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李鵲發(fā)現(xiàn)，與其拿到一張黑卡，他更期望的是施彌明陪他一同在塞納河上乘船。他甚至已經(jīng)幻想過，在二人閑逛巴黎的時候，這位務(wù)實又不喜歡浪漫的施先生會如何批評浪漫之都的名不副實，如何品頭論足地批評街頭的臟亂，又會如何苛刻地評論埃菲爾鐵塔并不壯觀。

    李鵲為自己的心事羞赧。

    李鵲哼了一聲，輕聲道：“好的，你去忙吧，我可以一個人?！彪m然嘴上說“我可以一個人”，但語氣和眼神顯然在表示：“你竟敢讓我一個人”。

    施彌明低頭看李鵲，卻見李鵲大約是有些生氣還是別的，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那雙獨特而美麗的眼眸透露出一種柔和的光芒，仿佛是被突如其來的情感沖擊而綻放出的獨特色彩。

    施彌明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李鵲的頭——這一下，施彌明和李鵲都吃驚了——因為他們從前從未有過這樣親昵的互動。

    施彌明很快抽回了伸出的手，清了清嗓子，微笑著說：“我去開會了，盡快回來?！?/br>
    他隨即離開，留下李鵲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鵲只覺頭頂殘留微微的觸感，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施彌明剛才摸過的地方。李鵲心頭涌現(xiàn)出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陷入了一片詭異的猶豫和甜蜜之中。

    李鵲在屋里獨坐無聊，記得最近朋友說巴黎開了一家香水工坊很不錯，便決定前去探店。

    離開酒店，李鵲乘坐一輛典雅的老式的士穿梭在巴黎的街道上。

    看著車窗外的古老建筑和街頭巷尾的繁華景象，李鵲靠在窗邊，想象如果是施彌明的話，會在他身邊說什么——對于老式的士，施彌明可能會評論：“這輛車是直接從博物館里開出來的？”而對于街頭繁華的景象，他或許會露出一絲微嘲：“現(xiàn)代化了點，但也只是表面?！彼蛟S會順帶加上一句調(diào)侃：“不過，這老古董們倒是真的活得悠哉，毫無壓力，我要是能有這樣的生活態(tài)度就好了?！?/br>
    這時候，李鵲就能對他嗤之以鼻：“穿起球毛衣的男人也有資格說別人的車子老？”

    李鵲輕輕感嘆：奇了怪了，才不見他半個鐘，就已經(jīng)開始想念了。

    以后還得了？

    施彌明真是一個禍害。

    最終，車子停在一條寬敞的街道旁，他下了車，來到一座典雅的香水工坊。

    工坊門口是一扇厚重的木門，門上雕刻著復(fù)雜的花紋。他一手輕輕推開門，門鈴清脆響起，很快有人出門迎接。

    李鵲是熟客介紹來的，因此今日雖然沒有預(yù)約，亦自有專人接待。

    導(dǎo)購員領(lǐng)著李鵲穿過工坊的各個角落進(jìn)行介紹。

    “李公子，這是我們最新調(diào)制的香氛，是薄荷和檸檬調(diào)的，清新而不失深邃?！睂?dǎo)購員細(xì)致地向李鵲介紹著一瓶透明的香水。

    李鵲仔細(xì)聞了聞，但他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太多喜悅的表情。

    “這是什么檸檬的？”李鵲微微皺起眉頭，“聞起來很單薄。”

    導(dǎo)購員輕咳一聲，試圖解釋：“李公子，這款香水采用了從地中海地區(qū)特產(chǎn)的檸檬皮提煉而成的?！?/br>
    李鵲聽后點了點頭，卻并未完全滿意：“清新和單調(diào)的區(qū)別，我還是能分得清的。”

    李鵲晃了晃試香條，竟然想把它收起來，回到酒店遞給施彌明，問問他的想法。

    李鵲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又搖頭覺得好笑：施彌明對這些一竅不通，根本給不了什么意見，說不定還會講：“這些檸檬聞起來不都一樣嗎？我覺得什么檸檬香水都沒有茶餐廳新鮮凍冰冰檸檬茶好聞。”

    導(dǎo)購聽到李鵲的批評后，頓時挺直了身子，用法語冷峻地說：“我們的追求是清新感，這也許導(dǎo)致了香氣沒有那么濃烈。我們的品牌不同于那些商業(yè)大牌，我們不沉迷于刺激的香氣?！彼恼Z氣中透露著一抹雖然禮貌但是不屑高貴優(yōu)雅看不起人的態(tài)度，仿佛在諷刺李鵲對品味的理解還需提高。

