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關重要的信息？”林貌小聲開口，同時瞥了一眼臉色發(fā)白的天狐，幾乎忍不住生出一些憐憫了：“什么消息？”

    “人類最原始的崇拜就是星象崇拜，這是文明的根基。在仰韶-紅山文化的遺址發(fā)掘中，就曾經發(fā)現(xiàn)過用貝殼堆積的北斗七星、骨骼拼成的青白朱玄，天文四象；所謂仰觀宇宙之大，大概如此?！崩钕壬S意攤了攤他毛茸茸的爪子，顯得相當之無辜而又天真，仿佛只是在做純粹無害的科普，而不涉及任何敏感的消息：“所以，民俗學家們一直認為，遠古先民所祭祀的神明，都帶有星象崇拜的痕跡。既然有星象崇拜的痕跡，那么神明力量的興衰，也應該與星宿的移轉有關——當然，這些見解眼下還只是猜想，并未經過實際的驗證……”

    林貌移開眼光，不忍直視搖搖欲墜的天狐——顯然，民俗學家的所謂“猜想”，恐怕已經不用再做什么驗證了。

    大圣嘖了一聲，一個從山頂巨石后輕巧翻出，輕飄飄落到了地面。如果說先前現(xiàn)身招呼，是必須要對媧皇陛下的使者表示應有的尊重，那現(xiàn)在主動摻合，就是發(fā)自本心的對這只精通星象的虎斑貓大感興趣了——為了解答疑惑，稍有偏科的齊天大圣甚至不恥下問：

    “就算天上的星象真能反應六天故氣的狀態(tài)，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們可以以此鎖定古神的方位，確定祂們的強弱，采取——采取進一步的措施。”貓咪伸出一只爪子，點了點那只依舊癱軟在地，汁液橫濺的丑陋木偶：“譬如這位’稷神‘，在星象中就很可能與’胃宿‘有關；胃宿，屬土，為西方七宿第三宿；所以，’稷神‘活動的范圍，大致也該在西北一帶……”

    人類以信仰締造古神的偉力，而古神亦不可避免的被信仰所影響。這“稷神”未必與二十八宿中的胃宿有什么直接的聯(lián)系，但眾人之心，足以移山，當千千萬萬的祭祀者執(zhí)意要將古神與未知的星宿崇拜掛鉤時，這位“六天故氣”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難怪李先生順手就能取出袁老簽名的“引子”；這恐怕是早有算計，所謂有備而來，其居心之深，當真不可揣測。

    一念及此，不止大手子目光游移，就連猴哥都眼神微妙，瞥向了趴在地上的“稷神”；說實話，大圣五百年前鬧天宮的時候，金箍棒下錘得筋斷骨折的毛頭神也不知凡幾，但縱使以他當日的狂妄，窮極想象力也不過憋出來一句“皇帝輪流做”，與公然綁架古神做“研究”的手筆來看，簡直是太過于保守，令人發(fā)笑……

    ——再說，以這只虎斑貓那躍躍欲試、興致盎然的態(tài)度來看，這只小小木偶顯然只是他初次嘗試的試驗品。一旦確認“捕獲”的技術真實可行，那么按圖索驥，照貓畫虎，由二十八宿星圖所對應的一切“六天故氣”，恐怕都要體驗一波數(shù)千余年未見的囚禁滋味了……

    大圣倒不至于與古神共情，但捕獲一個“社稷”還是小事，如果真要將一切六天故氣都牽連在內，一網打盡——

    猴哥稍稍移開了目光，望向神思不定的天狐。

    “女帝陛下還有什么旨意么？”他輕聲問道。

    以法理而論，媧皇身為開辟此六合娑婆世界的創(chuàng)世大女神，天然就有統(tǒng)御一切神鬼生靈的資格，也天然肩負過問三界要事的職責。平日里媧皇宮高居天外，大小事務或者不好打攪；但現(xiàn)在尊使親臨，于情于理也該多問一句了：

    這只貓打算將上古“六天故氣”一網打盡，娘娘都不打算管一管么？

    天狐闔動著嘴唇，頗為無力的說：

    “如果——如果只是一個稷神，那也沒有什么。后漢祖天師張道陵，也有過同樣的手筆……”

    道教創(chuàng)建之初，著力蕩除“六天故氣”、“敗軍死將”，手段也頗為酷烈；但有太上道祖大老爺作保，三界亦無人異議。有此先例在前，設若這只虎斑貓只是著力對付為非作歹的古神，那其實也無可厚非，不必勞煩上神留意。

    但這虎斑貓會如此的通情達理么？齊天大圣沒有吭聲。但李先生喔了一聲，卻已經開始兩眼發(fā)光了。他幾乎是興高采烈、迫不及待的發(fā)表了意見：

    “既然有此先例，我等自當效法，不敢有所違拗。所謂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祖天師的遺志，在下自當擇善謹遵——”

    聽到前面幾句官腔，天狐還在茫然點頭，等到對面圖窮匕見，吐出“遺志”二字，天狐的臉色忽然就變了。她左右望了一眼，神色漸漸緊張了起來。

    什么叫“祖天師的遺志”？祖天師張道陵于東漢永壽二年飛升，羽化前曾再三叮囑后世子孫，須得念念以翦除六天故氣yin祀邪神為己任，而后世子孫亦奉命唯謹，孜孜不倦；直至東漢末年，黃巾大賢良師張角與朝廷起了一點小小的沖突，在爭執(zhí)數(shù)年之后，五斗米教大受摧折，原本苦心經營的翦除邪神事業(yè)，也不能不告一段落了。

    換句話說，現(xiàn)在華夏的宗教祭祀其實處于一種半混亂的蠻荒狀態(tài)；東漢以來清理yin祀的努力未克全功，數(shù)百年南北分治又空前加劇了信仰上的撕裂，祖天師的遺志，實際上多有落空之處。真要冠冕堂皇，說一句“紹述遺志”，似乎問題也不大。

    可是，作為往來三界，見多識廣的媧皇宮使者，天狐當然絕不會忘記數(shù)百年前正一道的光輝事跡——翦除故氣，掃滅yin祭；破山伐廟，再立綱紀；無論后世史書涂抹得如何的文質彬彬，正氣凌然，但只要稍稍深入文字的細節(jié)，就能聞出粉飾之后血腥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