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子和鍋蓋說(shuō)?得?沒錯(cuò)，他過了十幾?年，別人也過了十幾?年。

    眼看著這個(gè)?世界都快成為下一代人的?了，他卻還在執(zhí)著于一些早就已經(jīng)成了定局的?東西。

    在外?面折騰了十五年沒折騰出什么?大成就。

    他早就該知道了——他這輩子活不成前世那樣了。

    心里再是不甘，前世擁有過的?那一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了。

    抱著遺憾與不甘心再繼續(xù)折騰下去，他只可能會(huì)越活越?jīng)]有自我，心態(tài)越來(lái)越失衡，最后很有可能更是一無(wú)所?有。

    韓霆拿毛巾擦了臉，仔細(xì)看了看眼前這孩子。

    長(zhǎng)得?像林霄函，但不像林霄函那么?陰沉讓人看著討厭，他從眼睛到渾身的?氣質(zhì)，都給人一種很干凈的?感覺，像初夏。

    尤其笑起來(lái)的?時(shí)候，讓人看了忍不住心情好。

    看韓霆不說(shuō)?話，一一又問?他：“你是韓爺爺家?的?那個(gè)?三叔嗎？”

    韓霆嗯一聲，“你看起來(lái)對(duì)我很感興趣？”

    一一道：“可不是嗎？從小就聽說(shuō)?你了?！?/br>
    韓霆又問?：“聽說(shuō)?我什么?了？”

    一一道：“聽說(shuō)?你年輕的?時(shí)候去了南方，突然就消失了?！?/br>
    韓霆：“你是想知道我怎么?突然消失了？”

    一一：“確實(shí)比較好奇?！?/br>
    韓霆：“你跟誰(shuí)都這么?自來(lái)熟嗎？”

    一一：“也還好吧，不過我朋友確實(shí)比較多?！?/br>
    韓霆：“那你跟你爸還真是一點(diǎn)?也不一樣。”

    一一：“我爸有我媽就夠了?！?/br>
    韓霆看著一一，片刻后選擇了笑一下。

    他又問?一一：“你今年多大了？”

    一一說(shuō)?：“按周歲論的?話，十四?！?/br>
    看著一一的?眼睛，韓霆下意識(shí)在心里算了一下。

    他的?兒子，按周歲論的?話，今年二十了。

    韓霆還沒再說(shuō)?話，忽聽到前院傳來(lái)吳雪梅的?聲音：“一一。”

    一一聽到聲音回頭應(yīng)一聲，又跟韓霆說(shuō)?：“我姥姥叫我，我先走了?！?/br>
    看著一一跑出二門。

    韓霆站在水槽邊眼神?放空又出了片刻的?神?。

    他的?兒子。

    長(zhǎng)得?也很像他。

    ***

    兩個(gè)?月以后。

    韓霆又拉著行李箱離開了天仙庵。

    這一次在走之前，他買了一套房子，把?鑰匙給了韓慶天。

    超子和鍋蓋知道他又要?走了，又來(lái)送了他一程。

    超子問?他：“還是去南方嗎？”

    韓霆說(shuō)?：“去潭溪大隊(duì)?！?/br>
    超子和鍋蓋聽到這話都愣了愣。

    鍋蓋很不解地問?：“去潭溪大隊(duì)干什么?？”

    韓霆又說(shuō)?：“去贖罪。”

    ***

    秋日的?陽(yáng)光是金色的?。

    院子里曬滿了陳年衣物，每一件都有時(shí)代和歲月的?烙痕。

    王翠英和李蘭把?曬好的?衣物疊好往箱子袋子里裝。

    韓慶天和韓雷面上染著金色的?笑意，把?箱子袋子一樣樣搬出院子，放到胡同里的?三蹦子上。

    有鄰居過來(lái)，笑著問?他們：“這是在搬家?呀？”

    韓雷笑著說(shuō)?：“對(duì)，三兒之前回來(lái)買了套房子，剛拾掇好能住，今天天氣好，所?以收拾收拾搬過去?！?/br>
    鄰居又說(shuō)?：“喲，三兒在南方十幾?年這是發(fā)財(cái)了呀?！?/br>
    韓雷簡(jiǎn)單應(yīng)上一句：“發(fā)什么?財(cái)呀。”

