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1年9月【3】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一陣奇怪的聲音引起了程宛的注意，回過頭去，只見一女子推著一輛形似三輪車的手拉車由遠(yuǎn)及近、緩步而來。車子上的東西很多，女人的身材卻稍顯矮小，好似隨時可以將其壓塌。隨著女子越發(fā)近前，程宛越發(fā)覺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就在這時，女子似乎重心不穩(wěn)，身體一歪，車上鍋碗瓢勺呼呼啦啦掉落在地，而她自己也因此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見此情景，程宛來不及細(xì)想，便快跑沖過去幫忙。待將女子從地上扶起后，她一下子愣住了。

    “是你？”

    “謝謝，謝謝?！迸映鯐r也是一個勁的感謝，待得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的程宛時，也不禁一愣，“是你？”

    認(rèn)出彼此后，二人禁不住相視一笑。

    站在程宛面前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早餐攤上的女老板，因為說過幾句話，再加上時間不長，對于彼此，都還有些印象，尤其是程宛，畢竟是到達(dá)此地接觸到的第一個人，過目不忘的她自然是印象深刻。

    “你是來參加招工的吧，租在這里？”女子好奇地問著她。

    程宛點點頭，一邊幫她整理著掉落在地的雜物，一邊平靜的回答著她的問題：“來碰碰運氣?！?/br>
    來之前，程宛就注意到了網(wǎng)上的一條招聘信息，是河州市的一個電子加工廠，正在招收工人。好巧不巧，廠子就在這個小區(qū)附近，一時之間，這里的房源炙手可熱。她也是憑借著手快的優(yōu)勢，才好不容易搶到這套最便宜的出租屋。如今被人問起，程宛無法明言，只能隨口一說。

    盡管女人也是低著頭，整理著車上的東西，但程宛明顯的感覺到她落在自己身上帶著探尋、審視的目光。這讓她非常不安，禁不住猜測，對方是不是認(rèn)出自己了，畢竟房東大媽都猜出來了，更何況自己給她的就是一個側(cè)臉，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女子一言不發(fā)，直到收拾完畢。

    “謝謝啊?！迸釉俅胃屑さ卣f道，“麻煩你了?！?/br>
    “沒事，反正我現(xiàn)在也無事可做?！背掏鹈蛄嗣蝾^發(fā)，長舒一口氣。一來，活做完了，二來，對方好像并未認(rèn)出自己，這讓她如釋重負(fù)。這才想起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女孩一人，“你男人t?呢，他怎么不過來幫你？”

    女子一聽這話，紅了臉：“你誤會了，我和他不是那種關(guān)系，我們是老同學(xué)，在一起做生意……”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看你們在一起，所以……”程宛也有些尷尬，除了道歉，倒也說不出其他合適的安慰。好在女子并不介意--

    “沒事的，謝謝你了?！闭f罷，再次推起早餐車，顫顫巍巍的往前走去。

    “我來幫你吧?！背掏鸨阋苍诤竺妫瑤退鲎×塑?，盡管女孩一直是婉拒著，可程宛并未松手，因為她看得出，女孩受了傷。

    現(xiàn)在這個時間，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已經(jīng)上班工作去了，小區(qū)里只剩下一些個退休在家的老年人?？匆娕?，紛紛過來打招呼，看得出他們關(guān)系不錯，女孩在這個小區(qū)里風(fēng)評也很好。從那些大爺大媽的口中，程宛了解到女孩姓閆，至于具體叫什么，那就無從知曉了，因為她是他們口中的“小閆”。

    推了一段路，程宛才發(fā)現(xiàn)，這個小閆所住的地方也是那個單身宿舍樓，剛好和自己一東一西，分屬兩頭。

    和自己狹窄的空間面積不同，女孩的這個房間看起來大了一些，門外還有一個專門放置雜物的復(fù)合木柜，柜子門還是傳統(tǒng)的紗窗樣式，一看就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古董了。好巧不巧，程宛家里也有一個類似的碗柜。瞧見它，就沒來由的生出了一股子的親切……

    “你沒事吧？”見女孩坐在床上、不停地輕揉著肩膀，程宛不由地關(guān)心道。

    “沒事?！迸χα诵?，故作輕松。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休息一下?！笨吹贸鏊幌肭笾谧约?，程宛也不會自討沒趣。笑著告了別，轉(zhuǎn)身欲離。沒走幾步，她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看著女子，試探地問道，“你知道康如錦、康老師住在哪里嗎？”

