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累得渾身酸軟，繳械投降，不由自主地靠在楚究的胸口大喘氣時，他才意識到，他和楚究已經(jīng)擁抱著糾纏了太久。

    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在靜謐的深夜里格外清晰，他們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賽過剛才綻放的煙火。

    郁南伸手掐了下楚究的胳膊，猛地推開楚究，后退兩步，笑著說：“終于逃出來了?！?/br>
    郁南笑得沒心沒肺，楚究的眼神有一瞬間空蕩，保持原來的姿勢跟個蠟像一樣站了兩秒，似乎也還沒習(xí)慣這樣的猝不及防。

    是錯覺嗎？剛才郁南箍著他腰的手明明有一瞬間的收緊。

    郁南低頭整理衣服頭發(fā)，用嫌棄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慌亂：“不玩了，手上的灰全都蹭到我身上來了，臟死了?！?/br>
    楚究也退出了蠟像模式，若無其事拍了拍手，用嘲諷的語氣掩飾自己的無措：“笑話別人之前，先掂量自己。”

    郁南：“我現(xiàn)在懷孕身體虛弱，不然繳械投降的人肯定是你。”

    楚究干笑一聲：“呵，是么?！?/br>
    兩人斗武完了斗嘴，這會兒都站累了，分別站在氣墊床兩側(cè)喘著氣，

    郁南從哪方面都討不到便宜，干脆一屁股坐到床墊上，四仰八叉地癱著，沒有讓出點空間也讓別人躺一躺的意思。

    他得了便宜之后嘴還欠，“這床有點小，只夠一個人躺?！?/br>
    楚究垂眸看了眼氣墊床上的大字，最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笑出了聲，“你真的是不講道理?！?/br>
    郁南雙手枕在腦后看月亮，一本正經(jīng)胡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楚究：“你背《道德經(jīng)》做什么？”

    郁南：“我在講道理啊?！?/br>
    “……”

    楚究坐在折疊椅上，翹著二郎腿，一副慵懶愜意的模樣。

    夜越深，溫度越低，自詡不怕冷的楚究也連續(xù)打了好幾個噴嚏，郁南看了眼時間，本以為難熬的夜晚時間卻過得飛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凌晨四點了，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玉玉的手術(shù)就結(jié)束了。

    郁南從氣墊床上坐起來，“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楚究：“帳篷里有睡袋，到里面睡?！?/br>
    郁南已經(jīng)看過了，睡袋只有一個，楚究這種死要面子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會冷的人，寧愿凍死都不會套睡袋睡覺的。

    萬一他凍壞了，那本市的gdp可怎么辦？

    郁南是個有大局觀的人，從床墊下來，開始給床墊放氣：“這兒哪有家里的床舒服，回去睡覺。”

    楚究：“你還挺嬌氣?！?/br>
    “不是嬌氣，是注重養(yǎng)生保健，養(yǎng)生一點準沒錯。”

    熬夜到凌晨四點還大談養(yǎng)生，估計這世界上就沒有郁南不敢扯的淡。

    雖然舍不得這一輪皎潔滿月，楚究看著某些人一副嫌棄的模樣，還是順了他的意思拔寨回營，一上車郁南就昏昏欲睡，但還是強打精神跟楚究聊天。

    楚究：“你睡，到了叫你。”

    郁南食指和拇指分別搭在上下眼皮上，手動撐開已經(jīng)重如千金的眼皮，意識已經(jīng)接近了催眠的狀態(tài)，“不行，我得和你聊天，讓你開車保持清醒，我不想再死一次?！?/br>
    因為他最后這句話，楚究怔了下，又看著他已經(jīng)困到智商只剩下20左右的樣子，無聲笑笑，“我睡得少，習(xí)慣了?！?/br>
    郁南一邊打哈欠一邊聊天，盡量多說一些讓自己不那么困：“你不是才32歲么，怎么就睡得少了，老了才會睡得少，你可不要提前進入更年期。”

