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那咱該判刑就判吧,也沒辦法的事,關我個把月,甚至一兩年,我也認了?!?/br> 童浩打卷宗上抬起眼,“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么?” 徐慶利猛地把身子前傾過來,聲調(diào)也拔高了幾分。 “我也就是頂著他名字,四處打零工混口飯吃了,再另外的,那可真跟我沒關系了。警察同志,你們好好查查,可不敢冤枉人吶——” 演的。 那通電話之后,童浩已然明白他cao控情緒的把戲。 這是個慣于黃雀在后的老手,借刀殺人的事情,他徐慶利這些年來可沒少干。因而深知,眼前人的茫然無助是假,借機套話才為真。 童浩決定將計就計。 “徐慶利,我給你講個故事吧?!?/br> “哦?”徐慶利頓了頓,略顯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好好,警察同志,你請說。” “在南洋省的南嶺村,有個姓徐的青年,很巧,他姓徐,你也姓徐?!?/br> 徐慶利配合的點頭,沒有多言。 “這個徐姓的男子,大半生遵紀守法,成年以后呢,就跟著別人到定安縣城打工去了。辛辛苦苦幾年下來,手里多少也攢下點錢,想娶個媳婦,回家鄉(xiāng)安定下來??山Y果呢,他看上的姑娘不搭理他,扭頭跟了別人。” 徐慶利身子一挺,直起腰來,歪著頭若有所思,像是在聽報上的新聞。 “這徐姓男子一聽就急了,當即跑去跟姑娘的未婚夫對峙。大晚上的,幾人又都喝了酒,言語上誰也不讓誰,很快起了沖突。緊接著,你推我,我推你的,三兩下就動起手來,現(xiàn)場很多人也都看見了。結果,第二天一大早,那未婚夫就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荒郊,你猜,會是誰殺的?” 徐慶利身子一歪,倚坐在凳子上,臉上是無所謂的笑。 “我不懂,”他搖搖頭,“猜不出?!?/br> “坊間都說是徐做的,口傳口,人傳人,謠言愈來愈盛。那死者的家族,在當?shù)貙儆谝话?,財大氣粗,也有些許威望,這家里的獨苗橫死,還曝尸于荒野,他們哪里肯善罷甘休。 “警察不是沒勸過,但是血沖了頭,這家人不想要正義了,一心就想拉條人命來償債。一來二去的,他們也不打算走法律路子了,雇了一大幫子人,天天提棍帶刀地滿縣城里晃悠,甚至放出話去,誰要是交出徐姓男子,重重有賞,無論死活。 “他們一大家人專程跑去了徐的家鄉(xiāng),又打又砸,還有人趁機放了火。山火燒了好久,毀了大片田野和果林,這么一搞,家鄉(xiāng)的人也連帶著恨極了徐,沒有任何人愿意幫他,更別提收留了。 “警察四處通緝他,死者家屬在整個周邊縣城地毯式地搜他,家鄉(xiāng)的村民煩他怨他,就連自己的父親,也不見得相信他。這徐姓男子被切斷了所有退路,天地間竟尋不到一丁點的容身之所。太慘了,擺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條?!?/br> 徐慶利安靜聽著,臉上浮著一層笑,眼底的惡意就像是溪流間的石子,間或一閃。 “原本,他這輩子是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赡阏f巧不巧,命運就是這么跌宕。一個悶熱的夜晚,他居然撞見一男一女在深山里刨坑。等男女走后,他按捺不住好奇去看,你知道坑里埋的是什么嗎?” 徐慶利斜眼瞪他,不說話。 “是一個男人,閉著眼,渾身是血,一動不動。這徐嚇壞了,拔腿想跑,可跑了兩步,又忽然意識到什么,壯著膽子又踅摸了回來。 “頂著月色再看,樂了。原來這男人跟自己長得竟有七八分像。只是男的左眉有道疤,而徐呢,左臉有塊胎記。這不要緊,這差異是可以遮蓋的,只要一個文身,一塊頭巾,或者——” 童浩掃過徐慶利損毀的左臉。 “或者,一塊疤?!?/br> 徐慶利的笑意退了潮,露出猙獰底色。 童浩清了清嗓子,接著講下去。 “這徐姓男子開心壞了,認為尸體的出現(xiàn)是天賜的良機,他可以借尸還魂,可以改頭換面的活下去,他的人生似乎可以重啟,一切過失都可以一筆勾銷,從新來過??墒?,只差一點,只差一點——” 童浩搖搖頭,說得漫不經(jīng)心。 “他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居然沒有死?!?/br> 徐慶利瞇起眼睛,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那個叫倪向東的男人遍身血污,中了很多刀,可居然還活著,居然還有喘息。他也許是詐死,也許是從休克中清醒過來,無論如何,這個男人開始掙扎,開始反抗,開始想要逃跑。你說,這可怎么辦呢?” 童浩話鋒一轉,死死盯住徐慶利。 “要是你,你會怎么辦呢?” 徐慶利身子一頓。 “這只是個故事,”他冷笑,“你編的故事?!?/br> “的確,只是個故事?!?