一輩子孤單的生活著，不愛不痛，多好，但還是擔(dān)心著你的傷勢，矛盾的在病房外磨蹭了一會兒，我終于進去。

    一入目就是你蒼白的臉色，你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剛醒過來的，不曉得為什么我真想流淚，特別是看見你勉強扯出的笑容，心里除了難過還有氣憤。于是我一邊看著你，淚水在我眼中凝聚，一邊緩緩走到你的面前，而你也看著我，像是要說些什么，但整句話你才說了頭一個字，就被我揮下的巴掌給止住了。

    重重落下的巴掌聲很響亮，聲音大的足以引來其他人的注意，但我無視眾人不解奇怪的神情，只是一個勁兒的喊：「你這個騙子！不是說不會用這種方法離開我，讓我永遠忘不掉你嗎？騙子！」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傻住了，終于神識找回了一半，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和過去重疊，這潛意識的記憶傷痕。

    「小如……」他開口輕喚，趴在床緣正大哭的我，抬手撫著我的頭：「沒事了，我沒事，小如，別哭了，大家都在看你呢……」

    整晚繃緊的神經(jīng)和剛剛門外的矛盾心理，在看見你的瞬間就已經(jīng)完全崩塌瓦解，什么也不想管了，我現(xiàn)在就是想大哭一場。

    我哭了很久，你只是靜靜的安慰著我，一邊替我向其他人道歉，直到我終于停止哭泣，擤擤鼻子，抬起臉瞪著你看，你才停下輕拍我的背的手，替我抹去殘留在我眼角臉上的淚水，笑著說：「看看，哪里來的小兔子，眼睛紅成這樣！」

    「程瑞！」

    我的反應(yīng)惹得你大笑，但過度震動的胸口牽動了傷勢，讓你疼得抽了口氣，我雖然心疼得感到不知所措，卻因為先前被你笑話而嘴硬：「哼，報應(yīng)啦！」

    「真過分哪……」

    「誰叫你笑我，我會哭還不是因為你。對了，車禍?zhǔn)窃趺窗l(fā)生的？」

    「一輛對向車道的車，撞了安全島后飛到了我們這邊的車道，又因為路滑，所以幾輛車都沒煞住，還好沒有人員死亡?！?/br>
    聽見死亡兩個字，我又不禁哆嗦，失去了語言，陷入可怕的想像，而你看著不說話的我，柔聲說：「別怕。」

    我搖搖頭：「你不明白，那種身邊的人一下子被帶走的感覺，有多可怕。為什么，平靜的幸福就這么難得呢？如果這樣，我寧可……」

    「小如，你要知道，沒有什么是應(yīng)該的，凡事都會有代價，人生也不會永遠平順，但是不要害怕去擁有，任何事物，包括人，總有一天都會離去，死亡，所以更重要的是，自己有沒有好好把握當(dāng)下?！谷缓竽爿p輕握住我的手，不在乎上面是否沾著殘留的鼻涕淚水：「車禍發(fā)生的那一刻，我想到的是，我竟然還沒把你娶回家，真的好后悔?！?/br>
    我看著你，從你的話語中，我感覺到那求婚的意味如此濃，明明距離彼此表明心意，連半天的時間都沒到，聽見你這么說話的我應(yīng)該要覺得奇怪才對。但我卻不覺得，一切是那樣的自然，這場車禍彷彿只是個契機，帶著我們加速奔向結(jié)局而已。

    「也好?！刮业恼f，神色波瀾不驚，倒是你顯得有些愣怔。

    「你說什么？」你有些不可思議的問我，語氣中有驚喜蠢蠢欲動，不復(fù)剛才成熟的樣子。

    「我說，也好，嫁給你，也好?！刮乙粋€字，一個字，清楚地對你說。

    雖然不是情人，而是朋友的身分，你在我身邊安靜駐守，我的高興，你的快樂；我的難過，你的傷心；我的看不開，你的勃然發(fā)怒；我的不安，你的溫柔安撫。如果長久以來朋友的定位，讓我們省去了情人之間的爭執(zhí)時間，卻對彼此的了解更加深刻，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進展太快的問題？

    然后你不管傷口會不會痛，一把將我拉向你抱住，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卻知道彼此心里的快樂。

    我一直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受了傷，卻永遠不會死亡的鳥，困在自己的囹圄中與回憶掙扎，卻不曾注意到籠子旁，依舊不放棄的細心照料著我的你，何其幸運，在被過去困住的時候，有一個人愿意隱藏自己，默默在一旁付出，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得到我的回應(yīng)，不論好壞。

    如果愛你是唯一能讓你快樂的方式，那我愿意去努力。

    但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了，冷靜過后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那些不明白的感受，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清晰了起來，因為心中有愛，所以會痛會難過，雖然我還是不懂愛情，但我知道，愛它早就已經(jīng)存在于我們之間了。

    婚禮那天，是在教會舉行的西式婚禮，我牽著父親踏進長長的紅地毯，手里捧著的不是新娘捧花，而是一隻純白色的鴿子，有些特立獨行，但你對我總是支持，讓我作主。

    走向紅地毯另一頭的你的途中我看見了他，沒有再染回那頭顯眼的紅頭發(fā)，雖然普通，卻是最熟悉的模樣。他是在我的說服之下，半逼迫的向國外的學(xué)校請了假，趕回來參加我的婚禮，最后說動他的理由是：「林彥廷先生，你參與了我?guī)缀跻话氲娜松?，現(xiàn)在我要結(jié)婚了，你難道不來交接一下嗎？」

    我們視線交會，我對他燦爛的笑著，希望他能夠幸福；而他舉杯，仰頭喝下，也微笑。

    我們都是希望對方快樂，無關(guān)乎愛情、友情，而是我們都值得。

    堅定的一句我愿意，交換戒指，親吻，真的感覺那些過去已經(jīng)過去，從今開始，我的未來有你同行。

    婚禮結(jié)束后，我在鴿子的爪子上綁了張卷好的紙條，然后將它放生，看它振翅飛翔，朝著未知的遠方，我心想，也許目的地會是天堂。

    “小寧：

    你好嗎？

    我很好，而且結(jié)婚了，新郎很帥很愛我。

    然后我知道你一定會介意沒當(dāng)?shù)轿野槟锏倪@件事，所以我為你留了一個位置，而且成功的讓你搶盡了我的鋒頭，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呢。

    阿彥去美國了，讀碩士，真希望他不會禿頭，哈哈，還記得以前他選擇理科的時候，我們不就是這樣取笑他的嗎？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決定要開始過我自己的人生了。

    但你放心，我不會忘記你的，你永遠是我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快樂！

    小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