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這杯咖啡就走開 04
04 「學長,下個月你的假打算怎么放?」學弟拿著假表來問我,當我已經(jīng)是全單位最資深的士官時,我卻變成最不喜歡放假的人。 「沒關(guān)係,你們先放,你們先放?!苟酥Х缺?,我走出業(yè)務(wù)辦公室。想逃離人多的地方,不想被人問起關(guān)于我的事情。 副中隊長在上個月服役屆滿五年,已經(jīng)退伍了,我的役期也即將結(jié)束,剩下時間不到三個月了。 九月的那場流血爭執(zhí),為我們換來了短暫的和平,手臂上縫了六針,看來似乎有獲得一定的報償,我把戒指戴回了素云的手上,希望也把兩個人的心重又系在一起。 只是這期望也未免又破碎得快了一點,當我回到金門之后,該發(fā)生的問題一樣在發(fā)生。十月開學之后,換了一個新的系主任,整個人事上都有極大變動,幾個開課教授要需要媒體影音支援,素云忙得焦頭爛額,心情也跟著起伏不定,一切又像過去一樣的糟糕著。 我想起去年五月,我在桃園受士官訓的那些日子,剛開始發(fā)現(xiàn)居然可以帶手機的時候,我樂得一天到晚打電話,東聊西扯的也很開心,然而卻忘了顧慮素云的環(huán)境是否適合,結(jié)果我們那時吵了一架,素云要我自己自立一點,別老是依賴著她,要學著自己獨立起來,不能一有風吹草動就狂打電話過去影響她上班或休息。 事隔一年多之后,這局面忽然反轉(zhuǎn)了過來,這陣子我們在電話中的爭執(zhí)愈來愈多,素云在受了壓力之后,經(jīng)常打電話給我訴苦,我能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但是卻無法給她最直接的幫助,兩個人講到最后總不免要吵了起來,現(xiàn)在我最常聽到的結(jié)論,是她說:「夠了,我受夠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問題,我要跟你分手!」 如果我識相的話,我就會讓她冷靜一點,等以后再說。但如果剛好遇上我狀況頻繁,心情也悶的時候,我們會吵得更激烈,她的結(jié)論就會變成:「你想放著都不管是吧?好,你自己繼續(xù)窩在那個島上過你的太平日子,我死給你看!」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恫嚇時,我簡直嚇壞了,那是個金門初冬寒雨的夜晚,我著急的用手機撥打救難專線,再轉(zhuǎn)到臺中當?shù)氐姆志?,警察跟消防隊員急急忙忙趕到臺中我們的住處,發(fā)現(xiàn)素云把房間里的東西砸的粉碎,哭得不成人形。 「學長?!箤W弟追出來叫我。 「嗯?」 他囁嚅著,問我是不是感情的問題還沒解決。 「還沒解決就還沒解決,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嗎?」我笑著,手上的咖啡杯已經(jīng)空了,讓我無法喝口咖啡,掩飾自己的無奈。 「不是,你看我們都放了兩梯假回來了,可是你到現(xiàn)在還在積假,規(guī)定上你在金門不能待超過六十天,而且,我們幾個都認為,你這樣不肯回去也不是辦法……」 我笑著,環(huán)看四周的黃土綠樹,抬頭是一片秋天過去后,湛藍無云的天空,抖擻身上的外衣,我說:「有些問題回去了也解決不了,不是嗎?」 昨晚在小金門九宮碼頭的安檢站,素云又一次嚷著要分手,然后掛了我電話,對于愛情,我不覺得這種狠話能有什么正面意義,或許這樣的臺詞可以震懾對方,使對方屈服,或許這種衝動的言論,可以宣洩心里巨大的不平,可是相對的,也對兩個人的關(guān)係造成了嚴重的影響。 「你真的認為每次吵到最后講這句要分手的話,會讓你心里比較舒坦嗎?」我坐在碼頭邊,吹著冷冷的海風,又打了電話過去給她。這一年來,沒有一個月的電話費是低于一萬塊的,什么網(wǎng)內(nèi)互打幾分鐘內(nèi)免費都不管用,吵起假來,誰還會去管他到底講了幾分鐘? 「我們現(xiàn)在還像情人嗎?」她反問我:「你就這樣躲在那邊快活,不管我的死活,你覺得我們像情人嗎?」她大聲質(zhì)問我。 「所以呢?」不曉得為什么,當我終于疲倦不堪,癱坐在碼頭邊,腳都快要沾到大漲潮的海面時,我忽然有種只想全部都放棄了的想法。 「你要是不打算回來,那以后也就都不需要回來了,我會把你的東西全都寄回你家去?!?/br> 「這時候,可不可以不要說氣話?」我懶懶地說。 「這不是氣話,我在跟你說真的。」 「分手?」 「分手?!顾恼Z氣簡短,但飽含憤恨。 長長地吐出胸口里的氣,我感覺自己全身都被掏空了,聽著洶涌的海潮聲,在一片漆黑的夜空里,我說:「好,分手?!?/br> 說完,我掛了電話,那隻我們當初為了表達情意,特別買了一模一樣,各帶一支的手機,就這樣被我奮力拋擲出去,沉入了無盡的大海之中。 ********************************************************************** 「現(xiàn)在你和我的問題,已經(jīng)不是距離,我還坐在你的面前,你已視而不見……」這次我再也沒有唱歌的心情了,戴著耳機,陳昇跟彭佳慧還在唱著這首我們都愛聽的歌,但我想聽歌的時候,心情應(yīng)該是兩般各不同了吧。 