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摸不清尚陽的意思，算算時日，執(zhí)笙應(yīng)于三日前就該到了戰(zhàn)場，這幾日尚陽在國寺中，自然不能過問國事，現(xiàn)下出來了，他也摸不清尚陽知道沒，但就像丞相說的那樣，尚陽現(xiàn)下知道了也不怕，事情已經(jīng)辦了。尚陽總不可能為了個質(zhì)子和他這個親弟弟撕破臉。再者，他才是這大梁的天子，一個妃子，他有權(quán)處理。想到這，梁君的底氣又足了些。卻不料聽見尚陽道，“靖妃近日如何？”

    梁君心里一抖，“尚……尚可。”

    “她肚子里懷的是你的子嗣，還是多加注意些?！鄙嘘柼а劭戳讼铝壕l(fā)現(xiàn)提到執(zhí)笙時梁君的不自然，筆尖一頓，她倏然沉下了臉，“你做了什么？！”

    “沒……沒什么……”

    “沒什么？”尚陽迷起了眼，“說謊——呵，真是有膽色?！?/br>
    梁君冷汗從背上流下，不爭氣地嚇得臉都白了，“皇……皇姐……”

    尚陽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半晌，她站起了身，對宮人道，“去晉安殿！”

    不對，事情不對。

    尚陽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事情在往她不可預(yù)料的方向發(fā)展，梁君那心虛樣以及提到執(zhí)笙時不自然，都讓她感到不安。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個夢，夢里執(zhí)笙自盡在她眼前時的模樣。

    “皇姐……”梁君終于招不住尚陽那殺氣騰騰駭人的模樣，哆哆嗦嗦交代了所有的事，末了還道，“皇姐……朕也是……為梁國思量啊……”

    御書房卻是一片死靜，梁君縮著脖子躲在一旁不敢看尚陽，良久，他聽見尚陽喃喃自語道，“她與你成婚，便是你的了嗎？”

    梁君不敢說話。

    過了好久好久，尚陽顫抖著聲音又才道，“卻也不是我的……”

    說著尚陽便是緩緩向門外走去，臨到門口，身形一晃，倏然倒地。

    “皇姐——”

    “長公主殿下！”

    “傳太醫(yī)……”

    “咳……”尚陽咳出一口鮮血來，未離閃身上前扶起她，“殿下！”

    “未離……”尚陽扣著未離的手，咳著血，一字一頓道，“去……前沿，找到她……若死，翻遍戰(zhàn)場，將她帶回來……若生，若生……”她眼角倏然劃下了一滴淚，“便告訴她……我輸了?！?/br>
    “殿下！”

    “……應(yīng)我！咳咳咳咳——應(yīng)我……”

    “喏！”

    “皇姐，皇姐你怎么了？”梁君見到尚陽吐血，嚇得臉色發(fā)白，連滾帶爬地走上前，哆哆嗦嗦道，“皇姐我錯了……你別有事……”他是真的怕的，這樣的尚陽比將他責(zé)罰千萬遍更讓他害怕。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執(zhí)笙能在尚陽心里有那么重要……也許他知道，可他卻忘了，忘了經(jīng)年前尚陽跪在先皇身前說自己喜歡執(zhí)笙時的模樣。

    “錯？”尚陽喘著粗氣，躺在地上，冷艷驚魂的臉上再扯不出一個笑來，“……是我錯了?！?/br>
    錯了，都錯了。

    十二

    那日尚陽咳血暈厥后，前沿來報，閬平縣失守，陳國三十萬大軍正式挺進(jìn)梁國，而主心骨尚陽一倒，整個梁皇宮上上下下頓時就亂成了一團(tuán)。梁君軟弱平庸，尚陽又呆在晉安殿足不出戶，急著朝中大臣上竄下跳，最后逼的沒辦法，集體跪在了晉安殿前請尚陽出殿。

    尚陽一直坐在晉安殿的小院里，對著柳樹下的殘棋看了四日，不吃不喝，不悲不喜。似乎除了那一日在御書房里失過態(tài)以后，執(zhí)笙的死對她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觸。查清所有的事不過半日:梁國后位空虛，而執(zhí)笙又有了身孕，加之再有攝政長公主做后盾，自然便輪不到其他大臣的家屬新眷上位了，尤其是丞相的孫女……尚陽一生極為自負(fù)，自以為能把握住所有事情發(fā)展的方向，不料最后變成了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甚至逼得執(zhí)笙上了城墻做了rou盾，陳皇后當(dāng)夜就正對著遠(yuǎn)方陳國的方向自縊于晉安殿北墻之下，說到底，她們不過是梁皇宮內(nèi)斗的犧牲者，而這樣的梁國……還有她守護(hù)的理由嗎？

    晉安殿的主人走后，這冷清的宮殿就更為冷清，到后來已然到了安靜的可怕的地步了。

    未離從閬平縣回來了，風(fēng)塵仆仆。

    “殿下。”

    尚陽坐著沒動，面無表情地聽著未離的話。

    “戰(zhàn)況慘烈……守城將士確實將……于城墻之上……陳太子上前喊話……靖公主身中一箭后于墻破之時摔入護(hù)城河中……”未離的聲音落入尚陽的耳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讓她拼湊出了一個畫面。她肯定流了好多血……中箭的時候肯定很疼……百丈高墻，摔下去……就算是死了……也肯定會很疼。

    一陣寒風(fēng)夾著雪花吹來，尚陽嘴角卻是裂出了笑。

    殿外大臣烏泱泱的跪了一大片，到后來寧國府的人也來了，來的是鮮少露面的駙馬爺，本以為駙馬爺能請出尚陽來，結(jié)果卻等來了尚陽的一紙和離書。

    尚陽依舊不出殿，只對著那殘棋，發(fā)著呆，入了神。

    首子落天元，非生即死。

    ——“若今次你能贏我，我便放你走?！?/br>
    ——“若輸呢？”

    ——“那你便留下來，繼續(xù)做人質(zhì)。”

    ——“瑾翊，若你有心，心里可會有我？”

    ——“……不會。若我有心，依舊不會愛上你?！?/br>
    ——“尚陽，你為何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