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她是市教育局局長最疼愛的外甥女兒的謠言目前傳播范圍只局限于老師隊伍，學(xué)生里倒沒人提這一茬，所以虞凱心里沒底，慌得很。

    江海潮胸有成竹：“放心了，學(xué)校不會管的?！彼从輨P還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又加了句，“就算學(xué)校有人來攪事，怕什么？還不帶我婆奶奶開飯店咯。這可是我婆奶奶開的飯店！”

    “對哦！”虞凱總算回過神來，上回學(xué)校說他們當(dāng)學(xué)生的不務(wù)正業(yè)，在學(xué)校搞買賣?，F(xiàn)在做買賣的是大人，關(guān)他們學(xué)生什么事啊。

    怕個球！

    有種校長敢登門，他就敢……喊大姐出去懟回頭，問校長他們交的集資款除了贖嫖-客外，還花在什么地方了，還剩多少。

    虞凱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shè)，放心大膽地繼續(xù)在四年級拉學(xué)生來家里吃飯。他們甚至還挖掘了一門帶飯的生意呢。

    楊桃的同學(xué)宋嵐吃完中午飯用井水洗干凈飯盒后，問江海潮：“我打份菜回去行不？還是要五毛錢的?！?/br>
    江海潮吃了一驚：“你沒吃飽嗎？我看看，要不給你泡點鍋巴？”

    宋嵐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是我，是我媽。我媽中午懶得燒飯，讓我打回去給她吃?！?/br>
    江海潮眼睛都瞪成了銅鈴，果然一山還比一山高。

    等吃完飯回學(xué)校，她看到盧艷艷時說了這事，忍不住感慨：“我以為你媽已經(jīng)夠厲害了。”

    盧艷艷早已放棄幻想：“你以為我媽不會做嗎？等著吧，總有一天她也會這么打發(fā)我們?nèi)业?。蠻好，就我媽燒飯的水平，還不如天天在你家搭伙哩。省心又省事?！?/br>
    江海潮笑得肩膀直抖：“好哎好哎，到時候你給他們帶。”

    陶靜伸長脖子過來小小聲道：“你好大膽哦，真賣飯啊，不怕再被抓著寫檢討啦？”

    江海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怕什么，學(xué)校還能管我家大人掙錢嚒。要不學(xué)校給我家錢啊?！?/br>
    陶靜笑得趴在桌上：“你家又沒人去找小姐，學(xué)校給什么錢啊。”

    盧艷艷豎起一根手指頭，學(xué)著電視上的樣子：“nonono，放心，學(xué)校應(yīng)該不會跑你家去?！?/br>
    江海潮不動聲色：“為什么??？”

    “嗐，你傻啊。學(xué)生去哪兒吃飯，唯一關(guān)心的是學(xué)校食堂?，F(xiàn)在食堂忙死了，哪有空管這三瓜棗子啊?！北R艷艷伸手指窗外，朝學(xué)校東邊的方向示意，“那么多人呢，頓頓都要有葷腥的，不比做學(xué)生午飯來錢啊?！?/br>
    報紙出面報道了仇老師的事，對學(xué)校最直觀的影響就是新教學(xué)樓的工程進度推快了。原本學(xué)校旁邊的一塊荒田迅速變成了工地，大家眼睜睜地看著磚頭越起越高。自然，工地上做工的人少不了，加在一起大幾十號呢。

    江海潮恍然大悟：“難怪呢，我說怎么他們?nèi)ネ孙埰?，食堂竟然也沒發(fā)火呢！”

    這可太好了，能不被針對肯定最好不過啊。

    江海潮美滋滋地回家在晚飯桌上跟大家分享了好消息，楊桃他們對拉客的信心更足了。虞凱更是信誓旦旦：“咱們爭取啊，起碼一個月掙一千塊！一年下來就是萬元戶了?！?/br>
    嘻嘻，姑奶奶中午忙完了就回楊家圩了，不然聽了他的大話肯定要潑冷水的。