/br> “呵,”徐慶利欠了欠身子,明顯松了口氣,“故事是不作數(shù)的,不能當成證據(jù)?!?/br> “當成什么的證據(jù)?” 童浩立刻追問。 徐慶利快速瞄了眼訊問室里的監(jiān)控,緊接著視線再次跳回童浩臉上,抿住嘴,不說話了。 童浩知道他在顧慮什么,側身跟身邊同事耳語了幾句,那人點點頭。站起來,童浩背過身去,當著徐慶利的面關掉了監(jiān)控設備,重又回過頭來。 “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分享,按理說,我也是不該提的,但實在是太稀奇了?!?/br> 他直視徐慶利的瞪視。 “吳細妹全交待了,怎么殺的倪向東,捅了幾刀,全說了。她說這事跟曹小軍沒關系,是她最后補的刀。這案子到這里也該結了??墒亲蛱焱砩?,哦不對,是今天凌晨,我接了個電話,一下子把結論又推翻了。你猜猜,是誰打的?” 徐慶利訕笑,“總不會是倪向東?!?/br> “當然不會,你看著他咽氣的嘛?!?/br> 徐慶利右頰的肌rou一跳,略微遲疑了幾秒。 “我沒有?!?/br> 沒錯,他的懷疑沒錯。 孟朝以前教過他如何判斷嫌疑人有無撒謊:直接訊問罪案細節(jié)時,會有一個時間值的差異,無辜者多半會快速直接的否認,而實施過犯罪事實的嫌疑人,則會在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重現(xiàn)犯罪情景,因此回答時大多有所遲滯,徐慶利這一停頓,讓童浩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可他需要更加直接的證詞,他要他親口招供。 “我們離開南洋省前,當?shù)毓脖硎驹敢鈪f(xié)助辦案,會對石棺里的無名男尸重新進行尸檢。凌晨的時候,那邊來了電話——” 童浩刻意停了下來,偷眼觀察著徐慶利的反應。 “剩下的部分,你要我說,還是你自己交代?” 徐慶利兩手交疊,撐住下巴,此刻抬起眼來,自下往上地睨他。 “你要我交代什么?” 童浩猛地一拍桌子。 “說!你發(fā)現(xiàn)倪向東的時候,他到底斷沒斷氣!” 訊問室寂靜無聲。 他瞪著他,他睇著他。 童浩繃住了氣勢,遏制住身體的抖動。 就在剛才,他與身邊的同事合演了一場戲,起身關閉監(jiān)控只是個做給徐慶利看的假動作,為的是讓他放松警惕,希望他能上當。 此刻監(jiān)控仍在運轉,錄下徐慶利的一言一行,只要他松了口,只要他稍微點下頭,只要他露出一絲破綻…… “徐慶利,這是你最后的機會,想想你年邁的父親。如果有生之年還想跟他再見面,那你就好好的表現(xiàn),坦白一切,爭取減刑?!?/br> 童浩這次放緩了語氣。 “我再問你一次,你發(fā)現(xiàn)倪向東時,他到底斷沒斷氣?” 然而,徐慶利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只是偏著腦袋,久久地望著童浩。 望著望著,笑了。 “噓——” 他指指監(jiān)控,而后斜倚著凳子,沖童浩??眼。 “現(xiàn)在,輪到你猜了?!?/br> 第五十五章 賭徒 倪向東知道,此刻不能出聲。 他歪在血泊里,熬著痛,任由他人宰割,只當自己是塊不通人情的死rou。 曹小軍畢竟是舊日兄弟,手上多少留了情,且教他使刀時,因怕他愣頭青出去背上人命,故意留了一手,避開要害,只傳授些不傷性命的地方。 沒成想當時的一念慈悲,如今竟救了自己一命。 只是萬沒想到,吳細妹這個娘兒們居然狠辣至此,刀刀果斷,毫不遲疑。但她終究是個女子,力氣小些,刀刃插得并不十分的深。 倪向東閉著眼,盤算著活命的概率。 眼下二打一,他又負了傷,硬拼沒有勝算。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得,那便是裝死,等他們落荒而逃后,再爬出去呼救也來得及。 然而不成想,兩人卻搖搖晃晃,趁夜色將他抬出了門。 他偷眼觀瞧,路越行越窄,樹越走越密,借著古銅色的月,他辨出這是上山的路。 許是要拋尸。 倪向東當下驚慌,一路都在尋找逃跑的機會,可無奈血失得太多,身子比想象得還要虛弱,只得眼睜睜被人抬到荒山深處,咚的一聲丟在泥地上,手腳攤開,像件沒人要的破衣裳。 腰眼底下硌著塊石頭,尖銳的疼,他不敢聲張,緊閉著眼。 不遠處響起鐵鍬掀土的沙沙聲。一鏟一鏟,混著男女的喘息,此起彼伏。 緊接著,鼻腔里灌滿草汁的清新,摻雜著泥土的腥氣。 倪向東猜出個大概,曹小軍和吳細妹在挖坑,二人合力,一心想要埋了他。 強行翻了身,他拖著沉重的軀體,遲滯地朝灌木叢爬去,可挪了沒幾寸,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死了。 眨了眨眼,頭頂是交錯的樹影,耳畔是蛙鳴一片。 他還活著,尚且活著。 倪向東緩慢抬手,冰涼指尖拂過面頰,掃去唇邊的碎土。鼻孔里也進了沙,他擤了幾下,總算得以順暢呼吸,大腦也重新活絡起來。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