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二人口徑一致，說是取‘君子不器’之意。”

    “君子不器，而后國治?！毙凌粥?，冷笑出聲，“他們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覺得做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偉業(yè)？”

    明明是盤剝百姓，殺人不見血的一群貪婪之徒。

    “他們可能真的這么想?！?/br>
    辛柚腳下一頓，微抬著頭看著賀清宵。

    她的個頭不低，許是從小吃好喝好還習(xí)武的緣故，放到男子中也能混個中等，可比眼前的男人還是矮了有半頭多。

    賀清宵有些受不住這般對視，微微錯開視線，壓抑心頭與臉頰莫名升起的熱度。

    他的語氣卻比所想要平靜許多：“一群自恃身份不凡的人聚在一起，行令人不齒之事，打一個高尚的幌子是這類人的慣例了。”

    辛柚贊同點(diǎn)頭：“也是，既要又要?！?/br>
    二人慢慢往前走，偶爾有路人目光投來，因為隔著一段距離不擔(dān)心被聽了去，賀清宵低聲問：“陛下愿意推行先皇后所提新政嗎？”

    作為辛柚最信任的合作者，他自是了解新政的具體內(nèi)容。

    新政很好。

    這也是除了個人情感，他愿意全力以赴支持她的原因。

    “那日我提過，今上傾向推行新政。”

    辛柚所言留了幾分余地。

    圣心難測，一個每日面對無數(shù)國家大事的帝王，說不定就因為某件事改了想法。

    “我這些日子常思量此事，今上推行新政的阻礙除了利益受損的官紳富戶這一龐大群體，還有朝野的議論風(fēng)評?！辟R清宵這話可謂推心置腹。

    辛柚輕聲吐出兩個字：“輿論。”

    “不錯，正是輿論。新政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我常外出辦事，與許多人打過交道。絕大部分普通百姓不識字，不懂政策，他們能聽到的是讀書人的聲音，是鄉(xiāng)紳富戶的宣傳。而這些能傳遞聲音的人，幾乎都是新政的對立者”

    賀清宵談不上飽讀詩書，但這個道理不需要學(xué)富五車，憑經(jīng)驗、憑見識便能得出來。

    “我懂賀大人的意思。新政雖對百姓好，但百姓不懂，百姓能聽到的反而是厭惡新政的人傳遞給他們的意思。反對新政者除了官紳富戶這些利益受損者，甚至?xí)性S多受益的普通百姓?！?/br>
    賀清宵微微頷首。

    他不怕推行新政時遇到的苦難阻礙，只怕新政本來的受益者對她惡語相向，到時涼了她的熱血，傷了她的善心。

    他會心疼。

    看她堅定前行，有著無與倫比的勇氣與堅韌，偏偏又有最柔軟的一顆心。他對她的欣賞與歡喜與日俱增，無法再自欺欺人。

    “京城地界不說，更遠(yuǎn)的地方，百姓被官紳富戶的輿論利用，連今上也敢罵?！?/br>
    天高皇帝遠(yuǎn)不是空話，而是事實。許多山野村民都不一定能說出國號來，他們關(guān)注的永遠(yuǎn)是眼前的生計，是壓在頭上的老爺們。

    “我明白輿論的力量?！毙凌譀_賀清宵露出一抹笑容，“但只要今上肯推行新政，執(zhí)行的人肯落實新政，輿論方面我有應(yīng)對之策?！?/br>
    娘親的熏陶讓她知道如何掀起輿論的浪潮，開書局、貼告示、發(fā)新書則讓她積累了實實在在的經(jīng)驗。

    “那就好?！辟R清宵沒問應(yīng)對之策具體是什么，話題轉(zhuǎn)回章首輔的案子上，“這次涉及的人不少，辛姑娘對自身安全不要放松?！?/br>
    “賀大人放心，我現(xiàn)在出門都帶著千風(fēng)與平安。賀大人接下來恐怕會很忙，也要注意休息”

    二人說著中規(guī)中矩的話，心情卻不是言語這般平淡。

    就如賀清宵無法自欺欺人對辛柚的心悅，辛柚也明明白白意識到，哪怕說著最無趣的話，她也愿意聽他說許多。

    她飛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卻撞上對方藏著情意的眼神。

    他竭力隱藏，她心知肚明。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幾下，如不受控的小鹿要撞破心房。

    她不得不加快了腳步，打破這微妙旖旎的氣氛。

    原來她也有高估自己自控力的時候。

    分開后，辛柚恢復(fù)了冷靜，并想：都怪賀大人生得太好看，人對上特別好看的人自控力總是會差一些的，不單單她如此。

    辛柚又想到了辛皇后。

    娘親提到父親時雖會罵幾句，卻不是那種提不得、碰不得的態(tài)度。有一次她好奇問娘親為何看上那個爹，娘親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全仗一張臉。但凡生得丑一些，也不會救命之恩以身相許?！?/br>
    看吧，懂那么多的娘親也會被美色所惑呢。

    辛柚為小小的心亂找到了理由，立刻坦然了。

    賀清宵回到北鎮(zhèn)撫司，在辦公房獨(dú)坐了好一會兒。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抓住她的手，袒露心跡。