    李鵲何曾受過這種氣，立即吹眉瞪眼，正要反唇相譏，沒想到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旁邊轉(zhuǎn)出，微笑著說道：“這個檸檬香的確夠清新，建議拿來做空氣清新劑?！?/br>
    導(dǎo)購聽了這話，臉馬上就綠了起來，顯然對這種挑戰(zhàn)感到不悅。他立即進(jìn)行反駁，語氣高傲：“這位先生，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們的香水，我們注重的是藝術(shù)和品質(zhì)，而不是追求濃烈刺激的味道。我們的香水是為有品位的人設(shè)計的?！?/br>
    那人“嗤”一下笑了：“品位？那你告訴我，你這個所謂的產(chǎn)自地中海的檸檬是產(chǎn)自地中海的哪個區(qū)域？是產(chǎn)自西西里島還是伊奧尼亞群島？”

    導(dǎo)購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絲尷尬，答不上來。

    那人嘲諷之色更濃。

    導(dǎo)購尷尬地嘴硬，試圖找回面子：“我們品牌追求的是獨特的香味，不拘泥于產(chǎn)地?！北M管說得理直氣壯，但任誰卻都看出導(dǎo)購被戳中了痛點。

    李鵲轉(zhuǎn)頭看向那人，只見他身著一件緞面提花翻領(lǐng)塔士多夾克，手指上套著鑲鉆的扁平圓角指環(huán)，雙腳穿的是黑色直筒褲和黑皮鞋，上半身那花里胡哨的華麗感與下半身的簡約搭配形成了平衡。這一身打扮讓他看起來兼具文藝青年的氣質(zhì)，同時又透露出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這位紳士撣了撣衣領(lǐng)：“檸檬的原料選擇確實能為香水賦予更多層次和深度。我建議你們這支可以考慮一下阿馬爾菲海岸的的檸檬，那里的氣候和土壤環(huán)境能夠使檸檬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香氣，層次感更豐富，能夠為香水增添趣味性?！?/br>
    導(dǎo)購聽完這位紳士的建議，臉上的尷尬難以掩飾。他咽了咽口水，勉強回答道：“我們的香水制作團隊一直在尋找最優(yōu)質(zhì)的原料，不過阿馬爾菲海岸的檸檬也是一個不錯的建議，我們會考慮的?！?/br>
    那位紳士微微一笑，仿佛對導(dǎo)購的回答早有預(yù)料，輕描淡寫地說：“算了，聞了一圈，都是次貨，看你們老板也不像是舍得用料的樣子，我建議了也是白費口舌。”

    導(dǎo)購聽得出對方是個行家，心中涌上一絲尷尬。他努力維持著笑容，試圖挽回局面：“很抱歉，我們的香水在品質(zhì)上一直追求卓越，如果您有其他需要，我們也可以提供更多選擇?！?/br>
    “別了，我可不想繼續(xù)浪費時間在這種地方，而且，我的鼻子也受不了?！奔澥繐u了搖頭，看向李鵲說，“李公子，我想你的品味也不該辜負(fù)于這些平庸之物，我們還是離開吧?！?/br>
    聽到這人叫自己“李公子”，李鵲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我們認(rèn)識嗎？”

    那人聽了也微微一愣：“李公子居然不認(rèn)得我？”

    “我應(yīng)該認(rèn)識你？”李鵲蹙眉。

    那人笑了：“應(yīng)該?！?/br>
    “為什么？”李鵲挑眉。

    那人笑問：“在異國他鄉(xiāng)大半夜為你送上指緣油的熱心人士，閣下難道不該認(rèn)識嗎？”

    李鵲一怔：“是你？你就是施彌明說的那個老友？”

    “是的，我就是，”伊臣朝李鵲伸出手掌，“你可以叫我ethan?！?/br>
    李鵲伸手握住伊臣的手。

    兩手相觸，李鵲能感受到伊臣手掌中蘊含的力量，與力量并存的是伊臣手指上那枚鑲鉆扁平圓角指環(huán)，使得握手間的觸感帶有一絲冰涼和僵硬。

    李鵲很快把手收回來，笑著說：“我以為施先生的朋友都是一些務(wù)實的人，沒想到也有對定制香水感興趣的?！?/br>
    “只是來看看?！币脸碱D了頓，說，“不過我覺得定制香真沒意思，比不得商業(yè)香?！?/br>
    李鵲聽他說定制香比不得商業(yè)香，便十分不喜，就跟可口可樂愛好者聽說別人講百事可樂好喝一樣。

