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這禮拜一開始，我便陷入假日癥候群的苦難里，除了咖啡屋先生的事情令人憂心之外，連比比也變得憂鬱了起來……

    那是星期一大早，我偶然聽到的消息，說是資深美女即將要和中等帥哥結(jié)婚，而我還在胡疑著八卦來源的可靠性時，樓下的聲音又傳來比比正在徵求新任主人的消息。聽到這里，我相信樓下的小道消息已經(jīng)百分之百可靠了，因為最近比比來診所的時間是越來越頻繁了；聽資深美女解釋：說牠一定是厭倦了平常吃的飼料，所以食不下嚥。但牠來診所檢查時，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蓻]幾天，第二次資深美女送比比來時又說了，「牠一定是吃不慣我最近幫牠換的新食品，這還真是奇怪，我不記得牠以前有這么挑食?！?/br>
    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出現(xiàn)，除了兩眼似乎沒有什么精神，比比在診所的時間，總是又會吃又會撒嬌還會和其他人打招呼，絲毫半點異樣都看不出來；但據(jù)說一回到家里，比比就是不吃也不喝的?？磥矶际琴Y深美女的問題，聽說都是因為這陣子，她實在是太不關(guān)心比比了；姑且不論，她是否要將比比送走，她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把比比當(dāng)成陪伴她度過寂寞的玩具。

    關(guān)于這一點，平常溫柔的萌萌就會忍不住生氣，他總是會在診所內(nèi)提高音量說著：「寵物又不是玩具，說不要就可以不理；亂丟玩具是不環(huán)保的習(xí)性，而亂丟寵物，更是剝奪生命的罪行?！姑棵吭谇懊媾抨牭念櫩?，聽到之后都會趕緊摸摸自己的寵物，一副很愛憐的模樣；但令人擔(dān)心的是，萬一他們沒有聽進(jìn)去，對于養(yǎng)寵物又只是一時興起，那后面要處理的事情，還真是麻煩到要命。

    有人會亂丟寵物在診所里，萌萌只好幫牠們另覓溫暖的新家；有人則是直接向萌萌打聽，有沒有收留蜥蜴和烏龜?shù)膱@區(qū)。聽得那些在診所里住院的動物，彷彿是背脊一陣涼風(fēng)吹過，個個是直打哆嗦；有的動物還因此擔(dān)心到不吃不睡，一心只等著主人來載牠們回家。

    后來萌萌要我做一張大大的海報，標(biāo)題就是「愛牠，就不要傷害牠；養(yǎng)牠，就不要拋棄牠?！刮覍⒑缶唾N在大門進(jìn)來靠柜檯的墻壁上，好讓來掛號的主人們能夠體會養(yǎng)寵物不是買玩具的情形。

    站在可愛的籠子套房前面，我正在為等著主人來載牠們的寵物，放送著舒服悅耳的水晶音樂；腦海中，卻浮現(xiàn)今天早上剛出門時，和我擦身而過的比比，看起來似乎面容憔悴。兩隻眼睛望去，直是灰濛濛的，像是烏云籠罩下的大地，所有的生機(jī)都暫時隱藏蹤跡。我想牠是生病了，就和咖啡屋先生一樣；無法接受離開了自己重要的人，因為那本是一件很難承受的事，一旦不去注意或是不小心，心就會開始生病。

    但煩人的事，不僅只有這兩件，還有安娜和小杰的事情，聽說：他們分手了。消息來自一天前，當(dāng)我還在為此晴天霹靂時，愛麗絲卻告訴我：他們倆個等一下還要相約去吃飯。完全出乎意料，分手后一個小時，他們馬上就可以變成朋友……這是什么特殊景象，我趕緊問一問戀愛經(jīng)驗豐富的萌萌醫(yī)生，好幫我因困惑而思考到快爆炸的腦袋，修理修理。

    萌萌先是大笑，然后才語重心長地說：「都是心理作祟的緣故，像童年最愛的小被被，一旦依賴成習(xí)慣的東西就算已經(jīng)沒有用途了，還是捨不得丟掉；愛情和這道理很像，習(xí)慣了所以歸于平淡，但又不能馬上放開，那是種制約，沒有了對方，一切都會很不習(xí)慣。」