    可他沒想到海音也搖頭，表示沒戲：“凱凱哥哥你忘了，四年級總共就那么多學(xué)生，吃食堂能多少。就算他們?nèi)縼砦覀兗依锍裕凑瘴迕X的標(biāo)準(zhǔn)吃，一天也掙不到三十塊的?！?/br>
    唉，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經(jīng)過寒假那么掙錢的日子后，再看一天十來塊的進賬，好像少得可憐了。虧他們上學(xué)期每天為著七八塊錢能激動得恨不得原地翻跟斗呢。

    楊桃說出了肺腑之言：“還是初中門口好賺錢，他們?nèi)撕枚?，他們都在學(xué)校吃飯的?！?/br>
    虞凱攤手：“說這個有什么用啊，初中又不讓賣。要不我們再看看能去江口賣什么？禮拜天過去，禮拜天就算不趕場，人肯定也多?！?/br>
    海音看向大姐：“爸爸mama什么時候帶衣服回來啊？我們可以去賣衣服?！?/br>
    江海潮黑下臉：“這哪個知道啊，真是的，就說指望不上他們?！?/br>
    隔壁響起院子門的動靜，四人都知道修遠(yuǎn)大大和大媽剛?cè)プ粤舻厣蠞膊朔N菜，沒這么快回來，便趕緊伸頭看。

    過年時村上出過小偷呢，把他們村前頭一戶人家的香腸跟咸rou全拎走了，搞得人家過年辦酒席都得到處找菜，簡直要氣死了。

    不過這會兒推自行車開門的不是小偷，而是秋月jiejie。

    四人集體驚訝：“秋月jiejie，你今天不上晚自習(xí)??？”

    秋月jiejie滿臉一言難盡：“別提了，學(xué)校今天停水了，我去外面溝里接水蒸飯，沒留神，水里有蟲子。我的媽呀，中午吃飯差點沒惡心死我。”

    她中午就在小店買了點零嘴，晚上實在扛不住，只能騎車回家吃飯。

    姐弟四人只能表示同情，江海潮更好奇：“哪里的溝??？學(xué)校不是在街上嗎？旁邊沒溝啊?！?/br>
    別說大溝了，連個水塘都看不見。

    “后面?！鼻镌耲iejie不跟他們客氣，看他們晚飯上桌了，直接過來蹭飯，“我們學(xué)校后面不是連著山嚒，從那邊過去，有條溝。其實看著水還行，可不是自來水真不行?！?/br>
    楊桃和虞凱互看一眼，他們楊家圩吃的都是大溝里的水，真沒感覺不行。

    江海潮卻抓住了重點：“秋月jiejie，你是說學(xué)校有后門？不止一個大門？”

    秋月jiejie點頭：“對啊，后面是山。后山后山，說的就是我們學(xué)校后面的山。從行政樓后面過去，再過教師宿舍，就是后山。”

    江海潮立刻站起身，眼睛灼灼地看她：“秋月jiejie，你帶我去吧，我想看看后門?！?/br>
    秋月jiejie奇怪：“沒什么好看的，真的，山上啥都沒有，連棵毛桃樹都沒的?！?/br>
    “不，我要看門?！苯３彪y掩激動的心情，“學(xué)校不讓在大門口賣東西，說影響學(xué)校的衛(wèi)生，讓人看了不好?？蓻]講不許在后門賣啊?！?/br>
    楊桃和海音面面相覷，虞凱說了句大實話：“應(yīng)該也不準(zhǔn)吧。要是準(zhǔn)的話，早有人去賣了?！?/br>
    哪個不曉得學(xué)校的生意最好做。

    江海潮搖頭，學(xué)了盧艷艷的同款動作：“nonono，你們想錯了。大家不在后門擺攤子做生意，是因為沒人從后門走。后面是山啊，誰回家翻山越嶺？秋月jiejie，是不是啊？”

