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皋月之間，”清十郎小聲對我說，“昨天晚上大江山那兩位喝著喝著酒在屋里就比劃起來了，撞壞了墻板，大人正在修呢?！?/br>
    “他修墻板？”我很意外，“這種活兒他怎么自己動手??？”

    “嗐，您去看看就知道了?！?/br>
    我走到皋月之間，大狐貍真扎起袖子坐在墻根底下修墻板呢，把斷裂的木片翻過來調(diào)過去打量，找到合適的斷茬拼在一起，用魚鰾膠粘合起來，還要仔細(xì)端詳粘得怎么樣。

    他太投入了，我都找不到合適的機(jī)會打招呼，只好靜悄悄坐在一邊，默默看著他在這兒做木匠活兒。

    以匠人精神為主題的紀(jì)錄片放映了快一個小時，大狐貍直起腰活動一下肩膀，這才發(fā)現(xiàn)來了個觀眾:“啊。”輕輕拍著心口:“嚇爸爸一跳，怎么不出聲兒？”

    “老爸你太用心了，不忍心打擾?！蔽覝愡^去看他的工作成果，“咱們家終于要破產(chǎn)了嗎，你怎么親自干粗活了？”

    “破產(chǎn)了也養(yǎng)得起你?！彼颜澈玫哪景宸^來給我看，“別人毛手毛腳的，我不放心。”

    被精細(xì)修復(fù)的木板上有長短不一、間隔不等的刻痕，還有歪歪扭扭的蠟筆字以及娟秀的注解。

    是身高。

    對哦，每年都會在這面墻這兒量身高的，有時候還一年量好幾次，只是今年和去年一直停滯在一米五六了。

    我看著沒被撞壞的、最下面標(biāo)記一歲七個月的線，好像從那條線里得到了勇氣，下定決心開口:“爸爸?！?/br>
    “嗯？”他的心思大概還在追憶過去。

    “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他的動作一頓，神情卻很坦然:“當(dāng)然是我的孩子，怎么會問這種傻問題?！?/br>
    “那你是爸爸，還是mama？”我看著他十六年未變的美麗側(cè)臉，“另一邊是誰？真的有另一邊嗎？”

    他沒有回應(yīng)我的視線，嘆了口氣:“有爸爸還不夠嗎？”放下木板:“我的妻子叫千代，你如果愿意可以把她當(dāng)做你的mama?！?/br>
    “你不要糊弄過去，我想聽正面回答，”我拉著他的袖子，“爸爸，九零年五月二十號你在愛宕山對吧？那天發(fā)生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來的？”

    “你從哪兒聽說的那件事？”他蹙起眉，“就不該聽鬼童丸的讓你去和咒術(shù)師接觸……”

    “所以你在對吧？”

    “我……”他眼瞳微移，“我那陣子在玉章家喝茶，那天他說有人類進(jìn)山，要我別去理會。”

    “可你還是去了。”我語氣篤定，“你對人類不感興趣，但是這群人類中有晴明公的后裔安倍憐子，所以你去了?！敝浪貌粶?zhǔn)我知道了多少，索性替他說:“加茂豪的本意是，利用安倍憐子身體里晴明公的血液，去召喚晴明公遺留的式神大天狗，他沒有想到會召喚到你，九尾妖狐玉藻前，對吧？”

    “你在質(zhì)問我嗎？”他疲憊地嘆氣，“別這樣，阿櫻?！?/br>
    “憐子不是我mama，你把她怎么了？你拿永生花是不是要復(fù)活她？”我硬起心腸，“你對憐子做了什么？”

    “你連永生花都知道了？是伏黑甚爾告訴你的嗎？”他用手撐著額頭，苦笑一聲，“我能做什么？她渾身的血都流盡了，我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再說永生花也復(fù)活不了人，我只是……”深呼吸一下，平靜地說:“我把她吃了。”

    “吃了？”我心突地一跳。

    “嗯，讓她的生命在我的體內(nèi)重塑，用我的血rou去補(bǔ)全她的身體，其實就像是，”他停頓了一下，“借腹生子一樣，只不過我是借出的那一方而已，也不會有人沖我討還。”

    我震驚地看著他。

    也許是我的注視讓他覺得難堪，他避開我的視線，解開襷繩，低頭撫平衣袖:“我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但是看著憐子躺在祭壇上氣息奄奄的樣子，就是著了魔想做點(diǎn)什么，那畢竟是晴明唯一的骨血，畢竟是……”哽了哽，抬手擋住眼睛:“就算是妖怪做出這種事也太奇怪了，所以一直沒有告訴阿櫻，怎么就突然問起這個了呢？一定要知道嗎？不知道不是也很好嗎？”

    “所以，我……”我雖然已經(jīng)有了大概猜測，真的聽他親口承認(rèn)還是難以相信，“所以我其實是憐子？”

    “不對！”他一甩衣袖眼梢?guī)蠀柹?，身后的尾巴像火焰一樣搖曳，和我對上眼神的瞬間又熄了火，“……你是阿櫻，人類養(yǎng)了憐子十四年我養(yǎng)了你十六年，我做的一點(diǎn)都不比他們少。”毛茸茸的耳朵都垂了下去，聲音放得極輕:“你就是我的孩子……”好像沒人聽到就沒人反駁一樣。

    “我是你的孩子，我愛你爸爸，這不會變。”我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地強(qiáng)調(diào)，“我只是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手很冷。

    “沒有什么了，”他并沒很振作起來，勉強(qiáng)笑笑，“那個術(shù)對妖力消耗太大，我當(dāng)時變不回人形，玉章幫我殺掉了那些咒術(shù)師……但是叫加茂豪逃掉了，他好像是從加茂家的舊藏里讀到過關(guān)于我的事?！?/br>
    “那你為什么要往札幌寄年賀狀？”我問他，“我一直以為那是你朋友——那年去札幌玩你半道去看朋友是不是就是去找他？”

    “我想等你也到十四歲的時候再殺他，但是那次走到門口你打電話哭著說衛(wèi)生間有蜘蛛，就耽擱了……”

    “那他都死了你干嘛還去札幌的山上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