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腳不靈便，也是侍從里最年老的，就這么一個月，他就不知吃了這位公主多少排頭□□。

    人活三萬日，他已過了兩萬余，殘途暮年，他寧愿求死也不愿永遠(yuǎn)塵泥里過完。

    老宦?lián)P手，渾濁眼底都紅了，‘啪啪’兩個大巴掌，誓要向老天反抗他平生的卑賤屈忍，聲若雷霆得霹退了眾侍。

    這兩下極重，嬴環(huán)被劈倒著跌出去半丈遠(yuǎn)。她倒在地上，兩頰立時高腫浮起，口鼻一同破了，鮮血淌水一樣淋漓地滴在雪地里。

    在眾人驚異的呆愣間，但見那老宦踽踽邁步過去，竟是還要上手去毆，顯見的是有些魔障了。

    嬴環(huán)凄楚絕望，此刻就伏在地上哭，眼淚混著血沫鼻涕，妝面花了釵環(huán)散了，整個人一塌糊涂地躺在雪地里。

    明眼人都能瞧出是鬧過頭了，可在場的除了皎月掙開人護(hù)了上去，沒一個再吱聲的。

    哀哀哭聲清亮凄絕里，老宦與皎月對峙起來。

    丁丑捧著錦貂正猶豫，就聽身后趙姝發(fā)話道：“住手吧?！?/br>
    言辭里透出的疲累不愉令丁丑誤解，他忙揣摩著補(bǔ)救：“韓順你個老閹奴吃錯藥了，毆傷秦公主，來人呢，拖下去杖斃！”

    名喚韓順的老宦全身一個激靈，雙膝一軟他卻沒有跪下去，而是整個人伏坐在地上。渾濁木楞的雙眼似愈發(fā)紅了，‘杖斃’二字猶如千萬根針刺著他垂朽的腦袋。求生之念頓時蓋過四十年的卑屈愁悶，可又因自知沒生路，恐懼深處，反倒酣暢著傻笑起來。

    他邊哭邊笑：“小時候逃荒，娘讓馬賊開膛破肚，她眼睛里流著血說‘小順啊，扶乩的算你是富貴命，是要做亭長的。’……”

    眼見的是在胡言亂語了，丁丑要上前卻被趙姝揮手制止。

    “就差一步，越姬就能斗倒楚女，明明就只差那么一步。若是成了，四十余年前，我可就是南垣亭長了！這么多年，說不定都得封侯拜相了??！”

    老宦兀自沉浸般笑起來，只覺周遭鴉雀寂然里一陣煩心的哭聲，他逡巡四顧，想叫哭者閉嘴，卻在瞧見懷抱兔子的趙姝時，一下子若梟鳥般抖擻起來，枯朽老邁的手掌猛地直指過去，道：“乳臭未干的小兒，老天丟一個王位下來，你卻只會日日躲于深宮憑悼義兄。快睜開眼看看，你當(dāng)這些人是真心臣服嗎？”

    “反了反了！快快拖下去亂刀砍死！”

    “都給寡人停手?！北黄瓤戳嗽S久戲的趙姝長嘆一口，忽的凝目去丁丑身上，捋著兔毛輕輕說了句：“這些日子，你好像替寡人做了許多決定？可是嫌宦者令的位子施展不開？”

    她心里頭沉重，目光卻還是清雅溫和的。

    然不止是丁丑，這兩句輕飄飄的話一丟出，滿苑私自動手的侍從俱是伏地?？v然是知曉這位脾性，可君王之怒伏尸千里，丁丑駭?shù)煤蟊橙抢浜梗B辯解都不敢，只是把一個腦袋哐哐朝地上磕撞。

    趙姝蹙眉不去看，這段日子她雖則悲痛，實(shí)則內(nèi)宮里人心浮動的一些端倪還是能察覺的。原本倒沒急著去管，恰好今日這契機(jī)來了。

    聽著磕撞聲連響了七八下后，她才又發(fā)話：“寡人又非是虎狼，只是想說，以你的才干，屈居內(nèi)宮做個宦者令實(shí)在可惜。這樣，寡人開個特例，放你出去治民，天高海闊的多好，就……做個亭長可夠？”

    自古確有極受寵的宦官平調(diào)外放的特例，可宦者令地位頗高，甚至見了外朝的下卿也是平級見禮。而亭長卻是連鄉(xiāng)里的胥吏都看不大上。

    內(nèi)宮巨變，眾人訝然，皆以為王上蟄伏多日，這是要從內(nèi)宮開始徹底換血改制了。

    只是不知這新任的內(nèi)宮之長，會由何人擔(dān)任？

    “韓順，你歷經(jīng)四朝熟諳宮制?？稍笍慕窈蟾S寡人，為我趙宮之宦者令？”

    老宦頃刻呆若木雞，還是丁丑當(dāng)先醒悟接受，他叩首再三后徑直解下玉牌遞過去，而后頗大膽地望向君顏，發(fā)現(xiàn)趙姝果然目露不忍時，丁丑灑然一笑，將錦貂捧了捧：“還望大王擇個富庶些的鄉(xiāng)縣，小吏斗膽最后再僭一回，替您將這個送與楚使后，再行離宮?！?/br>
    “宦者令韓順拜過吾王！今日起誓，當(dāng)以殘燭余年，宵衣旰食、肝腦涂地，侍奉追隨吾王！”須發(fā)斑白的韓順拐著腳撲上前，淚滿衣襟，卻是哪里還有半點(diǎn)方才的瘋樣。

    趙姝頷首，也知對這兩人并不需再多費(fèi)口舌了。目送丁丑離去后，當(dāng)著眾人的面，她緩步走到嬴環(huán)身側(cè)，忽然以手挾著她兩頰抬起。

    美人落淚，哪怕心知面前的是個蛇蝎美人，也禁不住要動心憐惜。

    見了這一張臉，趙姝就沒法子不想到在咸陽時她對戚英的迫害。

    她再良善，也絕非是個以德報(bào)怨之人。

    只是……這檔口上羋嫣送女兒入趙和親，而曾在終南江水上欲殺此女的嬴無疾，到這里卻又不動手了。

    或許，咸陽昌明宮的家事要掀一場血腥風(fēng)雨？

    趙姝猜不透國事，卻也知嬴環(huán)不能動。

    底下人拜高踩低的手段她這一年也見識了不少，此刻，便俯彎了腰，伸手溫柔地揩拭嬴環(huán)面上淚痕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