    慶幸理智還在。

    賀清宵快步向詔獄走去，因為深知現(xiàn)實會令他那搖搖欲墜的理智重新變得堅定。

    很快詔獄就被新關(guān)進(jìn)來的人填了大半，這時南邊傳回消息，留在老家的章玉忱之子不見蹤跡，章氏其他族人已在押往京城的路上。

    章首輔案發(fā)后，抓捕章氏老家族人的行動不可謂不快，卻還是有了漏網(wǎng)之魚。

    第361章 招人

    章玉忱之子名叫章晨，如今不過十六歲。這么一個小小少年，能在眾多錦麟衛(wèi)與當(dāng)?shù)毓俨畹乃巡吨忻撋恚@然不可能靠自身。

    賀清宵再去審了章玉忱，卻沒審問出新的同伙。

    經(jīng)受過酷刑的章玉忱奄奄一息，有氣無力求道：“真的沒有了，放過我吧?！?/br>
    負(fù)責(zé)用刑的錦麟衛(wèi)看向賀清宵。

    賀清宵沒讓手下繼續(xù)。

    這等朝野關(guān)注的驚天大案，刑訊審問要有個度，犯人若是死在酷刑下是要有麻煩的。

    對章玉忱之子章晨的搜尋不會停下，京城這邊對抓進(jìn)詔獄的一個個官員的審問也不會停。

    此案牽扯甚廣，到結(jié)案不是幾日的事。辛柚關(guān)注著案情進(jìn)展，要做的事也沒耽擱。

    《西游》第六冊 將要出售的告示貼在了青松書局外的墻壁上。

    很快告示前就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什么時候開售啊？”沒擠進(jìn)去的人著急問。

    看完告示的人卻轉(zhuǎn)移了關(guān)注點(diǎn)：“這是什么意思，松齡先生要招弟子四十九名”

    “什么什么？松齡先生要收徒？有說書先生經(jīng)歷者優(yōu)先？”

    “嘶！要是學(xué)會了松齡先生的本事，寫出了《畫皮》、《西游》這等神書，豈不是名揚(yáng)天下，名利雙收？”

    這話頓時招來許多笑罵。

    “你在想什么？松齡先生的弟子就能寫出《西游》來？那狀元郎的學(xué)生一定能考上狀元嗎？”

    “狀元郎才沒空收學(xué)生，狀元郎都當(dāng)官老爺去了?！?/br>
    “等等，大家是不是忘了，松齡先生其實是辛姑娘啊！”

    有人澄清道：“松齡先生不是辛姑娘，是辛姑娘把松齡先生的故事寫了出來——”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沒必要這么較真。沒有辛姑娘，我們能看到松齡先生的故事嗎？”

    “也是哦，說不定還是被辛姑娘潤色過，故事才這么吸引人的。這樣的話，跟著辛姑娘學(xué)寫話本故事說不定真能青出于藍(lán)呢！”

    “咳咳，各位是不是忘了辛姑娘的身份。”

    這么一提醒，不少人更激動了。

    辛姑娘是金枝玉葉??！

    雖然沒有冊封公主，可放眼京城，就連三歲小兒都知道辛姑娘的真正身份。

    跟著辛姑娘學(xué)寫故事能不能成才另說，單單是與辛姑娘認(rèn)識的機(jī)會也難得??！

    一時間報名者無數(shù)，青松書局的人忙得人仰馬翻。

    幾日后辛柚來到青松書局，找劉舟詢問情況。

    胡掌柜年紀(jì)大了精力有限，這個任務(wù)辛柚就交給了劉舟全權(quán)負(fù)責(zé)。

    看到頂著大大黑眼圈雙目無神的劉舟，辛柚神色有些微妙。

    接下任務(wù)的時候，小伙計可是精神抖擻，熱情十足。

    “東家，這是經(jīng)過篩選，符合條件的人員名冊。”劉舟把一份名冊遞過去。

    辛柚沒有急著看名冊，安慰一句：“這幾日辛苦了?！?/br>
    劉舟眼含熱淚：“不辛苦——”

    才怪！

    他這幾日看到人臉都想吐！

    “這些都是滿足條件的？”翻過名冊，人數(shù)遠(yuǎn)超四十九人，辛柚有些意外。

    不過這樣也好，下一步是她親自接觸。有了這么多候選，就能挑出最合適的一批來。

    如果說青松書局發(fā)售新《西游》是話本子人眼里的大事，那辛柚招收學(xué)生的事就受到方方面面的關(guān)注了，尤其是百官勛貴。

    許多府上整理出報名者記下的考試題目，越發(fā)一頭霧水。

    “那位又要干什么？”

    “誰知道呢，這些問題奇奇怪怪。你看這個，居然還問愿不愿意去外地?！?/br>
    “行動太快了，短短幾日就招夠了人，不然還能派個自己人去探探虛實”

    百官勛貴，有些人是純粹好奇，還有一些人則是擔(dān)憂忐忑。

    沒辦法，隨著詔獄漸漸被裝滿，他們發(fā)現(xiàn)這位辛姑娘很能惹事。

    這個惹事可不是自家小輩上街招貓逗狗那種，而是冷不丁弄出個大事來，往詔獄送一波。