    秋月jiejie有點回不過神，本能地點頭：“是沒人走。今天要不是學(xué)校停水，我得蒸飯，我都不知道有這么個后門。”

    “那就結(jié)了啊。”江海潮眉飛色舞，“后門大家平常不走，所以沒人擺攤子。但后門離教學(xué)樓應(yīng)該很近，真過去打菜要不了幾分鐘，是不是？”

    秋月jiejie笑了起來：“比去大門口更近。cao場跟林蔭道都在教學(xué)樓前面。”

    很好，都不用擔(dān)心大家嫌遠(yuǎn)懶得跑的問題了。

    虞凱還是慌：“那是以前沒人在后門口做生意?，F(xiàn)在我們過去賣菜了，他們還不管嗎？”

    江海潮虎的很：“沒試過怎么知道行不行？走，秋月jiejie，你帶我過去看看?！?/br>
    秋月jiejie樂了，扒光碗里的最后一口飯：“好哎，那到時候我晚上有菜吃了?！?/br>
    江海潮害怕初中傳達室的老頭認(rèn)出她不是學(xué)校學(xué)生?？刹恢朗且驗樗齻€子已經(jīng)趕得上初中生還是因為她跟秋月jiejie一起走的緣故，反正他沒出來攔她。

    她跟著一路快走到學(xué)校后門口，瞬間滿意了。

    學(xué)校后門其實談不上門，不過是圍墻拆下的豁口，不大，最多能開輛小轎車。但后門口的地上平坦的，旁邊有座紅磚房，門上掛著鎖，看樣子已經(jīng)許久沒住過人了。后面連著的是山，現(xiàn)在樹枝已經(jīng)開始打包包，估計等出了正月，放眼過去，全是花紅柳綠的春光。

    江海潮看得連連點頭，雙手一拍：“好，就是這兒了！”

    秋月jiejie哈哈大笑：“好哎，我明兒晚上等你的菜啊?！?/br>
    江海潮趕緊保證：“沒問題！”

    她言出必行。

    盡管婆奶奶對她的異想天開持反對態(tài)度，認(rèn)為她在瞎折騰，白糟蹋東西，到時候肯定又要被學(xué)校趕走；但江海潮從小犟種一個，況且老人跟小孩爭，輸?shù)目隙ㄊ乔罢?，反正最后婆奶奶還是黑著臉割了咸rou燒大白菜，想的是到時候被學(xué)校趕走了，等第二天中午還能熱熱接著賣給小學(xué)生當(dāng)午飯。

    別看江海潮當(dāng)著婆奶奶的面雄赳赳氣昂昂的，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實際上她心里打鼓，拎著煤爐放下的時候，一顆心還撲騰騰地要躥到嗓子眼。

    海音小小聲地問她：“大姐，學(xué)校真不趕人嗎？”

    江海潮借著擺家伙什掩飾自己的心虛：“我們又沒影響學(xué)校的衛(wèi)生，我們也沒賣垃圾食品，憑什么趕我們走?！瓉砹藖砹?，趕緊把鋼精鍋拿下來?！?/br>
    她話說得好聽，卻連吆喝都不敢吆喝，只能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后門口，等人自己上門。

    好在也沒人跟他們競爭，秋月jiejie帶來的學(xué)生瞧見鋼精鍋里裝著的熱騰騰的大白菜咸rou，立刻掏了五毛錢要了一勺，還要求送兩根蘿卜干怕菜不夠吃。

    有了這個好開頭，后面可順當(dāng)多了，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四五十號學(xué)生。待到太陽完全在山背后藏起了臉，三口鋼精鍋連菜湯都沒剩下。最后來的那幾個男生要求把菜湯都給他們，好拌飯吃。

    江海潮眼睛眉毛跟著鼻子一塊兒在臉上跳舞，得意洋洋地跟婆奶奶炫耀：“看到?jīng)]有？我說能賣吧。”

    婆奶奶一顆心還七上八下呢，著急忙慌地收拾家伙什：“走走走，快點兒，別叫人堵上來。”

