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兩分?鐘時間，她?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去門?口換鞋。

    電梯顯示屏數(shù)字不斷減小。

    叮聲打開。

    她?快步跑出去，沒注意臺階，差點跌下去。

    一只手臂攔腰將她?撈住。

    孟恪身上帶著剛沾染的初冬的冷意，輕笑，“倒也不必這么著急。”

    李羨攬著他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熟悉的衣料觸感，低著頭，沒說話。

    大約兩秒的空隙，孟恪覺察她?的不對勁，偏頭，低聲問：“怎么了？”

    李羨后退半步，將散亂垂落的頭發(fā)掛回耳后，抬頭，“突然得知以前?拍節(jié)目時認(rèn)識的jiejie去世有一段時間了......生命無常嘛?！?/br>
    孟恪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平和，極包容的模樣。

    “走吧?！崩盍w牽出笑容，隨手撥弄頭發(fā)，卻摸到略微焦糊的那截。

    猛地想?到自己卷頭發(fā)只卷了一半。

    “剛才卷頭發(fā)的時候收到的消息，就忘記這件事了，會不會很好笑？”她?尷尬地調(diào)侃自己，舉起?手機(jī)，打開前?置攝像頭。

    孟恪將手指穿過她?發(fā)絲間，向下捋幾下，已經(jīng)彎曲的部分?變得順直，“這樣應(yīng)該就看不出來了?！?/br>
    李羨抬頭，朝他笑了笑。

    “車在那邊?！泵香∈疽?。

    一起?走過去。

    “很難過么？”孟恪問。

    李羨低著頭，遲疑片刻，“還好。只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

    走到車邊，她?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隨手帶上車門?。

    孟恪繞去另一側(cè)，進(jìn)了駕駛位。

    “我們?nèi)ツ?？”李羨扯下安全帶。

    “定了家餐廳，先去吃飯?！?/br>
    剛才被燙到的食指指緣多了道?紅痕，大約兩厘米，扣安全帶時不小心蹭到，發(fā)燙的辣痛。

    她?輕甩，試圖用帶起?的風(fēng)緩解。

    孟恪擰眉，“手指怎么了？”

    “剛才不小心燙了一下。沒事?！?/br>
    他伸手掌住她?的腕，牽向自己，仔細(xì)瞧了瞧，“沖水了么？”

    “嗯?！?/br>
    “上面應(yīng)該有藥店?！?/br>
    有條不紊到讓人鼻尖泛酸的語氣。

    李羨抽了下鼻子，聲音含糊，“好?！?/br>
    孟恪松開她?的手，調(diào)了身側(cè)按鈕，副駕駛座位車窗降落一線空隙，冷風(fēng)吹進(jìn)來。

    她?會意，抬手將手指舉在這里。

    汽車駛出地下車庫，就近找了家藥店，孟恪將車停下，解開安全帶推門?出去。

    不多時，他帶回一袋藥，繞到副駕駛座位，拉開車門?，叫她?換去后座。

    李羨照做，他繞去另一側(cè)上車。

    孟恪將座位上放著的文件丟到前?排扶手箱，拆開裝藥的紙袋，將冷敷冰袋遞給李羨。

    李羨握住冰袋，向他看去。

    孟恪拿出燙燒膏，從尾端拆包裝盒。

    車頂燈是暖光，光線自頭頂照落。

    他眼睫不算太長?，低垂眼眸，在眼瞼下灑下淡淡的陰影。

    很長?一段時間里，李羨一直覺得基蓮那樣憂郁冰冷帶著一縷易碎感的男人更有魅力。

    孟恪是另一種，周正?寡薄，五官并不精雕細(xì)琢，更突出的是沉穩(wěn)從容的廣闊氣場。

    得他庇護(hù)會讓人安心。

    他牽過她?的手，手掌托在下，食指將她?蜷起?的手指抵直，擠出藥膏擦上去。

    藥膏剛擦上去有更強(qiáng)烈的灼痛感，李羨皺眉，試圖將自己的手抽開。

    孟恪笑，“剛擦上是有點疼，過五分?鐘就好了?！?/br>
    李羨停下掙扎，含淚點頭。

    “孟恪。”

    “嗯？”孟恪將拆藥的薄膜包裝和用過的棉簽一并丟進(jìn)紙袋，擱到前?排座位中間的置物盒里。

    “對你來說，是不是付出精力要比付出金錢更珍貴？”

