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藥店

    雨又開始纏纏綿綿地下起來。

    溫西?拉著程肆坐上車, 再次當(dāng)?司機送他回家，后者懨懨地倒在副駕駛座上，比霜打過的茄子還頹靡。

    車?yán)锟照{(diào)開得很足。

    似乎感覺渾身稍微暖和些了, 程肆埋著的頭十分吃力地抬起來，沒?有看?溫西?, 凝視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際線：“溫西?，謝謝?！?/br>
    溫西?從余光里瞥他一眼：“謝我什么？”

    “我爸, ”程肆喉嚨痛得像刀子在割，“是你派人找到的吧。”

    溫西?靜了會兒, 說：“不算?！?/br>
    確實是那場山體坍塌趕巧了。

    當(dāng)?然, 骸骨則是吳成業(yè)那批人發(fā)現(xiàn)的。

    他們追查到程父當(dāng)?年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平安鎮(zhèn)，以程家負(fù)債累累的情況和那封遺書上的內(nèi)容，就算是自殺, 程父也肯定不愿給程肆拖后腿, 去選擇一些可能會損害他人的自殺方法。

    于是圍著平安鎮(zhèn)多方打聽，可惜和當(dāng)?年警方的追查一樣一無所獲, 要?不是山體坍塌, 誰都想不到程父居然就埋在平安鎮(zhèn)的山里。

    “平安鎮(zhèn)現(xiàn)在都半荒廢了，要?不是你讓人堅持, 又怎會有人在那種時?候出現(xiàn)在山上呢?！?/br>
    程肆不至于天?真到這種地步, 認(rèn)為真的完全是巧合。

    “林警官說, 我爸的骸骨上沒?有明顯外傷, 也沒?發(fā)現(xiàn)中毒的線索，但顱底有內(nèi)出血的痕跡，基本?可以判斷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警方還從骸骨周圍搜出了一根折斷的鐵鍬, 和幾塊綁著麻繩的大石頭，骸骨的腳踝位置有麻繩的殘留成分?, 麻繩被?腐蝕的情況也符合我爸的死亡年份?！?/br>
    程肆將身體在座位上縮成一團(tuán)，沒?有再掉眼淚，好像已經(jīng)從哀慟中緩了過來，只嗓音聽起來仍然艱澀：“所有證據(jù)都表明，他大概率是被?人活埋的?！?/br>
    這些細(xì)節(jié)溫西?已經(jīng)從吳成業(yè)的口中聽過了，可聽吳成業(yè)說，和聽程肆說的感覺簡直天?差地別。

    程肆越是毫無波瀾地說這些，溫西?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總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

    昨天?才在程肆身上用過的心機，轉(zhuǎn)眼就被?拿來用在了她的身上，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字字句句都充滿了故意，而程肆卻真的有種心死的平靜。

    這種眼神，她在裴寰州身上見?過。

    “有想起什么懷疑對象嗎？”溫西?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

    程肆搖頭，目光沒?有焦點。

    “那如?果找到了兇手，”溫西?眼皮微抬，直視前方的車流，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想不想報仇？”

    程肆扯了扯嘴角，一股無力?感切實地席卷心頭：“真的能找到嗎？”

    林警官說警方會盡力?調(diào)查，可整個警察局里只有他一個刑警關(guān)心這個案子，其他人都把這案子當(dāng)?燙手的山芋，有多遠(yuǎn)扔多遠(yuǎn)。

    當(dāng)?年父親剛失蹤時?也是這樣，最后總會變得不了了之。

    從一開始他其實就應(yīng)該想明白，背后cao作這些事的人恐怕連警方都無法撼動。

    而他對此?什么都做不了，又何談報仇？

    “你只需要?告訴我，找到以后想不想報仇，”溫西?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里頭卻浸著一絲刺骨的冷意，“其他的，我來解決?！?/br>
    程肆猛地偏頭，怔怔望著溫西?疏冷的側(cè)臉，眼底迸發(fā)出些微亮光。

    但這亮光一閃即逝，很快又熄滅。

    “算了吧?！?/br>
    溫西?握方向盤的手一頓：“怎么？不相信我？”

    “沒?有。”

    “那為什么要?算了？”

    “你別管我吧?！?/br>
    溫西?依然語氣平和地問：“為什么？”

    剎車卻踩了，方向盤一打，車子瞬間靠在了路邊。

    程肆被?她一腳急剎晃得頭暈?zāi)垦?，抓著安全帶，閉著眼睛喘氣，太陽xue一陣一陣地發(fā)疼。

    “每件事都很麻煩，”他喉嚨緩慢地滾動，“你不是最怕麻煩么？”

    “……”

    溫西?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沉默幾秒，她不自然地說：“無所謂麻不麻煩，我答應(yīng)你的事，肯定會做到。”

    “你只答應(yīng)幫我找到爸爸，你也確實做到了，沒?有食言。”程肆由衷地感激，“后面的，讓我自己解決就好?！?/br>
    溫西?一錯不錯盯著他，略微殘忍地開口：“你解決得了嗎？”

    “很難。”程肆坦然承認(rèn)，“幾乎沒?有可能?！?/br>
    溫西?皺眉：“所以我說，我?guī)湍憬鉀Q?！?/br>
    程肆眼皮壓低，復(fù)又抬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了溫西?一眼，不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念，也沒?有愛而不得的意難平，只剩下接受不公命運的麻木。