    楚究莫名其妙又被埋汰了，“我今晚本來打算通宵工作，出來前喝了咖啡，現(xiàn)在一點都不困，放心了？”

    郁南實在困得渾身乏力，掰著眼皮的手也支撐不住了，除了嘴硬撐著，身體上每個細胞都進入了睡眠模式。

    寶馬車怎么也和賓利車一樣舒服呢。

    他迷迷糊糊道：“你為什么要通宵工作？你不通宵工作楚氏也不會倒閉，你適當(dāng)休息一下又沒有罪，干嘛總是把發(fā)條上得那么緊，總是加班干什么，如果你活到八十歲，回想起來，前二十年為了繼承楚氏努力學(xué)習(xí)，后五十九年為了發(fā)展楚氏努力加班，最后一年躺在icu里靠藥水續(xù)命，掙這么多錢沒時間花，唯一花錢的地方是在icu的話，有什么意思?！?/br>
    極度困倦時和喝醉酒是一樣的，郁南努力地說話，卻招架不住困意，說到后面都吐字不清，最后睡著了。

    楚究看著睡著了的郁南，困成這樣了還相當(dāng)嚴謹，歲數(shù)是一點都沒有算錯，努力學(xué)習(xí)的前二十年，還有努力工作的五十九年，再加上icu里的最后一年，正好八十。

    這人雖然用安全帶綁著，但睡相還是十分難看，才睡沒幾分鐘就扭成了奇形怪狀，楚究別無他法，只好靠邊臨停，把座椅往后調(diào)，讓他躺著。

    不料，郁南睜開了眼睛，楚究雙手支在座椅兩側(cè)，頓時不敢動了。

    郁南的眼神沒聚焦，空洞洞的像個黑漆漆的旋渦，朦朦朧朧地看著他，他和平時清醒時里三層外三層的戒備不一樣，毫無防備的樣子很真誠，竟有種讓人窒息的脆弱，叫人移不開眼。

    郁南漸漸把眼睛閉上，嘴里嘟囔一句：“謝謝你帶我出來玩。”

    說完就沉沉睡過去。

    郁南安安靜靜睡著了，睡相也老實了許多。

    楚究看著他。

    這人滿嘴跑火車，喜歡胡說八道遮掩自己的善意，偶爾坦誠說一句真話，就足以讓人心軟如泥，主動繳械投降。

    *

    郁南睡了一路，若不是被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和強烈的光線刺激，他估計不會醒。

    一輛大貨車強行闖黃燈，又是鳴笛又是閃燈的，把他嚇得一個機靈坐了起來，坐起來了才發(fā)現(xiàn)他還在車里，他的座椅倒下來了。

    他揉了把頭發(fā)，有點不好意思，這是睡得多死，座椅被放倒了都不知道。

    楚究：“繼續(xù)睡，快到了?！?/br>
    郁南說什么都不好意思再躺了，一開始說自己擔(dān)憂得睡不著覺，后來卻睡得跟死豬一樣，也不知道流沒流口水打沒打呼嚕。

    他不得不承認，在楚究身邊，莫名放松。

    郁南必須要說點什么來替前后矛盾的自己開脫：“這意志力再堅定，都敵不過生物鐘，人不應(yīng)該對抗自然，而是要順從自然?！?/br>
    楚究看破他的尷尬但不說破：“自然結(jié)現(xiàn)在天還沒亮，你的生物鐘怎么開始對抗起來了？”

    “其實我每天都這么早起?！?/br>
    “起這么早干什么？”

    “三省吾身?！?/br>
    似乎胡說八道也會傳染，楚究也開始說廢話，“三省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這本不該是資本家的思想境界，“當(dāng)然不是，我有什么特長，我能為公司做什么貢獻，我要怎么和公司一起進步。”

    “那么有覺悟，老板讓你當(dāng)？”

