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但他們沒有順著周滂說下去,反而盯著言早。 不,緊張地迎上他們的視線,言早發(fā)現(xiàn)他們是在盯著她后面。 言早的心砰砰直跳,連忙回頭,感覺天暗了一瞬。 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她身后。 第2章 男人仿佛不怕冷,上身未著外套,只穿一件白襯衫。 他站得很近,超越了所謂的社交距離,甚至到了讓言早稍微感覺到冒犯的程度。 但她剛才連他的呼吸與腳步聲都沒聽到。 言早還仰著臉,雨點不停打在臉上,她眨眨眼后退半步,算是真正擠進了他們六個人的圈子中。 她端詳男人, 他看起來很年輕,很高,也很瘦,頭發(fā)稍微有些長了,被雨淋濕搭在額頭上,露出點憂郁。 顯然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卻不知道為什么會讓她腳底生寒。 恍神后她明白過來,是膚色。 他太白了。 雨水順著臉頰流至他的脖頸,似乎都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細看之下,男人的衣服濕得厲害。 言早很擅長在想象的世界中為別人安插角色,她想,他似乎剛剛從很遠的地方跋山涉水而來,只為赴一個約。這種想法在這樣荒誕的情境中竟顯得有些浪漫。 或許還有眼神。 在言早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盯著她看,熱烈又專注。言早從沒經(jīng)歷過被這樣的眼神洗禮,一個陌生人看另一個陌生人會這樣深情嗎? 一個蒼白疲憊的人,卻有一雙燃著火的眼睛。他用虛幻的目光描摹對方的長相,讓言早腦中閃現(xiàn)出言情小說中的句子,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實在惡俗又詭異。 男人開口說話,聲音很沉,“柏嚴?!?/br> 他將手遞到言早面前,言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自我介紹。 言早連忙把插在兜里的手抽出,笨拙地與他握手,“言早。” 她腦子里亂糟糟得,充滿了許多毫無根據(jù)的想法,這個人的出現(xiàn)仿佛讓本就是一場鬧劇的現(xiàn)狀更奇怪了。 但來不及想這些事,最先叫囂的卻是,“他的手會和他這個人一樣冰冷嗎”。 細雨、誓言、請柬、廢墟般的舊地、一群不得不聚首的人,無一不像恐怖片開頭。這種時候,直接出現(xiàn)一個鬼也不奇怪吧。 她不是好萊塢電影中的小孩和狗,也不太像主角,或許只是開頭就祭天的炮灰。不不不,如果是國產(chǎn)片,電影的最后十分鐘就會是誰都沒死成,爭先恐后從精神病院中蘇醒。 手掌相觸的時候,言早怔了一秒。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他的手溫暖而干燥,好像能長久供給給她熱量。 在他要松手的時候,言早還捉著他的手不放, 他肯定發(fā)現(xiàn)了,因為他對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們的手分開,他也很快就收回目光,沒再看向她,她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所謂“深情的眼神”也是她的自作多情。 這讓言早有些臉紅。 柏嚴對其他人說:“抱歉,遲到了?!?/br> 沒人對他的出現(xiàn)提出什么異議,史沉聳聳肩,表示并不在意。 羅郁輕聲細語道:“沒關(guān)系,遲到的又不是你一個人。還有言 ”她卡住,她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言早的名字。 金語語接道:“還有言早。”他的出現(xiàn)讓這本劍拔弩張的氛圍沉靜下去,金語語也從神經(jīng)質(zhì)中脫離,她說完對言早微微點了點頭。 他們熟稔得像真正的舊年好友,倒襯托得她才是多余而奇怪的來客。 言早又開始偷偷看他的臉,試圖將他與她的記憶匹配。 她在升高三的暑假才轉(zhuǎn)學到這里,h鎮(zhèn)是言父的老家,她被托付給未見過幾次的奶奶,所幸h高是寄宿制,她只需要在周日無措地接受奶奶guntang的熱情。 還沒到次年一月,言早就轉(zhuǎn)學回a市,同時轉(zhuǎn)走的還有他們幾個。 可 到底是幾個?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只記得他們站在大門前,所有人都在顫抖, 他們見到了血從沒有生機的軀體中汩汩流出,那不是一個單薄的畫面,而是長久而連續(xù)的動態(tài),一次次在他們眼前重現(xiàn)。 