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唔了一聲，卻伸手自包裹中捻出一粒光潔瑩潤的稻種，瞇著眼睛仔細打量：

    “……這種子頗為離奇啊。”他嘖嘖稱贊：“若要仔細分辨，應該是選用多種不同的水稻，精心雜交出來的種子吧？不同特性彼此耦合，竟有這樣超乎想象的結(jié)果么。”

    林貌大為驚奇，心想這位尊神見識還真是不凡，居然僅憑一粒小小稻種，便能如此精準之至的判斷出育種的技術路線，神力如何姑且不論，這份精到之至的眼光便絕非凡俗。搞不好還是中古時代農(nóng)業(yè)技術中隱伏的絕對大佬啊。

    大佬當前，他只能認真解釋：“上神所見不差，這正是精心選育的雜交水稻，既能高產(chǎn)，又能抗病、蟲、旱，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良種。只是很難留種，只能供村民們一時應急而已?！?/br>
    ——若按農(nóng)科院的說法，這些雜交稻種采取了新型的一系雜交路線，已經(jīng)能在相當程度上規(guī)避難以留種的缺陷，只是種子性狀依舊不算穩(wěn)定而已；為保險起見，林貌選用的大多還是常規(guī)稻種，并特意做了標識。

    不過，這位舉止不凡的土地尊神，最感興趣的卻似乎還是應急用的雜交水稻。仔細揣摩觀察之后，不由連聲嗟嘆：

    “老朽種地這許多年，也從未想出過這樣精妙的法子?。≌媸歉呙罱^倫，無可比擬，足以名留青史，永垂不朽——敢問小哥，這可是小哥的杰作么？”

    林貌哪里敢當：“小子怎能有這樣的本事！”

    “那請問又是哪一位高人的大作呢？”

    林貌微微猶豫了。以他的習慣，本來是絕不愿意隨意向古人透露現(xiàn)代的消息，但不知為何，當這不知名的神祇以殷殷目光注視他之時，大手子思索再三，卻始終難以拒絕那輕言細語的請求——雖爾只是平和語氣中婉轉(zhuǎn)的詢問，卻又儼然有高貴而恢弘的威嚴，乃至由心敬服，絕無推脫的余地。

    他只能含糊作答：

    “這稻種是一位姓袁的老先生，及他諸位同僚的創(chuàng)造，小子不過狐假虎威而已?！?/br>
    所幸，土地神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尋根究底。他移開了目光，眺望山腳起伏的麥田、低垂的麥穗，緩緩出聲：

    “這樣奇妙的造物，真是超出老朽的想象，人類窮極精巧的智慧，難道真可以高妙到這種地步么？如果能推廣這種水稻，那三年之內(nèi)，天下便再無饑餒了吧?！?/br>
    林貌默然不語。在現(xiàn)代的時空中，經(jīng)由袁先生及諸位同仁所締造的農(nóng)業(yè)技術還真的實現(xiàn)了“天下無饑餒”，但這樣的偉業(yè)艱深而又復雜，卻又絕不是一粒小小種子可以承擔。與其寄希望于束手無策的大手子，還不如指望圖謀變革的貓貓陛下。

    土地神巡視過廣袤無際的麥田，神色深邃而又沉靜，仿佛在追思某種宏大而遙遠的事情；如此思索片刻，老者從容微笑：

    “能見識到這樣奇妙的技術，老朽也真是幸運之至了?！彼溃骸斑@樣難得際遇，不能不有所表示；請小哥將此物轉(zhuǎn)交予那位創(chuàng)造雜交稻種的袁先生，聊表老朽的心意。”

    說罷，他自袖中取出一個手鐲式的圓環(huán)，碧綠青翠，細長纖柔，竟由兩根野草編成，其下還墜著幾顆豆子；看樣式真是平平無奇，查其實質(zhì)則更是平平無奇——既無彩光，亦無祥云，絕非什么效用玄妙的稀世珍寶，而純粹就是兩根青草！

    土地神香火不多，微薄一點可以理解；但公然送出一截草環(huán)，是不是也過于寒磣了？

    林貌嘀咕不已，伸手接過。因為見這草環(huán)實在絕無出奇之處，他便也不再推辭，心想了不得是什么稀奇點的草藥，順便就塞進了包中。

    “在下一定設法轉(zhuǎn)交。”他承諾道。

    直接遞交當然絕無可能，但請李先生從中轉(zhuǎn)接，想來并不為難吧？

    土地神向他稍一點頭，隨后手捧包裹，飄然而去了。

    ·

    神行的法術比駕云更快。但朱衣老者行至半路，卻忽然停下腳步，朝山石中呼喚：

    “悟空，到此何為？”

    話音剛落，陰影中跳出了個半米來高的小猴子，叉著手在路邊行禮：

    “見過大老爺。悟空冒失了，竟不知大老爺下降，實在是罪過！”

    如若大手子親自見證，大概眼珠子都會突出來——以齊天大圣昔日縱橫三界幾無敵手的赫赫威名，什么時候又這樣恭敬溫和，持禮端肅了？縱使面對三清、四曜、五方五老，猴哥也從未表現(xiàn)過如此的謙和尊重吧？

    但猴哥絲毫不以為意，結(jié)結(jié)實實行了晚輩謁見尊長的禮節(jié)以后，才小心探問：

    “不知大老爺玉趾臨凡，又是有何要務呢？但有吩咐，悟空一定辦好?！?/br>
    朱衣老者語氣平和：“大圣太多禮了。我偶然動興至此，不過是看一看此處的莊稼，再為賢能高明之士奉上一份薄禮而已。這都是我自己的私事，哪里能吩咐大圣什么？”

    以這位尊神的身份地位，關心農(nóng)作與種子都是份內(nèi)應當?shù)氖虑?。休說齊天大圣，就是媧皇陛下至此，也必須尊重上神的職權(quán)，不能稍有逾越。

    但猴哥稍一猶豫，還是冒昧多問了一句：

    “不知大老爺送的是什么呢？”

    老人啞然失笑：“我不過是個煎草藥種地的，又能送什么珍物？也就是兩根水稻的秧苗，外加幾粒大豆的種子罷了！這樣菲薄的東西，也只是聊表老朽一點心意而已，還要盼著諸位高賢不嫌棄呢。如此小事，大圣就不必過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