    李鵲道：“商業(yè)香水都是大同小異，追求大眾口味，實在沒有什么特色可言?！?/br>
    伊臣顯然不同意：“特色？什么特色？特色騙局嗎？”

    李鵲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尖銳地批評自己的喜好，十分不喜，冷冷道：“品牌價值不就是講故事嗎？再動聽的故事都掩蓋不了商業(yè)香量產(chǎn)大路貨的實質(zhì)?！?/br>
    “大路貨好過西貝貨?！币脸嫉恍Γ捌鋵嵑芏喽ㄖ葡惴斩际切_人的玩意兒，標(biāo)榜個性化，最后卻是換湯不換藥，幾個配方做底加加減減，哄人罷了，用的原料更是參差不齊。而大品牌的商業(yè)香水，雖然大眾，但至少是經(jīng)得住時間考驗的。商業(yè)香起碼有歷史、有研發(fā)、有資本、有口碑、有品牌，定制香呢？說是量身定制的香水，其實是量身定制的騙局。”

    伊臣又隨手拿起一瓶工坊放著的香精，遞到李鵲面前，道：“你可以聞一下，這橙花應(yīng)該和剛剛的檸檬一樣，是來自比較普通的產(chǎn)區(qū)。即便是李公子不太看得上的比如el或dior這等商業(yè)品牌，都用品牌特供的高品質(zhì)橙花?！?/br>
    李鵲不習(xí)慣被強硬反駁，眉頭微蹙，言辭也變得尖銳：“那你說的，定制都是騙人的？”

    伊臣笑容依舊，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別的店我不好評論，但至少在這家，李公子這位行家應(yīng)該也能聞出氣味相對單薄，是吧？”他的語氣既挑釁又不在乎，完全不顧旁邊那位導(dǎo)購員臉色已經(jīng)發(fā)青的窘迫。

    李鵲一時間有些怔住，無法否認(rèn)，這里的香水的確乏善可陳。然而，他卻并不甘心認(rèn)輸，冷哼一聲：“這家的確不怎么樣，但我常去的那一家就不一樣了，質(zhì)量可是一流的?！?/br>
    “那當(dāng)然，李公子看起來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伊臣見李鵲怒氣沖沖的，倒也不愿與他為敵，便放緩語氣道，“你也別覺得我在故意駁你。在我看來，商業(yè)香和定制香并不存在優(yōu)劣之分。香水說起來就是消費品，只看個人需求和愛好。商業(yè)香價格合適，出品穩(wěn)定，普通白領(lǐng)也能支付得起，感受百年前只有貴族才可使用的香氣。定制香適合有錢有閑有品位有知識的高端玩家?！?/br>
    李鵲挑眉說：“我看你也不像是普通白領(lǐng)，反而更像是高端玩家?！?/br>
    “我不是?！币脸颊f，“我是做投資的，對我來說，定制香沒法做成一個大市場，所以對我來說，商業(yè)香更香?！?/br>
    李鵲原本聽伊臣那么有見地，還以為是惺惺相惜的同好，現(xiàn)在聽了這話，頓覺索然無味：“所以你這么了解香水原料，并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要研究投資是嗎？你捍衛(wèi)商業(yè)香，也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商業(yè)香掙錢？”

    “我的最大愛好是掙錢。”伊臣攤手，“你可是施彌明的老婆，不會對這種性格的人很陌生才是吧？”

    李鵲沒好氣瞥了伊臣一眼：“剛剛我還說施彌明怎么會有你這樣風(fēng)雅的朋友？現(xiàn)在看來，你們也算臥龍鳳雛?！?/br>
    伊臣聽了這話，不以為忤，還笑道：“正是因為我們這樣貪財?shù)乃兹颂?，才顯得李公子這樣視錢財如糞土的人彌足珍貴?！?/br>
    “我可擔(dān)不起這句視錢財如糞土。我也很喜歡錢，”李鵲倒不清高，“但比起掙錢，我好像更擅長花錢。”

    聽見這話，伊臣卻好奇，只說：“不應(yīng)該，我好像聽說你頗有慧眼。說是憑著自己的觸覺買一些服飾和美妝品牌的股票，都是有賺的，可見你對市場很有敏銳度?！?/br>
    李鵲也沒辦法跟伊臣講自己其實是靠開天眼，便咳了咳，說：“那些什么新能源新科技我是不懂，但潮流的東西我還能不明白嗎？我可是走在時尚尖端的男人。”