然后更糟,血像是有了生命,跟隨著他們,甚至包括那一刻,言早也覺得血紅色的影子旁觀了一切。 他加入他們,嘲弄地看著他們站成一個和現(xiàn)在差不多的圈,每個人都面色蒼白、沉默無言。 言早放棄了,她的記憶本就算不上什么有力證據(jù),更何況現(xiàn)在還殘損嚴重。 她轉(zhuǎn)頭看向?qū)W校門口的牌子,上面的字已經(jīng)斑駁難認。伸縮門被拆下,地磚也被扒掉,樓卻好好立著,而除了校園里還存著建筑,附近都是爛尾的工地,荒涼不見人煙。 這里仿佛也跟隨他們的遠走高飛而停擺。 柏嚴看見她不住地望著那個方向看,開口道:“一五年的時候h高遷了新校址,打算在這里開發(fā)商業(yè)區(qū),但拖了五年,也還是現(xiàn)在你看到的樣子。” 周滂從外套兜中掏出眼鏡布擦眼鏡,“是。h高是規(guī)劃里商業(yè)區(qū)的中心,但每次要開始施工的時候總會出事,于是一直拖到現(xiàn)在?!?/br> 史沉問:“你從哪里知道的?” 周滂戴上眼鏡,“本地論壇,或者隨便從網(wǎng)上搜一搜。但首先說,我是不信這個的。這種事只是碰到一起的巧合罷了?!?/br> 何美娜嘲諷冷笑,“當年也是在這里,你的腿抖得跟什么似的?!?/br> 隨著話題被扯回來,金語語的臉又有些僵硬。羅郁挽住她的胳膊,開口:“所以 我們該進去了吧?!?/br> 這次何美娜沒有反駁。她扭過頭,向前走了兩步,好像要一往無前地帶頭,但她沒有抵抗住心頭的恐懼,遲疑了一瞬間,又停下等他們。 言早將手插進兜中,摸到一張硬卡片,她攥起拳頭,感受卡片邊緣刺痛她的掌心。她這幾天一直貼身攜帶這張請柬。 進去、去哪里? 言早的卡片上只寫了兩句話。 那個言早唯一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掏出一張卡片,它的大小和言早的那張差不多,卻是白色底,紅色字。字歪歪曲曲,紅色透著黑。 它不詳?shù)念伾屟栽缦氲搅岁惸甑难?/br> 言早更仔細地偷窺,卡片的內(nèi)容和她收到的也大同小異,唯一區(qū)別是多了一串字符。 a503。 周滂看見男人手中的卡片,說:“于澤輝,先確定一下,你那上也是a503對吧?” 除了言早,所有人都點頭了。 言早這才想起,a503,是他們高三時的教室。 h高的中心有abc三棟教學樓,分別容納高一到高三三個年級,每棟樓五層,每層樓有三個班級。 a503,是五樓的第三間教室。 這是言早站在a樓樓下想起的。同時想起的還有一個在窗邊呼嘯而過的影子。 剛才,他們跨過泥濘,順著茂盛的樹走到校園中心。 在沒有人的地方,植物又成了領(lǐng)地的主人。 他們?nèi)虥]有遇到任何可以稱得上超自然的現(xiàn)象,除了這次行動本身。 這讓何美娜和周滂更堅定了自己的內(nèi)心,迫不及待地想到教室中找到搞鬼的人,從而結(jié)束這一切。 除了于澤輝和柏嚴,只剩下她還站在教學樓外。 樓外的彩磚應該曾經(jīng)是紅色或者橘色,當然,現(xiàn)在都掉成了難看的灰。 于澤輝也上樓了。 柏嚴站在門前對她說:“走吧,”他頓了頓,“雨越來越大了。” 再不找個避雨的地方,她也要濕透了。 不知道為什么,言早心中對于進去有些抗拒,但現(xiàn)在她沒有理由拒絕。 甫一進門,言早就打了一個寒顫。 教學樓里沒有燈,他們走的是側(cè)樓梯,每一層都有巨大的落地窗,幾乎沒有玻璃完好,不停有風帶著雨澆進來。 柏嚴在言早前三級臺階,言早抬頭,能看見他襯衫的領(lǐng)子與邊角都貼在身上。這讓她有點愧疚。 但柏嚴沒有再跟她說話,她覺得他突然嚴肅了起來。 等到言早和柏嚴走到五樓時,剩下的人都在門口等他們倆。 好像一個無需言說的儀式,必須要湊齊人才能觸發(fā)。言早腦子里冒出這個想法。 門牌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旁邊放置老師學生照片的地方也是空的。 在這后面,或許是等著嘲笑他們的人,也可能什么也沒有。何美娜皺著眉頭。 史沉推開門,言早緊張地吸了一口氣。 首先出現(xiàn)的是燦爛陽光。 然后,他們聽見嘈雜的早讀聲。 第3章 隨著他們推開門,嘈雜的早讀聲停滯了一瞬間。但大多數(shù)人只是抬頭看看他們,又繼續(xù)低頭背單詞或古文。 左耳朵是“abandon”,右耳朵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黑板旁掛著日歷牌。 2012年12月19日,周三。 金語語驚呼一聲。 教室前方有紅色的卡紙拼成一串字:距離高考還有17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