    我有些聽不大懂，總覺得戀愛是很神奇的東西，它讓理智的人不理智起來，還讓瘋狂的人溫馴的像綿羊；弄不懂愛情的魔法，我只好暫時將它忘掉，摸了摸還有些不舒服的鼻子，我只是說：「朋友也是一樣，親人也是一樣，每一種生離死別都應(yīng)該是叫人難受的?！?/br>
    而準(zhǔn)備中午休息的萌萌醫(yī)生，他和往常一般地脫下長袍，轉(zhuǎn)身洗著手的同時，卻莫名其妙地叫我過去看看水龍頭；我問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則說：「一切都很好，就像開著的水龍頭，在一起時，彼此的想法和心情總是能交流；但一旦分手后，就像關(guān)掉的水龍頭，這讓期待有水的人都會覺得很失落?！?/br>
    「那這是真愛嗎？」我不免心中懷疑了起來，剛想放下那煩人的想法，卻又開始為愛打轉(zhuǎn)，我無奈地直好又求助于萌萌。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姑让仍隍T上自行車準(zhǔn)備去買便當(dāng)時，突然回過頭來這么對我說。

    連續(xù)三天的觀察，安娜和小杰的情況一如往常，但他們在分手之后約會約得更勤了；其中一晚，安娜打電話來，跟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分手后的自在。

    她說：「我前夫和我分手后，不到一個小時，就打來關(guān)心我吃晚餐沒？」

    我說：「嗯，前夫……是小杰嗎？」

    她說：「呃?！?/br>
    我問：「那他之后都有打給你嗎？」

    她回說：「有啊，不過他說，那是朋友的關(guān)心。」

    我又問：「那他有約你出去嗎？」

    她回答：「嗯?！?/br>
    我繼續(xù)問：「那他還是有去你家嗎？」

    她回說：「他昨天送我回來時，還是有上來坐一下?！?/br>
    我說：「那你根本沒有和他分手啊?！?/br>
    她說：「可是，他說我們分手了?！?/br>
    我又問：「可是你們還是很像情侶?。俊?/br>
    她回說：「他要照顧我，直到我下一段愛情的出現(xiàn)。」

    我愣住了，似乎覺得那是段很甜蜜的話；只不過，等我一恢復(fù)理智，我則覺得小杰是不是在欺騙安娜的感情……

    安娜也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我結(jié)結(jié)巴巴想要旁敲側(cè)擊安娜：小杰是不是變心了，卻還要讓安娜覺得他是個好人時。

    她說：「他真的沒有交別的女朋友，你知道的，他的生活圈只有學(xué)校和咖啡店。」

    我說：「也許目標(biāo)就在學(xué)校?！?/br>
    她說：「但他一下課，就回到咖啡店去泡上一整夜，哪有什么時間可以再另外去安排別的約會？」

    我說：「這樣聽起來的確不太可能；不過既然不再吵架了，你們又為何要分手？」

    她回我說：「因為他說：他還年輕，有些事沒有想得太清楚，他還需要點時間……」

    我又說：「那你的時間呢，他是存心要浪費(fèi)的嗎？」

    她則說：「所以他叫我不要等他。」

    我似乎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了：一個是想愛又怕受傷害，一個則是很愛卻又要裝作不愛。我想：我應(yīng)該好好釐清安娜的想法，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很喜歡小杰的。

    于是，我又打鐵趁熱問了，「對于分手，你感到悲傷嗎？」

    她則回說：「有一點?！?/br>
    我又問她：「那他之后來找你，你會開心嗎？」

    她回說：「有一點，但又有些尷尬。」

    還是對彼此有感覺的……于是，我笑了，「你們不是真的分手，而是在試探?！?/br>
    也許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安娜一心只想趕快反駁，那語氣還理直氣壯地對我說：「我們是分手了，只是還彼此連絡(luò)。」

    這讓我想起安娜之前的情路，過去的每一段都斷得太乾凈而又突然；它們都和這次的情況很不一樣，在平常大部分的時候，安娜總是先提出分手的人。

    還記得，安娜的初戀是在幸運(yùn)繩斷掉之后結(jié)束的，當(dāng)她的初戀男友將她辛辛苦苦編好的繩子剪掉時；無論當(dāng)時她男友，是一臉多么幸福地跟她說：「不再需要幸運(yùn)繩了，有了你，我的愿望就實現(xiàn)了。」看見繩子被剪掉的剎那，安娜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錯愕的初戀男友。

    還記得，我問過她為什么；她則跟我說：「那是我辛辛苦苦花四個晚上編好的耶，就算要丟掉，也要問過我同不同意；說起來，他實在是太大男人主義了?！?/br>
    然后是大一發(fā)生的事，她和第二任男友分手時，正在男友的生日慶祝會上；記得，我問過她為什么要那么突然；她則告訴我：「我喜歡吃巧克力，所以我買巧克力蛋糕，結(jié)果他說他不要吃，硬要叫我拿回去。這實在是太討厭了，竟然不能跟我一起吃我愛吃的東西，就算當(dāng)時沒有摩擦，再交往下去也一定會分手的。」

