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默，晁夫人已攜女來到江柍面前，依禮問安。

    晁夫人與其他人的態(tài)度差不多，都是淡淡的，并不愿給她這個(gè)敵國公主好臉子。

    倒是晁東湲，反而真心誠意地與她攀談起來，問道：“娘娘可大安了？”

    別人對(duì)她笑臉相迎，她自然沒有拂人家面子的道理，也笑了笑：“本宮已痊愈，多謝晁小姐掛懷。”

    沈妙儀見狀，也不顧嘴里還塞著糕點(diǎn)呢，就笑道：“嫂嫂不知，我給你寫的信里，有不少來自東湲的問候，比如去歲下雪時(shí)，就是東湲提醒我，要你少出來走動(dòng)，以免受了寒氣?！?/br>
    江柍還真沒想到晁東湲竟會(huì)掛念自己，不由一怔，看向晁東湲。

    剛才沒注意，這下認(rèn)真看，倒覺得她黑了許多，卻也精神了許多，身姿不如從前窈窕，卻肩闊腰挺，比從前更英姿颯爽了。

    晁東湲見江柍望過來，莞爾一笑道：“臣女不能為娘娘做些什么，也只能問候幾句，以表關(guān)懷?！?/br>
    江柍心下有點(diǎn)感動(dòng)，卻也糊涂。

    正想著，晁東湲是不是愛屋及烏才這樣對(duì)她。

    就聽晁東湲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小聲解釋道：“娘娘別多想，臣女關(guān)心你就只是關(guān)心你而已，若說與殿下有關(guān)，那也是感謝殿下履行了對(duì)臣女的承諾?！?/br>
    沈妙儀頭點(diǎn)得如撥浪鼓一般：“是呀，是呀?！?/br>
    江柍更為疑惑：“是什么承諾，怎么你們都知道，就本宮不知?！?/br>
    晁東湲聞言，四下看了一眼，才小聲道：“當(dāng)日殿下退婚時(shí)，曾許諾臣女，讓臣女cao練娘子軍，來日也有上戰(zhàn)場的機(jī)會(huì)。臣女本以為，此事要等殿下登基之后方可實(shí)現(xiàn)，誰知今年年初孟大人找上臣女，說是接殿下吩咐，已為臣女秘密征集三百名愿意入伍的女子?！?/br>
    說到這，晁東湲聲音更小了幾分：“臣女借口去外祖家小住，其實(shí)在饒城一帶秘密練兵來著。”

    江柍聽完之后，只比一開始更怔忡。

    晁東湲每個(gè)字她都能聽懂，可連成一句話，卻讓她震顫不已。

    沈子梟好大的魄力，晁東湲好大的膽子！

    他們竟敢做出這種匪夷所思，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可為何聽完，她卻覺得熱血非常，難以平靜。

    她想起阿依慕。

    想起阿依慕那日在馬背上傲視著她，英姿勃發(fā)的樣子。

    又看了看晁東湲。

    深感動(dòng)容。

    當(dāng)她把目光望向更遠(yuǎn)的地方，也自有一番海闊天空等待著她。

    心中有丘壑，縱馬鎮(zhèn)山河。

    真好，真好。

    “陛下駕到，太子駕到?！?/br>
    忽聽門口小太監(jiān)高聲通傳。

    眾人無不整理儀容，紛紛起身行禮。

    崇徽帝走在最前面進(jìn)入大殿，說道：“無須多禮，本就是家宴，都別拘著自己。”

    眾人只道：“多謝陛下。”

    崇徽帝來到江柍面前，停下，問道：“太子妃身子痊愈沒有？”

    江柍福了福身子，笑道：“多謝父皇關(guān)懷，兒臣早已無礙。”

    崇徽帝定定看她一眼，沒說什么，轉(zhuǎn)身落座了。

    沈子梟則走去江柍身側(cè)的位置坐下。

    江柍跟在他后面落座，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又很快不露聲色地收回目光。

    她從昨日與他在城門分別之后，就一直沒見他。

    他從宮中回來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太極殿里，她遣霧燈去請(qǐng)他用膳，鄭眾說他在處理緊急公務(wù)，讓她先吃。

    她本以為晚上他會(huì)過來，后來等他等到都睡著了，今早醒來聽月涌說他三更時(shí)來了一趟，聽說她睡了，就只進(jìn)殿看了她一眼，幫她掖了掖被子，便離開了。

    接到要入宮的消息，她到太極殿去見他。

    鄭眾只道，昨夜太極殿議事廳燃了一夜的燈，直到今日還未忙完。

    她留了個(gè)心眼，問淺碧，都有哪幾位大人來議事，淺碧說了幾個(gè)武將名字，她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不意外。

    只是本以為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但當(dāng)命運(yùn)來臨的時(shí)候，還是做不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大殿內(nèi)響起《傾杯》的舞曲。

    教坊司新來的一波舞女，一個(gè)賽一個(gè)的水靈。四月里海棠花開，她們每人的鬢邊都別了一支粉海棠，格外俏麗。

    崇徽帝在問晁夫人的話，沈妙儀便纏著沈子梟問回紇的風(fēng)土人情，沈子梟句句都回答，只是目光一直黏在舞女們身上，仿佛很喜歡這支舞。

    沈妙儀便生起氣來，說道：“太子殿下守著傾國傾城的嫂嫂還不夠，眼珠子往哪里瞅呢?！?/br>
    “……”江柍和王依蘭對(duì)視一眼，皆是無奈。

    這丫頭驕縱慣了，對(duì)沈子梟也說嗆聲就嗆聲，半點(diǎn)不留情的。

    沈子梟聞言，不動(dòng)聲色瞥了眼崇徽帝，才道：“你快回去坐好，莫要御前失禮?！?/br>
    沈妙儀便不情不愿坐好，又對(duì)江柍說：“你還不管管他。”