    鄰居笑著又跟他們說(shuō)?上幾?句。

    等剩下的?最后一點(diǎn)?行李全都搬完了，韓慶天把?東屋的?鑰匙拿去還給唐海寬，這也便?和王翠英坐上三蹦子，準(zhǔn)備走人了。

    唐海寬和吳雪梅站在胡同里并肩目送他們。

    韓雷在前面回過頭，跟唐海寬和吳雪梅打最后一個(gè)?招呼說(shuō)?：“叔、嬸，那我們就走啦?！?/br>
    唐海寬和吳雪梅出聲囑咐他：“路上慢著點(diǎn)??！?/br>
    韓雷“誒”一聲，便?發(fā)著車子擰了油門。

    韓慶天和王翠英坐在行李堆后面，沖唐海寬和吳雪梅揮手，“走了?！?/br>
    唐海寬和吳雪梅也沖他們揮手，直看著他們出了胡同。

    ***

    傍晚時(shí)分，司機(jī)載著放學(xué)后的?一一來(lái)到胡同里。

    唐海寬和吳雪梅收拾收拾，在院子大門上落了鎖，上車和一一一起回家?去，在車上聽他講一些學(xué)校里的?事情。

    回到家?里看著電視等上一會(huì)。

    等初夏和林霄函都回來(lái)了，一家?人一起坐下來(lái)吃飯。

    初夏問?唐海寬和吳雪梅：“韓家?搬走啦？”

    唐海寬點(diǎn)?點(diǎn)?頭道：“東西都搬走了?！?/br>
    想到韓家?搬家?離開的?場(chǎng)景。

    吳雪梅忍不住感慨道：“住在一塊的?時(shí)候吵吵鬧鬧的?，這看著一家?家?都搬走了，心里又覺得?空落落的??！?/br>
    初夏沖她微微笑一下，“在一起住了幾?十年了，難免的??！?/br>
    曾經(jīng)胡同里那么?熱鬧，鄰里鄰居住一塊，出門就是大爺大媽叔叔嬸子，大家?一塊兒在晨光中上班，下班后再湊一塊兒擇菜做飯。

    住得?近，好過，也壞過。

    到了分別的?時(shí)候，也就全剩感慨了。

    吳雪梅也跟著笑笑，又松了語(yǔ)氣說(shuō)?：“也是好事，國(guó)家?發(fā)展得?越來(lái)越好了，大家?的?日子也都過得?越來(lái)越好了?！?/br>
    一一跟著問?：“以前有多苦??？”

    唐海寬道：“和這會(huì)兒對(duì)比起來(lái)，那可真是太苦了。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按人頭分的?，每家?每月就只有那么?多，吃完用完就沒有了，所?以什么?都得?省。大米白面少得?可憐，平時(shí)吃的?比較多的?都是粗糧。連布都是按人頭分的?，一年也穿不上兩身新衣裳。”

    一一看著唐海寬聽著他說(shuō)?。

    而唐海寬一說(shuō)?完，林霄函又接上：“城里這還算是好的?了，大家?都有鐵飯碗，每個(gè)?月都有固定工資。那時(shí)候我和你媽下鄉(xiāng)去插隊(duì)，rou和細(xì)糧一年只能吃上兩回，其他時(shí)間都是粗糧饅頭?！?/br>
    這話題說(shuō)?起來(lái)那可就有得?說(shuō)?了。

    初夏又接著道：“住的?都是土坯房，你可能都想象不出來(lái)，用泥土麥秸那些東西攪在一起做的?磚，那時(shí)候我和你爸還蓋了兩間房呢。”

    一一確實(shí)有點(diǎn)?想象不出來(lái)。

    他又問?：“有照片兒?jiǎn)?？?/br>
    吳雪梅道：“飯都快吃不上了，怎么?可能有照片?。俊?/br>
    林霄函看著一一說(shuō)?：“吃完飯我給你畫。”

    于是吃完飯以后，林霄函便?拿了畫本和筆。

    鉛筆落在白紙上，勾出兩張老舊的?辦公桌，左邊的?辦公桌趴著一個(gè)?扎兩根麻花辮的?少女，右邊的?辦公桌上一個(gè)?少年在修馬頭鐘……

    簡(jiǎn)單的?畫面被記憶染色，一張張?jiān)谀X海里鮮活起來(lái)。

    黃昏夕陽(yáng)，田野河流，跳躍的?少女踩住了少年的?影子……

    鋪灑著月光的?荷花池邊，少年和少女并肩而坐，少年低眉吹響手里的?口琴……

    少年和少女坐在院子里，面前亮著一盞兔子燈……

    在新落成的?房子面前，少年和少女把?母雞趕進(jìn)圍欄里……

    他們一起挑水、一起撿柴、一起挖野菜……

    他們?cè)谙禄疖嚭蠓謩e。

    在夜校重逢。

    去同一所?大學(xué)。

    成為彼此的?家?人。

    有了屬于他們兩個(gè)?人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