    接著是大二的時候，她和第三任男友分手，地點在餐廳，只因為對方?jīng)]有過來牽她一起走。我剛好路過，看見她一個人一直站在手扶梯旁，而她男友已經(jīng)走進(jìn)百貨公司里的餐廳了，兩個人就在那僵持不下。

    該說是安娜的錯嗎？那為什么在她任性地說完分手后，卻沒有半個人主動再和她連絡(luò)，甚至連句道歉都沒有；真的，不是安娜的錯……在后來的日子里，時間是越長越能夠證明某些當(dāng)初無法看到的事實；所以，我總是夸讚著安娜的灑脫，因為面對不適合的人還真是長痛不如短痛來得快樂些。

    一路跌跌撞撞到出社會工作，安娜的情路總是坎坷得直叫我心疼，其中，還有她和她上司的短暫昏頭轉(zhuǎn)向之愚蠢戀情，選擇分手的同時，也就是選擇了自動離職；當(dāng)時安娜是很氣憤的，她直嚷著：「千萬不要談辦公室戀情。」她整整為那件事情傷心了好幾個星期，但原因不是分手，而是跟高薪說再見。

    我還是像之前那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著：「你們公司到底考不考慮推出愛情保險，我想一定很多人受用，尤其是你；不過，這次你如果有保的話，也是肯定拿不到理賠的?！?/br>
    安娜問我：「為什么？」

    「因為藕斷絲連啊，愛情保險上面一定會加註說明：凡是超過三個月以上不連絡(luò)者，才準(zhǔn)予理賠?！刮艺f。

    然后手機(jī)那端傳來和之前一樣開朗的笑聲，不過沒多久，她又恢復(fù)成剛才悶悶的聲音說：「我們還有可能嗎？」

    我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總覺得和小杰不是那么的熟，而我唯一知道橫在他們之間的阻礙，似乎是年紀(jì)上產(chǎn)生的代溝。所以，我對安娜說：「你是在擔(dān)心年齡的問題嗎？」

    她則說：「你知道嗎，那還真需要勇氣，還好我長得夠娃娃臉，要不然鐵定會被說成是戀母情結(jié)和戀童情結(jié)的人在那里玩戀愛游戲。」安娜停下來，嘆了口氣又接著說：「可是，我真的沒有……」

    如果有任意門，我現(xiàn)在一定會想衝去安娜的房間，我覺得她似乎還是很難過，所以正需要朋友的安慰。

    于是我隔著手機(jī)又繼續(xù)跟她說：「年齡和別人的眼光，不是你和小杰之間的問題……」但想不到我還沒說完，安娜卻接著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自己的問題，因為我總是覺得自卑……」

    自卑？安娜自卑過嗎？我似乎沒什么印象，從我們認(rèn)識以來，看她身邊不乏追求者，而且表現(xiàn)出來也相當(dāng)強(qiáng)勢和能干，她怎么會說她自卑呢？

    而她又跟我說：「是因為和小杰交往，有了年齡這么明顯的差距，才讓我看清自己的自卑情結(jié)。你知道嗎？努力想成為別人稱羨的樣子，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自卑……」

    后來，我們又聊了很久，但她都只是在說同事的事情；我想：她一定是累了，所以不想再說自己和小杰的部分。但關(guān)于我今天聽到的事情，我仍然很難相信；我知道我們這一堆朋友中，就屬我和安娜在外表上最沒有自信，但我一直相信：她事業(yè)那么成功，一定是比我還要來得有自信心才對。

    掛上了電話，沒有幾分鐘又響起，是小杰的聲音，他約我到附近的某某茶坊去。我早已做好準(zhǔn)備再聽一次已經(jīng)聽過的事情；但事情有些出乎意外，小杰是想向我問起，關(guān)于他父親的事情。

    他開門見山地說：「呃，波伏娃姊姊，你覺得我該去找他嗎──我是說我的父親，如果他打算一輩子都不跟我連絡(luò)的話？」

    齁，又是姊啊姊的，難道他是為了年齡問題才和安娜分手的嗎？強(qiáng)壓下心中那點不快的感覺，我假裝平靜地說：「你父親是你心底放不下的東西，是不是等你想通了，你才要去找安娜和她好好在一起？」