    江海潮同樣心虛，拎著煤爐趕緊跟在婆奶奶后面走。為了不被學(xué)校逮到，他們可是翻山過來的，兜了好大一個圈，累都累死了。

    楊桃在后面跟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樣得意：“管它呢，能賣一天是一天，多賣一天多賺一回！”

    剛剛海音可算了賬，晚上這半小時他們整整進賬二十一塊七毛錢，這才是剛開始哩。

    江海潮也挺起了胸膛：“就是，先賣著再說唄，敵進我退，敵退我追?！?/br>
    婆奶奶罵道：“瞎講八道，這還打游擊啊?！?/br>
    江海潮哈哈大笑：“一回事啊，人家是超生游擊隊，我們是賣菜游擊隊?！?/br>
    后門口的好時光整整持續(xù)了三天，一天學(xué)生比一天多。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們干脆準(zhǔn)備了四大鍋菜，把能搞到的煤爐和銅腳爐全弄過來了，照樣賣得風(fēng)生水起。

    甚至還有人問他們：“晚上賣不賣？我們下晚自習(xí)的時候你們賣不賣？”

    江海潮抬頭剛想問他們晚自習(xí)要買什么，就看見剛才還挑菜挑的熱火朝天的學(xué)生跟小雞看到老鷹一樣，瞬間嚇得四分五散，跑得比兔子都快。

    然后人潮退去，露出了大白鯊，不，是露出了初中的校長。

    他眉頭緊皺，臉拉成春節(jié)晚會上的趙本山了，語氣老大不痛快：“你們這是沒完沒了了？怎么又跑到這邊賣了？走走走，像什么樣子！”

    江海潮嚇得渾身一激靈，硬著頭皮頂上去辯解：“老師，我們?yōu)槭裁床荒苜u？你看看，這就是正常的飯菜，不是燒烤也不是油炸，不致癌的。”

    “影響學(xué)校環(huán)境。”

    “我們沒有?！睏钐覉詻Q否認(rèn)，“我們一點垃圾也沒丟，我們收拾干凈才走的?！?/br>
    校長的眉頭一點松的意思都沒有：“那也不像話，學(xué)校旁邊擺攤子，哪個領(lǐng)導(dǎo)看到了不是事？都有規(guī)矩的?！?/br>
    結(jié)果江海潮卻抓到話頭了：“看不到啊，我們又沒再大門口賣，后門這邊你看連人影子都沒有，哪個領(lǐng)導(dǎo)都不從這邊走?！?/br>
    校長瞪眼睛：“那教育局過來檢查呢？一查一個準(zhǔn)?！?/br>
    江海潮卻咧嘴笑：“教育局才不會查哩，都放學(xué)了，教育局早下班了?！?/br>
    校長眼睛瞪了半天，最后哼了一聲，居然掉頭走了。

    婆奶奶趕緊朝他的背影喊：“校長，我們肯定弄干凈了，不給學(xué)校添麻煩?！?/br>
    她到底沒舍得趕緊推三輪車走。這rou可是花錢買的，不賣掉虧本哩。

    原本已經(jīng)逃之夭夭的學(xué)生膽兒也肥的很，竟然重新跑回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買了晚飯菜再說。

    一直到他們的鋼精鍋空空如也，校長也沒再折回頭，更沒安排人過來掀他們的煤爐。大家懸著一顆心，打掃干凈衛(wèi)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撤退。

    海音小小聲問江海潮：“大姐，明兒我們還來嗎？”

    “來，干嘛不來?！?/br>
    海音又小心翼翼看婆奶奶的臉色，這回婆奶奶沒反對，只推著三輪車催促他們：“走走走，快點走，回家趕緊寫作業(yè)去?！?/br>
    到底第二天他們還是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繼續(xù)到學(xué)校后門口做生意了。

    江海潮一邊給人打菜一邊伸頭看，試圖找昨天那幾個問話的男生，可遲遲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