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跡象并不能說明什么，卻似乎為大手子的說法平添了幾分可行性。藥王思索片刻，也生出了一點興趣：“不想小哥也明白醫(yī)理。只是這蟲害隨水傳播的說法，固然新奇有理，卻似乎難以驗證呢。”

    既然蟲卵“細(xì)不可辨”，那病蟲是否存在，難道只靠林貌一張嘴？這說法荒誕離奇，也不比什么蛟龍的說法好多少。

    林貌自然胸有成竹：“小子——小子的長輩有一神物，可以明辨秋毫之末，清清楚楚看到rou眼絕不可識別的細(xì)小毒物。在下也是借著這件寶貝親眼目睹過致病的毒蟲，才深信不疑，而今冒昧在老先生面前班門弄斧。”

    雖然他生平與蟲病的交道，僅有兩年前由王恕陪同參觀過的一次免費寄生蟲病展覽，但書粉的長輩自然也是他大手子的長輩，因此林貌理直氣壯，語氣中毫無心虛。

    孫藥王秉性忠厚，自然毫無疑慮，于是長聲感嘆：

    “天下還這樣的神物嗎？想當(dāng)年的秦王照骨鏡，效力大概也不過于此了！可惜緣分淺薄，竟不能一見了！”

    林貌立即開口乘應(yīng)，說他隨身帶有法寶，可以千里傳訊，請家中長輩將神物即刻送來，明日就能分辨出端倪。

    孫藥王早已認(rèn)定了此人“大派弟子”、“出身不凡”的身份，倒不意外他隨身攜帶的法寶。只是如此仗義大氣，倒也讓藥王有些吃驚。他稍稍思索，不由微微而笑，連連拱手稱謝：

    “那就真是多承小兄弟美意，老朽唯有感激而已……不過，老朽還有一不情之請，忝顏想求小哥應(yīng)允?！?/br>
    孫真人又簡單解釋了幾句。原來，距此荒廢村落不過百余里地，正是瓜州的治所晉昌；而真人與紅拂西行至此，恰在城外河道的兩岸發(fā)現(xiàn)了不少的病患，只是病因不明，無從施救而已。如果林貌手中的“神物”真能明察秋毫，那無疑便是對癥下藥、輔助孫真人試驗療法的利器。

    “……因此，老朽想委屈小哥帶著神物一同東行，到晉昌去驗一驗病患的體征，想必于疫病大有助益。”

    說罷，孫真人竟微微俯首，向他行下禮去；驚得林貌趕緊搖手，連說不敢，與紅拂一齊將藥王扶了起來，才又趕忙回禮答應(yīng)。

    ——不要說治病救人的天經(jīng)地義了，就是沖孫真人與紅拂姑娘請他喝的這碗好茶，這樣順路的事也該做一做啊。

    ·

    三人盤桓到了傍晚五點，林貌才借故推辭，說是要另尋房間住宿，寫信向長輩求取神物。出門在外本就該有些防備心，因此紅拂與真人也不覺奇怪，稍稍挽留幾句后便將大手子送出門外，只額外送了一串玉質(zhì)風(fēng)鈴，叮囑他睡前掛在門口，若有危難自可庇護(hù)。

    林貌告辭而去，施展幻術(shù)隱蔽身形，隨意找了個僻靜無人的樹蔭，展開大門后一腳跨入了現(xiàn)代。

    時空門的另一邊設(shè)置在客廳，此時依舊是空空蕩蕩，寂靜無聲?？磥矸肯喙婢铣稣髦辈ゾW(wǎng)站，尚且沒有折返。林貌左右望了一眼，趕緊脫下背包拉開拉鏈，放出被困了足足一個下午的貍花貓。

    可憐皇帝陛下連受驚嚇，心情動蕩，饑渴尤甚。而今好容易得見天日，登時撒腿狂奔，一個急剎，沖到飲水機旁噸噸噸大喝清水，還用尾巴啪啪拍擊地板，以此發(fā)泄不安。

    如此幾口喝完清水，至尊漸漸平復(fù)了震動駭異的心緒。他舔一舔嘴巴，抖干凈胡須上殘余的水珠，長長打出一個飽嗝，終于有心思考慮方才放在腦后的細(xì)節(jié)。

    貍花貓翻身跳上餐桌，居高臨下的俯視林貌：

    “你要與孫真人同行？”

    果然是當(dāng)政多年威重令行的皇帝，雖然語氣不緩不急，沒有透露出任何起伏的情緒，但林貌稍一留神，仍然聽出了言語后隱約的叩問，尖銳之至：

    既然明知孫思邈孫真人居心叵測，隨時覬覦著至尊珍貴的胡須與毛發(fā)；那為何還要與虎謀皮，公然與藥王同行？旅途中只要稍有不慎，圣上一世的清白豈非不保？

    這樣狂?；闹嚨呐e措，究竟是何居心？普天下之忠臣孝子，難道能這樣置君父榮辱于不顧嗎？何等大膽之至！

    這樣的逼問氣勢洶洶、直擊根本，由不得大手子不謹(jǐn)慎應(yīng)對。林貌仔細(xì)思索片刻，小心交代了自己那“治標(biāo)不如治本”的思路——與其倉皇逃離，被另外的高人識破行藏，逼迫著剃毛拔須；還不如與藥王一齊料理了這怪病，從此永無后患，可以放心游歷。

    “……再說，涼州的病患何嘗不是陛下的子民？”林貌義正詞嚴(yán)：“所謂人溺己溺，君子以天下為己任，又怎能見死而不救？”

    這最后一句高屋建瓴，氣勢磅礴，大概是想上上價值用道德高地向圣上施壓；但可惜至尊久經(jīng)魏征王珪的打磨，什么指桑罵槐引經(jīng)據(jù)典陰陽怪氣各色手段早已熟稔在心，哪里瞧得上這樣淺薄輕巧毫無底蘊的話術(shù)？他只是瞥了大手子一眼，輕而易舉便看穿了言語下的漏洞：

    “救濟病患就一定要與孫真人同行？防疫站不是有全套的治療指南嗎？”

    所謂陪同孫藥王救濟病患，不過是充當(dāng)提供防治知識與藥物的經(jīng)驗包而已。林貌本人對寄生蟲的了解接近于零，只要相關(guān)手冊與藥物到位，有他無他有甚區(qū)別？

    大手子的眼神稍稍漂移，心想真是知道得越多便越不可愛，陛下居然連“防疫站”的職責(zé)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果然再也不是當(dāng)日那個清純無知、純潔可人的小貓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