    他說：「也許如此，但或許還有更多的問題?！?/br>
    我暗自在心中猜測，是不是還有年齡和美貌的可能性，一陣鄙視的感覺涌上來卻又裝得很想幫忙的樣子，說著：「那先說你父親的事吧，我猜想，需要用錢時，他就會出現(xiàn)了，你不用那么麻煩?！?/br>
    他冷冷地說：「我就知道，連外人也覺得他只認(rèn)錢而已。」

    望著他那冷酷異于平常在咖啡店的樣子，我雖然見識過小杰父親的夸張行徑，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所以我趕緊補(bǔ)充，「我只是聽你說，才會這樣妄下論斷，你不要當(dāng)真?！?/br>
    小杰則說：「反正大家也一定這樣認(rèn)為，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么討厭他?！?/br>
    我好像有點幫倒忙，于是趕緊多喝幾口百香綠茶，以免再講錯話；然而小杰還是依然很有禮貌地請我再多講講對他父親的看法，在盛情難卻下，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亂講。

    「你不是你父親的影子，你不一定要跟著他走，也不需要為他犧牲一切，因為你是你，而他是他，你只要給予他正常的關(guān)心就可以啦?！?/br>
    不知道是不是我說錯什么，我看見小杰的眼眶紅了，就在我趕緊拿出面紙要遞給小杰時；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是我太多嘴，小杰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他說：他在哭，要我先等一下。

    于是我只好繼續(xù)喝著我的百香綠茶，然后反省起自己剛才說的話；大概過了五分鐘，小杰才開口，「你是除了我小舅舅之外，第一個這么跟我說的人。」

    小舅舅？他不是只有一個舅舅──怪怪咖啡屋先生？怎么事情會越來越復(fù)雜，害一大堆問號就像塞車一般，喇叭按得我震耳欲聾，頭快炸掉。我趕緊問小杰：「你小舅舅是誰？」

    「他……」小杰忽然沒了聲音，然后他忽然勉強(qiáng)地拉起笑肌四周的肌rou說著，「他就是我那個開咖啡店舅舅的弟弟啊，不過你不認(rèn)識啦?！?/br>
    我喔喔喔了幾聲之后，就想將話題扯開，畢竟只要是關(guān)係到咖啡屋先生的事情，我都會莫名地厭惡；但事后想想，我馬上聯(lián)想到咖啡屋先生在巷子里的自言自語，他的弟弟……我突然間不寒而慄。而后，我和小杰還聊到很多，但我盡量都將話題繞在安娜身上，就像玻璃窗外那些一圈又一圈的裝飾燈泡，一閃一閃地隱隱約約，不僅不會讓小杰感到安娜這個話題很沉悶，甚至還能說出一些對他們之間有幫助的話。

    像我就問小杰說：「你還愛她嗎？」

    他則回我說：「我真的不是因為戀母情結(jié)，所以才和她交往的；其他的，你自己想?！?/br>
    這一句話，我很欣賞，夠坦承；不過，要逼他吐出些更真誠的實話，我還得再加把勁才行。

    我又問小杰說：「那你一定很愛她，不過就是擔(dān)心──像是家庭，還有孩子之類的問題等等……」我其實邊說邊冒著汗，總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直接了。

    但小杰也沒閃躲，他也馬上回答：「我想我是個有責(zé)任心的人……不過，那是種假想，會不會事實上，我的腦袋瓜里，其實還存在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面？」

    我想我挖到問題的核心了，他擔(dān)心的，果真和我想的一樣──就是怕自己不夠好；可是，世界上的人個個都是有缺點的啊，只是因為一些陰影，小杰就因恐懼而將自己的缺點放大，而這個毛病，剛好安娜也有。

    所以，我開開心心地替這次討論作下一個總結(jié)，「愛情和做事情一樣，錯過了機(jī)會，就只剩下來不及的遺憾；那不如就用作善事的心態(tài)來想，做就對了，為什么還要考慮那么多。」

    結(jié)果，小杰笑了，我又趕緊補(bǔ)出了我些微的小小看法，「你真的和你父親不一樣，你愛笑，而且笑起來時，那琥珀色眼睛就像太陽?！?/br>
    和小杰相處下來的感覺越來越熟悉，彷彿我經(jīng)常和他說話一樣；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啊，我們只有在咖啡店里見過幾次面??？難道是一見鐘情，就是人家說的那種；只有一秒，也彷彿一輩子，是前生注定的緣分，今生才能再次相遇……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大可能，因為我對青春的蘋果沒有什么興趣；而大致說來，我似乎對愛情沒有什么高度關(guān)注，除了對日記主人和她的沙特之外，我認(rèn)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么任何愛情的片段，値得我去關(guān)心甚至瘋狂投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