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愛恨糾葛◎

    封重彥走后, 沈明酥緊趕了一陣，半個時辰才把手里的人兒刻完，放在宮女尋來的漆木盒子里, 讓人給趙佐凌送了過去。

    很快阿月便來了。

    切了一盤新鮮的瓜果，放在了沈明酥跟前。

    知道她不愿意認自己, 沈明酥也沒勉強，只是這幾日看著她的目光到底不一樣了，每回她過來, 視線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此時忽然喚了她一聲, “阿月?！?/br>
    月?lián)u沒抬頭，“沈娘子有何吩咐。”

    沈明酥看著她半垂的眉眼，輕聲道：“我要走了。”今日就要離開東宮了。

    當真不打算認她, 要一個人呆在這里嗎。

    阿月跪坐在她跟前, 瓜果的碟盤已經(jīng)推到了她跟前, 理應起身離去，聞了此言, 卻如同僵住了一般, 久久都沒有回應。

    沈明酥心口一抽，又酸又疼, 柔聲道：“你頭發(fā)亂了, 我替你梳一梳吧。”

    沈明酥問宮女要來了玉梳, 跪坐在月?lián)u身后, 手里的梳柄輕輕地穿過她的發(fā)絲。

    沈月?lián)u比她小兩歲。

    頭發(fā)一長出來，沈明酥便喜歡折騰, 兒時給她扎各式各樣的小辮兒, 再簪上花兒, 看著她可愛的模樣, 別提有多高興。

    起初是覺得好玩兒，慢慢地便成了習慣，從小到大，沈月?lián)u的頭發(fā)幾乎都是她在梳。

    為此也練出來了一手挽發(fā)的好本事。

    宮女有固定的發(fā)式，不能逾越，她拆開后，將那幾縷散開的發(fā)絲一并攏了進去，重新替她梳好，低頭從袖筒內(nèi)取出了一跟白玉玉簪，輕輕地插在她的發(fā)絲上。

    “十五歲了?！彼馈?/br>
    父母不在，沒有人替她過及笄之禮，她是jiejie，該由她來替代。

    月?lián)u是圓臉，從小便長得可愛，性子也好，很討人喜歡，十歲時曾有婦人偷偷找上母親，想要為自己家的兒子討來做媳婦。

    十二三歲時，說媒的人更是踏破了門檻。

    若父母此時在，必然已替她許了親事。

    簪子是她這一年來，自己攢錢買下來的，一直留到今日，終于插在了她頭上。

    自己無法祝福她家庭美滿，笑口常開，但能許她，“愿阿月平安康健。”

    屋內(nèi)的宮女已被沈明酥屏退在外，此時只有兩人，那一聲后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月?lián)u到底是沒有忍住，目中落下了兩行淚，張了張嘴，試著叫出了那個藏在心底一年，夢中曾喚過無數(shù)回的稱呼，“jiejie?！?/br>
    心口驀然一縮。

    她等了一年......

    做夢都在等著這一聲jiejie。

    這一刻來臨，萬般思緒一股腦兒地涌上心頭，又喜又悲，心臟疼得發(fā)麻，沈明酥別過頭，淚如泉涌，啞聲道：“月?lián)u......”

    沈月?lián)u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垂目似乎還是不敢去看她，嗚咽著道：“我以為jiejie不會要我了?！?/br>
    沈明酥喉嚨一哽，越來越緊，伸手擁過她的肩頭，將她抱在了懷里，“阿搖傻，jiejie怎么會不要你呢。”

    父母沒了，她這輩子只有她一個親人了。

    她怎舍得不要她。

    她肯認自己，已經(jīng)很感激了。

    沈明酥緊緊地摟住她，頭埋在她肩膀上，說出了橫在心頭一年多的那句抱歉，“對不起，jiejie沒能及時回來，把你弄丟了。”

    月?lián)u嗚咽搖頭，“不怪jiejie?！?/br>
    “阿搖別怕，以后jiejie再也不會丟下阿搖了?！蓖笏?，她沈月?lián)u便在。

    重逢后的悲切和喜悅，久久無法平復，待兩人都緩過來了，沈明酥才問起了當年的經(jīng)過。

    和她猜想得差不多。

    是凌墨塵救了她。

    她自來膽子小，這一年里卻被凌墨塵送進了宮中，做起了宮女。

    必是吃了不少苦。

    沈明酥心疼地拉起她，替她擦了臉上的淚痕，溫柔地道：“月?lián)u，今日先跟著jiejie到封家，旁的事，由jiejie來做打算如何？”

    她不能再把她一人留在東宮。

    沈月?lián)u卻搖了搖頭，“我不能走?！?/br>
    沈明酥問道：“為何？”

    沈月?lián)u看著她，眼中不覺一片赤紅，“jiejie，自從爹娘死后，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他們，夢見爹爹被人活活打死，夢見母親躺在他身旁的血泊之中，那一幕，我一刻都忘不了?！彼鋈蛔プ∩蛎魉值母觳?，眸子慢慢地涌出了激動，“jiejie可知，這一切，都是誰做的嗎？”

    沈明酥怎會不知道，也她同樣忘不了。

    沈月?lián)u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慌，小心翼翼地問她，“jiejie會幫我報仇的對不對？”

    沈明酥被她眼里的試探刺得一疼，安撫道：“阿搖放心，jiejie便是為了那一日而活著?！?/br>
    她不用來質(zhì)疑她。

    她會復仇的。

    “多謝jiejie?！鄙蛟?lián)u一把抱住了她，聲音微微帶著顫抖，似是在咬牙，夾著無邊的仇恨，一字一句地道：“jiejie，殺死爹娘的仇人，就是他們趙家人，沈家十八條人命，一條都不能少，都得要他趙家人來償還，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郡王......每一個都不能少......”