    郁南立刻表忠心：“那不行，雖然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現(xiàn)階段我還只是想忠心耿耿地當(dāng)好一個士兵，不敢謀權(quán)篡位?！?/br>
    “……”

    郁南很滿意自己這套說辭，明了態(tài)度表了忠心，也不知道對年終獎的數(shù)額有沒有提升的作用。

    楚究作罷，人各有所長，胡說八道這一塊，他是永遠贏不了郁南的。

    車子開到了教師公寓，天光微亮，小區(qū)的路燈已經(jīng)滅了。

    郁南剛下車，電話就響了，是張鵬打過來的越洋電話。

    郁南放松的神經(jīng)立刻緊繃起來，他站在原地抓著手機不敢接，但又想快點接，瞪著手機瞪得眼睛都酸了。

    楚究：“快接啊?！?/br>
    郁南抬眼，頂著一張著急到有點委屈的臉，連聲音都帶著哭腔，“你幫我接，我有點不敢，我害怕?！?/br>
    郁南終于理解，在手術(shù)室外苦苦等候的家屬，終于看到醫(yī)生走出手術(shù)室時，一擁而上可都是干瞪眼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都是醫(yī)生先開口解釋。

    想知道結(jié)果，但又害怕知道結(jié)果。

    楚究接起來，沒說話，打開揚聲器遞給郁南，郁南閉了閉眼，連呼吸都不敢了。

    那邊也是安靜得可怕。

    半晌后，才傳來張鵬帶著哭腔的聲音，“喂?！?/br>
    郁南快速眨著眼，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道：“在呢。”

    “成了，”張鵬說完這兩個字之后，沉默了好久接而大哭，“玉玉手術(shù)成功了，成功了，國內(nèi)醫(yī)生一開始說有三成，后來到這里醫(yī)生說只有兩成，我女兒回來了，我女兒太勇敢了?！?/br>
    郁南緊緊捏著手機，手在抖，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任性了一把，不再聽犟脾氣的自己cao控，唰唰往外流。

    “我都說沒事，我一點都不擔(dān)心，好了，我再睡一會兒，一大早把人吵醒煩不煩，掛了，別哭了，丟人現(xiàn)眼，穩(wěn)住東方古老國度的神秘感?！?/br>
    郁南像個精神分裂一樣，流著眼淚裝著若無其事，關(guān)鍵現(xiàn)場還有個觀眾，這個觀眾還是自己的老板。

    哭著嚷著的張鵬被逗笑了，含糊著罵了句臟話之后掛了電話。

    郁南也罵了句臟話，楚究遞了包紙巾過來，郁南也顧不上形象，撕開紙巾十分丟人現(xiàn)眼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胡亂擦拭。

    理智告訴他不能再掉眼淚了，但他今天的淚腺一身反骨，根本不聽使喚。

    最后一張紙巾用完，郁南的眼淚還沒止住。

    二十幾年攢起來的臉就在這時候丟光了。

    楚究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著如果把他抱在懷里，這樣他應(yīng)該會好受一些吧。

    他剛伸手，郁南開口：“臥槽，太他媽丟臉了，你能不能轉(zhuǎn)過身去，年終獎我可以少要一萬塊，但你得把這事兒忘了?！?/br>
    楚究收回手，聽話地轉(zhuǎn)過身，正好看到了拐角處有人經(jīng)過，他瞟了眼，是頌帕善.格潘。

    楚究收回眼神，轉(zhuǎn)回身，沒再猶豫，一把將郁南摟入懷中，埋到他耳邊低語：“忘了可以，但郁總，今晚的煙花滿意嗎。”

    郁南點了點頭，“嗯。”

    “那能不能跟郁總討個獎？”

    “什么？”

    “抱我一下?！?/br>
    第42章

    郁南破涕為笑。

    什么亂七八糟的。

    但此時楚究要自己把他抱起來轉(zhuǎn)幾個圈，郁南都會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