    孟恪抬眼，“要看是多少精力，多少金錢了?！?/br>
    李羨唇角彎起?，冷調(diào)瓷白?的臉恢復(fù)許多生動。

    “那你愿意聽我抱怨幾句嗎？”

    孟恪幾分?意外似的，“你以前?應(yīng)該不會這么小心翼翼?！?/br>
    “我以前?是曾大小姐。”

    “你一直是孟太太。”

    李羨微怔，沒想?到自己從前?一直不太喜歡的這句話，會在未來的這個節(jié)點，讓她?感到安心。

    她?低頭，輕輕轉(zhuǎn)動被藥膏涂膜得油亮的手指。

    “今天去世的jiejie是我前?幾年拍攝的一期調(diào)查農(nóng)村女性抑郁癥狀況的主角之一。當(dāng)時她?和另外幾個婦女一起?喝農(nóng)藥，被救了下來，去年開始，還去看了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剛才我才知道?，她?已經(jīng)去世兩個月了。依舊是自殺?！?/br>
    這個選題是還在江微衛(wèi)視時，李羨從短視頻網(wǎng)站角落扒出來的。

    當(dāng)時村里很多人都很惋惜，也納悶她?們?yōu)槭裁聪?不開，因為這些年日子比以前?好過得多。聊到抑郁癥，他們“只是聽說過”，但是完全沒概念。

    “我們做出報道?，就是希望能夠讓社會看到這樣的現(xiàn)實，從而?為這些人做點什么，但是就連這個女人，我們都救不了......”

    李羨自嘲似的笑了笑。

    “工作這幾年收到過好多這樣的消息了。有時候也會現(xiàn)場被質(zhì)疑，比如去報道?某個公寓大火，面對廢墟和焦灰，本來跟我聊得好好的大媽，在得知我要采訪后，冷冷地問，現(xiàn)在報道?還有意義嗎?！?/br>
    孟恪垂眸聽著，意識到她?要表達(dá)的，不只是“收到一個人死亡的消息”這么簡單。

    李羨停頓片刻，繼續(xù)道?：“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我和同學(xué)們就被教導(dǎo)，要對救世情懷祛魅。然而?在復(fù)雜的現(xiàn)實面前?，‘我做的報道?真的有意義嗎’這樣的問題，總是在拷問我?！?/br>
    “但是那期節(jié)目播出之后，當(dāng)?shù)厣绻ら_始關(guān)注農(nóng)村留守婦女的心理健康問題，政府也在立項支持她?們的職業(yè)教育。雖然微薄，但是我們發(fā)出的聲音，還是有了些回響?！?/br>
    孟恪大概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昨晚有關(guān)職業(yè)的話題，她?仍舊保持自己的態(tài)度，并且試圖說服他。

    她?對自己的靈魂極度坦白?，輸出想?法時向來認(rèn)真堅決，不咎使用任何?方?法、從任何?角度切入。

    一種恍惚間回到兩年前?的感覺。

    孟恪看向別處，唇角勾出些笑意，兩手扣動后座中間的扶手盒，將它折疊回去。

    “不是每個人都要掙很多很多錢。這個社會需要觀察者?和報道?者?角色?！崩盍w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笑了。

    她?其?實很緊張，兩只手不自覺握到一起?，食指涂抹的藥膏蹭到了另只手的手背。

    吸了下鼻子，認(rèn)真地說：“我有獲獎的片子。雖然算不上功成?名就，但也有模有樣......”

    咔噠，輕微的響動。

    扶手盒被放回原位，后排座位平坦下來。

    李羨疑惑地偏頭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孟恪伸開手臂，越過她?身前?，手掌停在腰側(cè)，稍頓，然后施力一收。

    李羨整個人被他攬過去，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呼吸都屏住，就被他擁進(jìn)懷里。

    “你怎么也一點都沒變。”孟恪將下頜抵在她?肩頸間，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想?讓我支持你做記者?？”

    “嗯?！?/br>
    他肩頭是熟悉的廣闊的木質(zhì)調(diào)香氣，李羨稍稍低頭，鼻尖蹭過西?服外套，微癢。

    “如果我不呢？”

    “那我再試試別的辦法?！?/br>
    孟恪低笑一聲，拂起?的熱息讓她?心顫。

    “為什么是你呢。”

    “因為你不屈從?！?/br>
    “你讓我覺得挑戰(zhàn)、意外、疲憊，也讓我感覺自己活著?！?/br>
    第64章

    一連在酒店住了三天。

    各自有工作要忙, 早出晚歸，只有吃飯睡覺時待在一起，反而?像回到剛開始結(ji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