    “你找她？”女子皺了皺眉頭。

    “哦，她原來教過我，我來看看……”

    “我不知道，我和她不熟……”

    “咚咚咚……”

    “你找誰??？”出現(xiàn)在程宛面前的是一位燙著波浪頭、染著深棗紅的中年婦女。防盜門開了一個小縫，探出頭來，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短發(fā)女子。

    “請問康如錦、康老師住在這里嗎？”程宛故意的、伸長了脖子，向內(nèi)探去。

    “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她的學(xué)生，來看看她……”

    “她死了……”

    “砰……”就這樣，程宛吃了閉門羹，被阻止在了門外。

    當(dāng)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康如錦死了，死了三年了。

    康如錦，何許人啊，綁匪人質(zhì)熊萍萍的親生母親。

    對于這個熊萍萍，警方的了解其實并不是很多，畢竟綁匪羅嘉豪的根本目標(biāo)是她父親熊大裕。欠薪不給的是熊大裕，為了找黑心老板熊大裕索要工資，羅嘉豪綁架了熊萍萍，以此威脅熊大裕。所以，從表面上看，這件事和熊萍萍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熊萍萍是無辜的，這也是程宛下定決心開那一槍的根本原因。

    因為無關(guān)，所以對于熊萍萍的調(diào)查了解，也只是浮于表面。除了知道她父母十年前離婚、熊萍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和母親康如錦租住在河州翠湖小區(qū)的一個房子里、之后康如錦因病去世、熊萍萍考上大學(xué)、放假時和父親住在一起，其他的一無所知。除此之外，熊大裕當(dāng)時的態(tài)度，也成了警方深入了解的絆腳石。

    熊萍萍被成功解救后，因為受了刺激，幾次和警方的見面，都保持著沉默，父親熊大裕成了她唯一的代言人，不僅如此，沒過多久，還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這樣的反常令生性敏感的程宛察覺出了異樣，第六感覺告訴她，所有的一切，或許沒那么簡單。

    所以她來了河州，準(zhǔn)備從頭查起。

    這個計劃，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男朋友兼搭檔的單坤，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支持自己、相信自己。畢竟，綁匪被擊斃、人質(zhì)被解救、熊大裕撤案，所有的一切看起來塵埃落定，沒有人會愿意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感覺重啟舊案，上面的領(lǐng)導(dǎo)也不會在沒有任何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讓自己重新調(diào)查。所以，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只是，讓她沒想到，單坤這時候居然也來了河州，而且還成立了一個什么積案組。

    他也是為了熊萍萍的案子嗎？

    手機的震動摩挲著她的皮膚，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只一眼，剛才的興奮激動頓時煙消云散。

    “和她無關(guān)，是一件十年前的失蹤案。你有興趣嗎？”

    程宛沒有回復(fù)，也沒有告訴他自己就在河州，而是黑屏了手機，重新放入口袋。

    果然，所有的一切只能到此為止。

    如果是原來，對于這種虎頭蛇尾的陳年舊案，程宛定然是興趣盎然，可現(xiàn)在，讓她唯一能夠提起精神的莫過于熊萍萍的綁架案，這也是這段時間，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和單坤狹路相逢，現(xiàn)在的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

    剛才的她去了康如錦母女倆曾經(jīng)租住過的單元房，看得出，現(xiàn)在的住客對于母女倆很是忌諱，并且不愿意多提。

    可以理解，已經(jīng)去了的人，再提難免讓人心起疙瘩，所以刻意。不僅如此，剛才在小區(qū)里繞了一圈，程宛并沒有聽到大爺大媽們對于母女倆的任何議論，或許是時過境遷、或許是死者為大。但不管怎么說，對她程宛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最起碼不會有人一眼認(rèn)出她就是開槍打死羅嘉豪的兇手。

    只是在這期間，有一個人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賣豆?jié){的女孩。不為別的，就是剛才自己提起康如錦時，對方眼中一晃而過的驚慌，她相信，這不是幻覺。這女孩應(yīng)該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除了知道她姓閆，其他的一無所知。

