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約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周身總難掩那陣肅冷之氣,此外眉目舒朗,更像是哪家堆金琢玉出來的公子郎君。 李舒瑗腳步一頓,不由細瞧了幾眼。 聽聞衣料摩擦的簌簌聲,饒是來人腳步再輕,衡沚亦憑著常年的警覺習慣抬起了頭。 實在是像。 李舒瑗從前只聽人說兒多半肖母,自己不曾婚育,也未覺得這說法多么邪乎。今日一見衡沚,倒像是幾十載前少女模樣的徐氏重新站在她眼前一般。 除過邃然的輪廓像了衡啟三分,余下無不是照著母親長的。 從前徐家娘子,便是名滿都城的英姿。人也不愛脂粉熏香,白凈的面容上,黛川眉丹紅唇,無不是瀲滟增益。 但就在與人長得太雋秀,好些人家覺得不夠婉約柔和,也少有人為她說親。 從衡沚生下,徐氏至死未回過都城,李舒瑗也從不曾見過衡沚。 如今一瞧,若是徐氏生個男兒身,怕就是擲果盈車的另一番景象了。 “李尚宮安好?!焙鉀b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攏起雙手置于胸前,謙遜地躬身施了一禮。 李舒瑗驀地回過神來,尚謹慎地記著禮節(jié),連忙回了一禮,“小侯爺折煞下官了,我一五品尚宮罷了,豈敢受小侯爺?shù)亩Y?!?/br> 衡沚親自接過她端著的木頭匣子,想來也知道李舒瑗這是有話說,才特地而來。屏退了幾個侍從后,衡沚回神到案幾邊,生起燭火,燒了一銚雪水。 “沚常年生于北地,雪水不潔,便不擅烹茶。來此班門弄斧,尚宮見笑,請上座?!?/br> 這是實話。北地商旅往來頻繁,自是不會有太多人有耐心靜待雪水化開,再烹制滾沸,與新茶同煮,品其香味。 所以北地喝茶,大多是水滾之后放入茶葉悶泡,風味便遜色很多。 這唯一一點烹茶技巧,還是同阿姀學來的。 至此,李舒瑗對這位年輕召侯那些道聽途說的觀念,算是全都被打翻重新來過了。 李舒瑗便安心坐下,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小侯爺同你母親,實在生得很像。” 衡沚淡漠的臉上,扯出些笑意,“尚宮大人之名,也曾多次聽家母提起?!?/br> 一晃,好些年過去了。 李舒瑗輕嘆一句,也來不及傷春悲秋,便趕快提了正事,“今日來,是有件事有須令小侯爺知曉?!?/br> 茶是上好的紫陽茶,甫一注入盞中,便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來。 “小侯爺向我打聽和公主近況,我便一直留心長升殿?!崩钍骅ッ碱^一緊,“只是您也知道,陛下下令封鎖了長升殿,尚宮局也權力有限,是以昨日我遣人去給公主送朝服時,發(fā)現(xiàn)她已久病半月不曾痊愈了。” 衡沚握著執(zhí)壺的手一頓,緊了幾分,連同語氣,“病了?是何癥狀?” 李舒瑗一見他情緒的轉變,心下猜中了幾分。 公主是在恪州被帶回來的,衡沚是恪州的召侯,再老遠托了她來問近況,定是有不同尋常的關系。 李舒瑗從袖中掏出個紙包來,展開放在桌上,“公主聰慧,想到我派去的人定會將她的話帶回來,也猜到了自己喝的藥或許有問題,便讓我的親信帶了消息查一查這藥渣的毛病?!?/br> 衡沚撿了個木勺,撥弄了一下紙包中的藥渣。 雖然切得細碎,依稀分辨得出有些白芷細辛,還有囫圇個兒的辛夷,都是解表的藥物,應當是風寒方子。 若是風寒,又豈會半個月不痊愈,反而久病呢? 李舒瑗淡聲解釋道,“我也連夜尋了城中的名士相看,藥材本身并無大問題,但有一味碾得很碎的天冬,卻是對公主的病癥有相克之效的?!?/br> 衡沚并不精通醫(yī)術,對藥理相克之事更不甚了解。常年在北地天寒,只寥寥曉得加了天冬之后,病癥不減反增,更不利于恢復。 可宮中的御醫(yī)個個都是杏林翹楚,更不可能不曉得這個中道理。 衡沚緘默地看著那些已經(jīng)干枯發(fā)黑的藥渣,久久不語。 原以為她回到都城會吃苦,可宮中也應看在她即將和親,不太過苛待才對?,F(xiàn)下看來,還是他想得太淺顯了。 朝廷的局面如今千變?nèi)f化,各地方賦稅繁重民不聊生。加之今歲夏日酷暑秋日早寒,于農(nóng)作不利,糧食減收,各地方都有些異動。只盼著尋到機會一舉起事,將這空中樓閣般的朝廷掀翻入土。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緩而打算了,須得盡快想個辦法,把阿姀帶走。 他要鮮活的崔姀,寧愿奉命以換,不要一具枯骨的公主。 李舒瑗見那茶盞在衡沚手中生了裂紋,還是多問了一句,“作為姨母來說,我有一事想問清你,阿沚?!?/br> 喚得如此親近,也必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 衡沚點頭,“從母所問,沚必知無不言?!?/br> 便是如此坦蕩,李舒瑗才更發(fā)愁,“你,出于何心思?” 天光大明。 宮墻內(nèi)外,又是新明。 “怎樣,如此看著還好嗎?” 妝鏡前,阿姀莞爾,生怕妝面太淡,遮不住自己病中形容。 其實昨日還是起不來床的模樣,但一想到今日見得到衡沚,她似乎又覺得四肢生力,能生龍活虎起來了。 尚服局送來的朝服據(jù)說是赩熾之色,前朝崇尚復禮,公主服飾一應用此顏色。在阿姀看來,不過都是艷麗的紅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