    在人前，沈子梟向來對(duì)江柍淡淡的。

    這是一種保護(hù)。

    江柍只笑而不語。

    偏生這邊的動(dòng)靜被崇徽帝注意到了，他剛問完馮姝綺的話，廣伯劇曉說漫話都在騰訊裙四貳二咡五救意四柒扭頭過來又問江柍：“你們聊什么呢，這樣熱鬧?！?/br>
    江柍笑說：“不過是閑談幾句罷了。”

    崇徽帝點(diǎn)點(diǎn)頭又對(duì)沈子梟說：“凌霄，你還記得姝綺嗎。”

    沈子梟掃了一眼馮姝綺，只覺眼熟，知道是朝中貴女，卻并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便道：“很是面熟?！?/br>
    崇徽帝笑：“這是武安侯的女兒?！?/br>
    沈子梟眼皮微跳，又看了馮姝綺一眼。

    馮姝綺恰好也望過來，對(duì)他的目光對(duì)上，便很快起身向他斂衽一禮：“臣女參見殿下，殿下安樂長寧?！?/br>
    江柍見狀，心中隱隱升起某種預(yù)感，悶聲飲了口酒。

    聽沈子梟說道：“你乃功臣之女，無須多禮。”

    馮姝綺頷首笑道：“禮儀周全，乃是臣女的本分。”

    崇徽帝撫須笑道：“好孩子，太子讓你免禮，你就坐下便是。”

    又看向沈子梟，“朕感念武安侯為國捐軀，朕有責(zé)任把他膝下子女安排妥當(dāng)，原本打算把妙儀許給武安侯的五郎日興，可是方才見你與姝綺儼然一對(duì)金童玉女，甚為般配，左右都是結(jié)親家，姝綺喪父不能沒人照顧，東宮后妃又多有空懸，不如朕賜你們一段姻緣可好？”

    大殿內(nèi)安靜了片刻。

    沈子梟望向崇徽帝，王依蘭、沈妙儀、晁東湲和謝輕塵四人卻都把目光投向江柍，而江柍只是輕輕搭下眼簾，看著桌上的琥珀杯。

    不一會(huì)兒就聽有人笑道：“陛下賜婚，無上榮光，姝綺你還不快謝恩?！?/br>
    “這段日子戰(zhàn)事吃緊，朝中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

    “侯府嫁女，東宮納妃，這可真是大喜事。”

    “……”

    似乎無人不為崇徽帝的賜婚感到滿意。

    沈妙儀左看看右望望，只見竟無一人反對(duì)，頓時(shí)焦急地站了起來：“可是馮小姐父親新喪，理應(yīng)守孝三年?！?/br>
    崇徽帝擺手道：“誒，談婚論嫁的年紀(jì)，守孝三個(gè)月便也罷了，孝順與否，原在于心，而非形式?！?/br>
    沈妙儀又要說什么，謝輕塵向她投來一個(gè)噤聲的目光。

    只聽祝爾爾忽然說道：“此事不知太子妃娘娘怎樣想?！?/br>
    “這話原是問也不用問的，女子從夫，不得善妒，夫君納妾，乃是添丁添福的好事，怎會(huì)有人不愿呢?！庇腥私釉挼馈?/br>
    祝爾爾一笑：“是臣女冒失了，就算太子妃娘娘不愿，可是陛下親自賜婚，想必?zé)o人會(huì)不感念皇恩，欣喜接受?！?/br>
    崇徽帝對(duì)這番話很是贊同。

    天子賜婚，連沈子梟的態(tài)度也不用在乎，何況是江柍的。

    他想了想，又對(duì)沈子梟說：“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膝下無子，身邊只有太子妃一人服侍，也不像樣，這樁親事，就這樣定了。”

    沈子梟聞言，便知道此事已是絕無轉(zhuǎn)圜余地。

    此時(shí)賜婚，賜的又是抗昭名將之女，還提及子嗣一說，大有打臉江柍的意思。

    若是公然反對(duì)，反而是沒腦子，大有可能讓江柍成為眾人的眼中釘，唯有神色如常地謝了恩，才能讓江柍少受猜忌和排擠。

    于是他起了身，剛想說“兒臣多謝父皇”，沈妙儀卻比他先一步站了起來，走至大殿中央，鄭重跪下。

    “父皇，女兒從小到大從未求過您什么，現(xiàn)在女兒想求您將我與馮家五郎賜婚?！?/br>
    “……”沈妙儀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震驚。

    江柍看向這個(gè)一襲粉色芍藥花紋宮裝的女子。

    她跪著，背挺得很直，握著拳，面上卻掛著笑，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清晰。

    她道：“女兒已經(jīng)二十歲了，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可七哥已有正妻，就算要納妃也不急于一時(shí)，還求父皇成全女兒吧。”

    沈子梟喝道：“沈妙儀，你少胡鬧！”

    “……”江柍眼眶驀然一酸。

    這時(shí)，有小太監(jiān)急急跑進(jìn)殿內(nèi)，跪地顫抖道：“陛下，八百里加急！”

    崇徽帝脊背一僵，坐定，凝神道：“快說。”

    小太監(jiān)沉痛道：“江峻嶺率十萬大軍攻破珠崖，生擒我軍主帥，殺之祭旗，我軍慘敗！”

    作者有話說：

    姝綺的名字是后來改了一下，本來是叫“姝儀”，寫著寫著突然想到這個(gè)“儀”字和妙儀的名諱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