    他說：“但我不敢要?了，溫西??！?/br>
    哪怕這也許只是她的一點施舍而已。

    運作的雨刮器發(fā)出細(xì)微的悶響，刮開了汽車前窗的迷霧和雨滴。

    溫西?抿著唇一言不發(fā)，臉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卻也沒?有立刻重新啟動汽車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空調(diào)開得太足了，程肆悶得有些喘不過氣。

    他往外面的街道掃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間藥店，忽地想起一個差點又被?他忘記的實際問題，低聲對溫西?道：“我想下去買個東西??！?/br>
    “買什么？”溫西?不咸不淡地問。

    程肆悶不吭聲。

    僵持了會兒，溫西?只得打開車門鎖，讓他下了車。

    程肆走進(jìn)藥店，這次他有經(jīng)驗得多，直接問店員要?了一片事后緊急避孕藥。

    店員把藥遞給他，依然盡職盡責(zé)地提醒：“緊急避孕的藥物?通常建議一年最多服用兩次，注意合理使用其他避孕方式，哪怕事前吃都比事后緊急避孕要?好?！?/br>
    程肆嗯了聲，感覺頭更疼了。

    溫西?做這種事并不按常理出牌，事前避孕藥他也不可能在上學(xué)時?隨身攜帶，一年兩次的服用次數(shù)對他來說有點不夠用。

    想了想，程肆遲疑地問：“如?果一年服用很多次，會怎么樣？”

    “那肯定是不行的，”店員眉毛一擰，“且不說會造成發(fā)情期紊亂，就連生殖腔受損亦或出血都有很大發(fā)生的概率?！?/br>
    程肆卻松了口氣：“還好?！?/br>
    店員：“還好？？”

    程肆茫然，不明白自己的反應(yīng)哪里有問題。

    他還以為多吃會死人，是以聽到只是發(fā)情期紊亂、生殖腔受損的副作用時?，的確感覺還好。

    反正他這輩子也沒?有生孩子的打算了。

    “我看?你后頸有咬痕，你是omega吧？omega更該對自己的身體負(fù)責(zé)，”店員詫異又費解地掃過他，見?他年紀(jì)不大，苦頭婆心地提醒，“讓你的alpha戴個套有那么難嗎？”

    “……不關(guān)她的事?！?/br>
    程肆被?問得很尷尬，只想快點買完吃掉，邊摸出手機付款，邊說：“是我自己不讓她……”

    “不買了，用不著?！?/br>
    伴隨著耳邊一道熟悉的聲音，一只雪白的手橫過來蓋在了程肆的手機屏幕上。

    程肆驟然睜大眼，愣愣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溫西?。

    溫西?把避孕藥從他手里扯出扔回柜臺，面無表情地扣著他的手腕，將人強硬地帶回了車上。

    車門響起砰的一聲，震得車身都抖了抖。

    溫西?點燃火，車子重新駛?cè)胲嚵鳌?/br>
    之后的一路上她什么都沒?說，周身的氣壓很低，眼神森然得讓人不可逼視。

    程肆能看?出她在生氣，但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生氣。

    因為他不要?她幫忙？

    還是因為剛才的避孕藥？

    不論哪種，程肆都沒?有很好的哄她開心的辦法，只好在車子到達(dá)小區(qū)附近后，跟她忐忑不安地告別：“就送到這兒吧，謝謝?！?/br>
    聞言，溫西?往外瞥了眼，冷笑一聲：“然后你又去買藥是嗎？”

    程肆呆了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小區(qū)附近的藥房，頓時?一陣無言。

    “我說了，”溫西?近乎咬牙切齒地重復(fù)了遍，“用不上。”

    程肆思考片刻，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漫長的沉默過后，他不太抱有希望地為自己爭取：“可如?果懷孕了再打掉……”

    “你不會懷孕?！?/br>
    溫西?打斷他的話?，語氣暴躁：“我常年服用腺體抑制劑，這藥能抑制信息素產(chǎn)生，抑制alpha的發(fā)育，本?身就帶有避孕的作用，所以——”

    她語氣一頓，舌尖頂了頂口腔，胸口劇烈起伏了下，臉色陰郁地承認(rèn)：“用藥期間，我無法讓你懷孕?！?/br>
    “別再吃了?！睖匚?放他下車，又說，“你要?是不放心，以后我戴就是?！?/br>
    送完程肆，溫西?一個人在車上坐了許久，把煙盒里的煙抽得一根不剩，心里那些陰暗的情緒才稍稍被?按下。

    她驅(qū)車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又讓人把車開去清洗。

    做完這一切，溫西?的手機終于響了起來。

    “喂，”溫西?接起來，聲音淡淡，“哥哥?！?/br>
    許藺深呵出一聲，語氣也很云淡風(fēng)輕：“今晚回家一趟吧?！?/br>
    溫西?摸了摸杜賓犬的狗頭，隨意看?了眼日歷：“今天?不是周末?！?/br>
    “不是周末就不能回家？誰規(guī)定的？”許藺深道，“你一個人住在香海之城，是不是很無聊？我覺得你還是回家住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