    重新拿出手機，單坤再沒有發(fā)消息過來，程宛有些失望，沒來由的嘆了口氣，注意到手機上的時間，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半了。她決定先去找個地方吃午飯，案子的事慢慢琢磨，反正現(xiàn)在的自己有的是時間。

    就這樣，程宛在小區(qū)門口找了個拉面館，要了一碗牛rou拉面，不緊不慢地吃著，眼睛瞟向窗外，看向那里的車水馬龍。

    早聽說河州是一個慢節(jié)奏的城市，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不管是路上的行人，還是飯店里的食客，似乎都沒有太多緊張的自覺，所有的人慢悠悠的，還有些人兩兩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對于看慣了爭分奪秒、時不我待的程宛來說，這樣的日子的確有些不太適應(yīng)，不過仔細(xì)想想，還是非常愜意的。

    吃完了飯，程宛開始慢悠悠的往回走，順便去了趟超市，買了些這段時間需要的生活用品。當(dāng)然，除此之外，剛才在飯店里與人聊天，她還特意拐彎抹角、打聽了一下那個姓閆的“豆腐西施”。據(jù)拉面館里那有些八卦的老板娘說，女孩叫閆敏柔，母親早亡、父親失蹤，失蹤前還欠了一屁股的賭債。

    為了還錢，女孩初中畢業(yè)就開始擺攤做生意，又是早餐、又是燒烤，日夜不停。不過最近一兩年沒再見她去夜市，想來可能是錢還的差不多了。

    不得不承認(rèn)，女孩的確可憐，可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特別。至于她和康如錦、熊萍萍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程宛恐怕別人認(rèn)出自己，始終也沒有多問。

    她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可終究是難以越過心里的那道坎兒。只是，她可以肯定，閆敏柔是認(rèn)識康如錦的，那眼里的閃爍瞞不了她，自己找她了解情況，必然會有所收獲?？蓡栴}是，該怎么開口。

    程宛決定好好想想，不能貿(mào)然開口，反正現(xiàn)在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磨磨蹭蹭回到出租屋，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了，鬼使神差的，程宛徑自走向了走廊那頭閆敏柔居住的小屋，房門緊閉。她猶豫了很久，才抬起胳膊，敲了敲房門，無人應(yīng)答。

    有可能是不在家或者是休息了。程宛并沒有堅持，轉(zhuǎn)身離開。就在這時，她看見前方不遠(yuǎn)處走過來三個人，領(lǐng)頭的是早上坐在自己身邊的黝黑漢子，此時的他身著警服、侃侃而談。從警服的樣式來看，應(yīng)該是基層的派出所民警。對于這個身份，程宛并不意外。坦白說，從早上初見時，她便有這樣的判斷。與此同時，她甚至還敏銳的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懷疑。

    所以現(xiàn)在看到他警服的樣子，她并沒有太過吃驚；只是當(dāng)她看清對方身后的兩個“熟人”時，竟一時驚訝地合不攏嘴。

    單坤和閆敏柔？他們怎么會在一起？

    眼見著三人越發(fā)近了，她急忙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v然，這是自欺欺人，可事到臨頭，也別無他法。那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t?身上，她知道，單坤認(rèn)出來了，真的是冤家路窄。

    好在，對方并沒有點破，徑自跟著兩人走入了前方的一個單元樓。

    什么也沒發(fā)生，她松了口氣，本能地看了眼如今已空無一人的單元樓門口，轉(zhuǎn)過身，徑自往出租屋走去。一路上，她都是忐忑難安。她知道，單坤來了河州，卻沒想到第一天就見了面。若非那聊天記錄歷歷在目，程宛怕是真的會以為單坤是為自己而來。幸好，他不是情圣。

    不過，程宛還是奇怪，單坤來了河州，為什么會直接去找閆敏柔。

    聯(lián)想到他在微信里提到的失蹤舊案，她不由地有了一個驚訝的判斷。

    單坤這次要找的失蹤人員，不會就是閆敏柔那個賭鬼老爹吧。

    第4章 2021年9月【4】

    閆敏柔跌坐在地上，身體的顫抖在很長時間里不斷地折磨著她，讓她無所適從。如今她才知道，那個人帶給自己的陰影是永久的，是一輩子消磨不去的，除非死。

    可她不想死，她才22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雖然只是顆渺小的塵埃，放入滾滾紅塵，不值一提；可她仍然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永遠(yuǎn)不為人所知。