    “那不巧了嗎？”伊臣興高采烈，“我也是??！”

    看到伊臣這么興致勃勃，李鵲好奇問道：“所以？”

    “要不要一起玩投資？”伊臣眉飛色舞。

    李鵲沒想到伊臣突然提出這個，倒有些意外。

    伊臣卻靠近李鵲，微笑著說：“這家工坊也是無趣，待在這里沒意思。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咖啡館，氛圍很好，要不要一起去，順便談?wù)勍顿Y的事情？”

    李鵲確實也對這家工坊的出品提不起勁來，也對投資有些想法，便點頭表示同意：“好的，你帶路吧?！?/br>
    伊臣攜李鵲踏入一家獨具匠心的小店，藏身于寧靜的巷弄中，迥異于繁華喧囂的商業(yè)區(qū)。門前懸掛著一方古老的木制招牌，透露出歲月的寂靜沉淀。

    推開門，一陣撲面而來的是咖啡濃香。

    店內(nèi)擺設(shè)著各類古董家具，墻上掛滿了手繪的畫作和攝影佳作。櫥窗里擺滿了精致的工藝品，是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小天地。

    伊臣指向一張寬敞的靠窗座椅，笑道：“這是我慣常坐的地方，視野開闊，環(huán)境宜人?！?/br>
    李鵲舒適地坐在那寬大的座椅上，倚著窗邊，雙眸專注地凝視著伊臣，眼中閃爍著一抹好奇。伊臣，這個人似乎和李鵲先前所交往的人們截然不同。

    伊臣與施彌明皆是那種眼里只看得到鈔票的現(xiàn)實之人，為了金錢不辭勞苦，而施彌明則毫不掩飾地將這一點呈現(xiàn)出來，甚至還肯穿起球羊絨衫見人。伊臣卻不一樣，伊臣一身金裝閃耀登場，從頭到腳寫滿精致有米。

    乍見之下，伊臣能讓李鵲誤以為是與自己一樣的人，但一開口，卻又是算盤噼里啪啦的聲音。

    這時候，咖啡師端上了咖啡，李鵲接過杯子，端詳了一番，然后抿了一口。

    伊臣問：“我喝慣的豆子，李公子覺得怎么樣？”

    李鵲細(xì)品之下，問：“這個咖啡的味道有點像……巴西的豆子，對嗎？”

    伊臣欣然點頭：“真是敏感味覺，沒錯，這是這間店的特供咖啡，來自巴西伊泰普蘭圖產(chǎn)區(qū)，是一種黃蜜處理豆?！?/br>
    李鵲卻沒有伊臣預(yù)想中那種贊賞的反應(yīng)，反而略帶無趣地說：“嗯，黃蜜處理的確能為咖啡帶來一些獨特的風(fēng)味，但我覺得這支豆子在味道上稍顯過于復(fù)雜了。有點像是想要通過過多的處理來突顯特色，反而讓整體味覺失去了一些平衡?！?/br>
    伊臣從李鵲身上察覺到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傲慢。

    李鵲的態(tài)度雖然表面上淡然，但那微不可見的優(yōu)越感像是一層淡淡的薄霧，悄悄地籠罩在他的舉止言談之間。

    伊臣既覺得：這人好裝啊，怎么有比施彌明還裝的人……

    另一邊，他又想：可是又裝得很有美學(xué)風(fēng)格，也是挺牛的。

    “李公子果然很有敏銳的觸覺，這天賦我覺得不可以浪費?！币脸己芸彀言掝}轉(zhuǎn)向自己想去的方向，只道，“港島那一塊你有人脈有資源還有時尚影響力，我覺得如果你做這方面投資，一定很有發(fā)展?！?/br>
    李鵲因著自家長兄投資失利把差點把家里搞破產(chǎn)的事情對投資這玩意兒還是心有余悸的，淡淡說：“投資這些玩意兒啊，很危險的，我又不懂?！?/br>
    “你為什么不懂？”伊臣一臉奇怪，“我看你還挺懂的?！?/br>
    “就算我懂，”李鵲頓了頓，“也沒那么多錢啊?！?/br>
    “不是有老施嗎？”伊臣有點兒圖窮匕見的意思了，到底是眼饞施彌明這大財主的資金，“我一直約他一起做時尚方面的投資，他說他不了解，總是不肯入局。如今有你，不正好嗎？”

    李鵲一下聽明白了：“喔，原來你是沖著他的錢來的！”

    “很奇怪嗎？”伊臣攤手，“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沖著他的錢的人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