    沈明酥被她抱得太緊，臉色微白。

    沈月?lián)u接著道：“還有封重彥，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若非父親當年救下他，他何來的今日，可他卻幫著趙家人打天下，隱瞞他們的罪惡，jiejie，他們都該死......”

    沈明酥原本以為自己被仇恨吞噬，沒想到她比自己沉淪得還要深。

    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沈家最無憂無慮的姑娘，不該被仇恨這般蒙蔽，沈明酥看著她，痛心地道：“阿搖只需好好地活著，其余的，我來想辦法，阿搖放心，jiejie定會同爹娘討回公道?！?/br>
    沈月?lián)u卻猛然直起身來，質(zhì)問道：“jiejie如何討回公道？靠封重彥嗎，jiejie難道還不明白，他心里就根本沒有你，他不過是在利用你，想從你身上拿到沈家的雲(yún)骨，若今日jiejie離開東宮，一旦同他回去，他便再也不會給你刺殺的機會?！?/br>
    沈明酥面色一僵。

    沈月?lián)u越說越激動，“如今太子不在東宮，正是jiejie下手的最好時機，殺了太子妃，再殺郡王，等皇帝毒發(fā)，趙家便再無繼承人，他們會同沈家一樣，一樣家破人亡。”

    太子和太子妃雖是她的親生父母，可對她并沒有半點養(yǎng)育之恩，算不上她的親人。

    沈家才是她的家，爹娘才是她的親人。

    她應該為他們報仇。

    沈明酥臉色陡然一變，及時捂住她的嘴，“月?lián)u......”

    沈月?lián)u愣了愣，似乎也被自己口中的狂言嚇到了，終于清醒了過來，眼里的仇恨慢慢地平復，喃聲道：“jiejie對不起，我......”

    “阿搖?！鄙蛎魉州p輕地牽起了她的手，握在手中，緩聲道：“jiejie知道阿搖想報仇，jiejie又何嘗不想，可阿搖不能著急，我這條命丟了便丟了，但咱們的阿搖得好好活著?！?/br>
    沈月?lián)u也意識到是自己太過于著急了。

    適才她見封重彥來找上趙佐凌，說要把她帶走，一時之間亂了手腳，匆匆找上門來，想要阻止她離開。

    怕她這一去，嫁給了封重彥，便徹底忘記了沈家的仇恨。

    “是我太沖動。”月?lián)u冷靜下來，輕聲道歉，又抬頭問她：“jiejie當真要走嗎？”

    沈明酥點頭，“就算我今日殺了太子妃，殺了郡王，爹娘之死的真相，還是無人知道?！?/br>
    “咱們需要討回公道，要讓世人得知，是殺死爹娘的那個人錯了，他并非世人以為的那般賢明，咱們要扒掉他身上那層偽善，讓世人看到他的暴戾，正因為他的草菅人命，才導致了沈家家破人亡，他要為他犯下的錯事而承擔后果，而不是我和你再去背負一個弒君的罪名?！?/br>
    沈明酥和聲勸說道：“咱們阿搖從未伺候過人，今日你同我一起離開，有我在封家不會為難你，你若是不想呆在封家，我在外面還有個小院子，你可以住在那，jiejie不會讓你受苦?！?/br>
    “如何承擔后果？”沈月?lián)u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瞬從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滿目失望，“是要他一句道歉嗎？”

    她要的就是血債血償。

    只要她殺了，他自然會身敗名裂。

    沈明酥還未再開口解釋，沈月?lián)u便一聲打斷，問她：“若我一定要讓jiejie殺了他們呢，jiejie會答應我嗎。”

    那雙目中滿是偏執(zhí)，似是非要等她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沈明酥迎著她的目光，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地撕碎，半晌后笑著點頭道：“會?！?/br>
    她這條命，她要是想要，隨時都可以給她。

    沈月?lián)u偏過頭，淚滴無聲地爬滿了臉龐。

    jiejie，請原諒她的自私。

    她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

    她如何還能輕松地活著，她寧愿活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這樣才會覺得自己是在報仇，不會對不起死去的爹娘。

    沈明酥知道了她的選擇，安靜地走在那，沒再吭聲。

    殿外忽然傳來了動靜，一道熟悉的聲音落在耳邊，格外溫柔，“阿錦。”

    太子妃。

    月?lián)u忙退到了一邊，沈明酥收拾好臉上的淚痕，起身去迎。

    身后的宮女提著食盒，太子妃進屋時并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臉上帶了幾分落寞，“封大人來了，我知道阿錦要走了，想著過來同阿錦一道用一頓午膳?！?/br>
    太子妃讓宮女把食盒里的菜肴取出來，都是這幾日沈明酥夾過最多的幾樣菜。

    知道她今日要走，太子妃特意讓廚子做的，剛出鍋便提了過來，這會兒還冒著熱氣，抬頭招呼沈明酥坐在了她對面，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阿錦坐?！?/br>
    沈明酥坐了下來，“多謝娘娘?！?/br>
    太子妃夾了幾塊涼拌青瓜，放在她碗里，“天熱胃口不好，青瓜開胃，阿錦多吃一些?！?/br>
    沈明酥卻沒動筷子，忽然問她：“娘娘要喝茶嗎?！?/br>
    太子妃微微一頓，她是她的母親，即便生下來后沒有養(yǎng)過她一日，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此時此刻，還是有了一點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