    第一次，她感到了緊張，哪怕是現(xiàn)在，詢問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半個小時、那些人也已經(jīng)離開了十多分鐘，她的手心里依然是蓄滿了汗水，輕輕地以掌握拳，那里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明明已經(jīng)經(jīng)歷很多次、說過無數(shù)遍，早已是信手拈來、脫口而出，為什么還會有莫名的緊張和害怕？想來想去，她覺得應(yīng)該是和今天面對的那個陌生的警察有關(guān)。

    單坤，省廳派下來的積案組組長，曾經(jīng)破案無數(shù)，是有名的神探。

    這是之前老同學(xué)肖博錄發(fā)給自己的消息、言簡意賅?？墒撬齾s并沒有當(dāng)回事。畢竟在這之前，已經(jīng)來過好幾個“神探”了，但到了最后，都不了了之，所以這一次，她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公事公辦地配合。只是見了面才知道，這個單坤是和別人不一樣，不僅提出來的問題非常尖銳，而且他的目光逼人一般的銳利，仿佛看穿了一切，讓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閆女士，麻煩你說一下當(dāng)年的具體情況。”第一個問題還算是公事公辦。

    “我不想再說了，我累了?！遍Z敏柔淡淡地說了句，瞧了對方一眼，復(fù)又低下。

    “是失望了嗎？”

    聽到這話，閆敏柔有些驚訝，抬頭看他，對方笑著，嘴角微微揚起，貌似和善，在她眼里卻又是嘲弄，令她莫名的緊張?；仡^去看一旁的肖博錄，對方面色平靜，朝自己輕輕地點點頭，好像是在提醒自己放松，不要刻意地與之對抗。可問題是，現(xiàn)在的自己放松得了么？

    盡管有了肖博錄的安慰，可閆敏柔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yīng)該把自己的真情實感表現(xiàn)出來。

    “是的，我很失望。十年了，你們還是沒有找到他。你們要找的人是他、該找的人是他；可你們卻反反復(fù)復(fù)地跑來打擾我，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你們將我的生活弄得一團亂麻，讓我飽受他人爭議。難道我不應(yīng)該失望，不應(yīng)該責(zé)怪你們嗎？”無視肖博錄遞過來的眼神警告，她一口氣把話說完。

    單坤的臉上出現(xiàn)了訝色，但很快，他恢復(fù)了平靜，略一低頭，他提醒對方：“閆女士，當(dāng)年是你親自到公安局報的案?！?/br>
    “我錯了嗎？”

    單坤無語，的確，在這件事上，他說不出一個“錯”字。定了定神，組織好語言，他對她說：“的確，這是我們的責(zé)任，我們沒有能夠給你一個交代，這么多年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們從來沒有放棄，其實我們一直在……”對方冷哼一聲，扭過頭，仿佛是不屑。對于女子的無視，單坤有點無奈，他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肖博錄，聽說兩人曾經(jīng)是同學(xué)，或許他可以幫忙。誰承想，肖博錄毫無這個意思，甚至還攤了攤手，明確表示無奈。見此情景，單坤不得不放棄求助，回過頭來，自己應(yīng)付當(dāng)事人：“閆女士，其實對于當(dāng)初的情況，我們警方比你更想盡快找到你父親。所以希望你積極配合，爭取這一次是最后一次，好嗎？”

    閆敏柔又一次身體微顫，轉(zhuǎn)頭看著面前的男子：“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們會竭盡全力的。”單坤認(rèn)真地回答。

    閆敏柔垂下頭，思考了片刻，重新抬頭，看著他：“你問吧?！?/br>
    單坤微微頷首，一方面是應(yīng)答，一方面是感謝，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了正式的詢問：“閆女士，在這之前，我是看過案卷的，不僅是當(dāng)初你報案時的口供，還有這么多年來，警方的一系列回訪記錄，事發(fā)時的具體情況，我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這次我過來，其實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母親，寧秋葉?！?/br>
    這一次，閆敏柔的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了，她不由地再向肖博錄望了過去，對方的臉上也是一臉的吃驚和茫然。難道他也不知道？

    “閆女士，閆女士……”單坤輕輕地喊了幾聲，小心翼翼。

    “??？”

    “可以談?wù)剢?？?/br>
    “為什么要談她？我媽已經(jīng)去世了。”女子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