窩在住處外面,我在等素云回來,晚上九點是她的下班時間,最晚預(yù)計九點半會回到租賃的地方。我回到臺中機場之后,轉(zhuǎn)乘公車回到這里,一個人在附近晃盪著,還走到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沒有住處鑰匙的我,只能窩在樓下吹著冷風。 學弟把我的假排在最后一個梯次,距離我上次回臺灣,已經(jīng)是兩個月前的事情,從來只有人被罰禁閉而不能返鄉(xiāng),沒想到我居然自愿留營,情愿割草洗廁所也不肯回來?,F(xiàn)在礙于規(guī)定,我人是回到這里了,卻發(fā)現(xiàn)原來比窩在金門還孤獨。 在等什么呢?我跟自己說,因為我的機車在這里,所以我得牽我得車走,我得找素云拿我的鑰匙,才能自己騎車回南投老家。可是其實我知道,我是想見她的,不管怎么樣,我都想見她一面,有太多過去的記憶,她可以拋得開,我可不行。 就這么等到十點半,一輛我分不清楚廠牌的轎車忽然駛進巷子里,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時,車內(nèi)燈也跟著亮了起來,那是素云。 我撐著冷得顫抖的身子站了起來,想走過去看看那開車的人是誰,但他們同時也看見我了,素云下了車之后,快步走到我面前來,擋住了我前行的路,那輛車就在我面前快速啟動,開了過去。 「那是誰?」我問。 「我朋友,你不認識的。」 「怎不跟我說?」 「我怎么說?你愿意聽嗎?我連你電話都打不通了。」她說著逕自開了門,我跟著走了進來。素云不知道我把手機扔進了海底,我也不想對她說。 這房間現(xiàn)在變得好陌生,我的東西有很多已經(jīng)被她打包好了,就堆放在門口玄關(guān)處。拿起以前我愛用的杯子,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隔張我們一起去買回來的和式四方桌,我跟素云面對面坐了下來。 「我只是想拿我的鑰匙,很久沒回來了,我想回我家看我媽?!惯^了良久,我啟口。 「嗯。」她點頭。 「不會耽擱你太久,我喝完這杯咖啡就走?!?/br> 沉默著,看著素云的臉,我想起很多從前,那一年多來我們聚少離多的日子,那爭執(zhí)多過于恩愛的日子,我在想,若不是當兵的緣故,或許我就可以有更多時間,可以陪在她的身邊,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一起面對彼此的問題,那么也許今天不會走到這樣一個局面。 我問自己,是不是依然愛著素云?這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是我卻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晚在九宮碼頭,我終于悲傷得說分手的心情。 她緊鎖著眉頭,神情透露著我所不能跨越的藩籬,那藩籬的后面,有她這一年多來承受的壓力,有我們誰也擺脫不了的悲哀。 喝了一口已經(jīng)逐漸冷去的咖啡,我想再給她一點什么溫暖,卻看見素云手上戒指又不見了。 「你把戒指拿掉了?」我問。 「嗯。」 一時之間,我茫然地不知應(yīng)該如何是好,在這個連是情人或朋友都分不清楚的片刻間,我能做的只是把咖啡喝完而已。而當我一口飲盡失去香純,徒??酀目Х葧r,卻看到桌上有一張火車來回票的票根,地點是臺中到中壢。 「你去了中壢?」我疑惑。在我記憶中,素云應(yīng)該沒有認識住中壢的朋友,就算有,也只有一個很多年沒有聯(lián)絡(luò),她高中時代的前男友而已。 她的臉色一閃,有股莫名的變化。 「你去找他?」我想應(yīng)該不需要指名道姓,而事實上我也不記得她那個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嗯?!?/br> 我問素云,想知道他們是怎么連絡(luò)上的,素云告訴我,前陣子她回高雄老家,幾個老同學相約吃飯,這才又有了聯(lián)絡(luò)。 剩下的我已經(jīng)不敢多想多問了,看著那張票根,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為什么?」過了也不知道多久,我只問了這三個字。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不會再跟我在一起了……」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刺骨的寒風吹得我身體不斷發(fā)抖,我狂飆在回家的路上,帶著懊悔、忌妒還有憤怒交織的心情,風吹得我呼吸困難,但我知道真正讓我透不過氣來的,是這場完全完全的悲劇。 -待續(xù)- 我已經(jīng)坐在你的面前,但問題已經(jīng)不再是距離,是心與心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